落塵等人日夜兼程,快馬加鞭,趕赴宜陽。高孝珩已攻下中州,出城十里開外迎候高未朝座駕,護送其直奔宜陽。李素珍已枕藥待命,幾乎是未做停留,甫一入宜陽,就進入行宮別院。
李素珍先替高未朝把完脈,向滿臉焦急的落塵點點頭,就急急忙忙的去吩咐醫官們針灸落藥。落塵得了李素珍肯定,終于是舒了口氣,正待離去,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高未朝躺在榻上,望著他,不需要言語,落塵即明白她的意思,輕拍她的手,寬慰道:“放心,交給我吧。”高未朝微微一笑,放他離去。
無論宇文神舉是否得手,周軍必會乘高未朝傷重之時急攻宜陽,這才是高未朝真正擔心的地方。落塵了解,所以舍了最近的勛城,直奔宜陽。
這里是扼守洛河的要塞,失了宜陽,洛陽就危險了,四通八達的洛陽河道,將會成為周軍天然的運兵輸渠。
王琳新投齊的人馬急于爭取信任,自告奮勇帶人前去宜陽各州縣征收糧草,以備戰荒;竇志成和王敬寶加緊城防建設,宜陽城外林木全部砍伐殆盡,木頭全運往城內,加工成各類守城檑木或器械。
高孝珩鎮守中州,與宜陽相互呼應,又有洛陽斛律光作后盾,落塵放心大膽的進行著宜陽防御建設。
此刻的落塵,儼然成了一城之主,全軍統帥。然而與之前相比,他此番更是親力親為,出于對高未朝的愧疚,畢竟是他的失策造成了高未朝受傷,他能做的,就是替高未朝去做。
守衛宜陽,是當務之急。
當然最急的,是高未朝的傷勢,只是落塵認為,治傷交給李素珍,他守著也是無用,倒不如做些實際的事情才好真正讓高未朝安心療傷。
即然有高未朝的指令,落塵大膽的做起了全軍統領的位置,讓王琳收割糧草,竇志成建設城防,封太招募全城壯丁加以練兵,李寧廣布哨探,唯一沒有去碰觸的,是召喚謝志文。
高未朝并未言及謝志文究竟去辦什么事了,但落塵并不糊涂,高未朝即對他身份起疑,自然不會放過他身邊可靠親信的人,謝志文首當其沖。不過他又很對謝志文的安危放心,否則高未朝就不可能隨他的計策而受傷了。
鳳衛還是需要的,呂成雙所率暗衛應召前來,隱藏于高未朝所住殿閣四周,秘密保護她的安全。
忙里忙外弄了一天,這才得空去見高未朝。
侍婢奉上汗巾,落塵邊擦邊朝李素珍大踏步走去,“如何?”
李素珍不滿道:“你是在懷疑我嗎?”
落塵把沾滿汗水的布巾扔給侍婢,道:“嘿嘿,我哪兒敢呢。”接著坐到高未朝塌邊,凝看她的臉色,奇道:“怎么還沒醒呢?”
高未朝臉無血色,但呼吸平穩,看來似乎沒什么大礙,只是似乎昏睡。
李素珍擦干凈手道:“你放心,晉陽不缺治療內傷的靈丹妙藥,加上我這三圣手,還你個原原本本的高未朝。”
落塵聽她如此說,即知高未朝已無性命之憂,更知高未朝此刻聽不到他們說話,便笑顏道:“三圣手?我怎么只看到兩只手呢?”
李素珍右手食指中指間夾著枚細長的針,晃了晃,得意道:“喏。”
落塵微微一笑,再次看向高未朝。此刻高未朝褪去一身戎裝和滿身驕傲,正平靜的躺在榻上,不施粉黛的臉龐蒼白無力的透著令人窒息的美麗。一直以來,落塵并不像旁人感覺的一樣認為高未朝是如何的高不可攀,反而每每在他想要逃避時都給他一種想要去親近她的沖動,直到現在,落塵才真正領悟到高未朝所謂的想要的平凡是何意思。
就如同現在,從沒有人見過,或是見過卻沒有欣賞過。
落塵欣賞現在的高未朝,他覺得,此刻的高未朝,遠遠比在沙場上的颯爽英姿,遠遠比穿著圓領袍的豐神俊秀,遠遠比談笑指點江山時的威儀來的更加美麗。
不是高山仰止的欽佩,不是神一般的瞻仰,它像空氣中的香味,像綻放的花朵,聞得著,摸得到,看得見。
離他是這樣的近在咫尺!
忽然之間,他有點感謝宇文靜,若非這樣,又怎能見到高未朝另一種美麗呢?
“咳咳。”
落塵嚇了一跳,尷尬的收回覆在高未朝手背上的手,起身道:“啊,我還有事,這里交個你了。”
李素珍白了他一眼,道:“我只是看你這么入神,想要告訴你我累了。”
“然后呢?”落塵沒弄懂。
李素珍再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我累了,要去休息,這里你替我看著?”
落塵“呃”了幾聲,沒呃出個所以然來。
忽然封太的聲音傳了入內,“段爺,駱提婆來了!”落塵跳了起來,迎上進來的封太急問道:“到哪兒了?”
“快到了。”封太朝后指了指。
落塵抿著嘴很是不爽,頭一次非常的不想駱提婆見到高未朝。
李素珍咳嗽兩聲,走過落塵身邊,丟去一個善解人意的眼神,朝宮門外行去。落塵和封太相視一眼,均感好奇,不知李素珍想做什么。
李素珍方出殿門,就撞上了奔上來的駱提婆,她攔住他道:“誒誒誒誒,我說駱將軍,這深更半夜的,你也不怕擾了殿下清夢。”
駱提婆正要喝罵,見是她攔了自己,畢竟不愿得罪了高未朝家的大管家,剛想賠笑,余光瞄見落塵和封太立在一旁,未等落塵見禮,便對李素珍道:“他們可以,我不行是吧?”
落塵打了個突兀,尷尬止步。李素珍回頭看了看他,微微抬了抬下顎,仿似明了的扭頭向駱提婆笑道:“他們?”接著肅然道:“他們也不行。都老實在這兒呆著!殿下醒了自會傳喚。”
落塵呆望著李素珍沒心沒肺的丟下他不管不顧,沖封太苦笑一下,轉頭見禮道:“駱兄,你的傷勢沒什么大礙了吧?”這純粹是句廢話。
駱提婆一擺手,語氣堅硬的道:“別,我已改姓穆。”
落塵愣了一愣,訝然道:“什么情況?”正所謂做賊心虛,他見駱提婆這次對他很不客氣,還以為被他知道了什么,要是他知道高未朝有害他之心,那可就不得了了。也許這就是高未朝所說的要承擔的后果吧。
駱提婆見不到高未朝,悶悶不樂的靠在白玉石欄上,說道:“我母親收了穆黃花做義女,還要我跟著她去姓。”
穆黃花?不就是高未朝曾提到過的那個對高緯投懷送抱的尚宮大人么?落塵不明所以,這又為何要他改姓,但心底卻是舒了口氣,總算知道駱提婆不高興的緣故。
駱提婆道:“你還不知道?她生了兒子。”
落塵還沒消化得過來,封太接話說道:“穆夫人生了皇子,被冊封為昭儀娘娘,陸大姬讓斛律皇后撫養皇長子哩。”
落塵總算聽懂了,昭儀就是正二品的后妃,關鍵還在于皇長子給了皇后養,那顯然是在告訴眾人,穆黃花的兒子將來就是太子。借皇后身份地位扶持皇子上位是后宮慣用伎倆,斛律皇后沒有兒子,亦可借此保住地位,兩相得宜。
驀地看向駱提婆,落塵終于明白了高未朝為何要他死的緣因,陸令萱通過一個皇子,不僅提升了穆黃花的地位,而且拉到皇后這么大的一個勢力。斛律皇后即是斛律光的嫡女,這背后的關系當真不是一盞茶功夫能夠理的清楚的。
高未朝絕不能坐看陸令萱勢力大過太后,否則失去平衡,她皇兄就真正變成傀儡了。
落塵所要承擔的后果,就是因此而帶來的太多的不確定,不確定的未來。
落塵不真心的寬慰駱提婆道:“這有什么關系,你母親的安排,你只能服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日夜趕來,先休息去吧,明日她醒了定是第一個叫你。”
他也跟著駱提婆出了行宮,送走各方,見封太還跟著他,便拉他去喝酒,說來這么久滴酒未沾,卻也想派遣進來的抑郁。
酒過三碗,落塵忍不住問道:“鐵甲軍還剩多少人。”
封太眼中閃過絲痛惜,咬牙道:“兩百四十一人,包括我在內。”
這些日,他們沒有談論過這個話題,下河口之役,仿佛成了他們都不愿去碰觸的傷口,也許封太也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被忠心耿耿效忠的人利用。
“但是宇文憲的飛羽騎全軍覆沒,以后在戰場上,再沒有我軍敵手!”封太打破沉默。
落塵不愿揭穿他的自我安慰,飛羽騎和鐵甲軍有什么區別?還不一樣被數萬大軍圍殲而滅,除非高未朝保證不給鐵甲軍被大軍圍困的機會,想想也覺不可能。落塵對此全然沒有信心,高未朝絕對是那種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折手段之人。
他晃了晃酒碗,遙舉道:“敬!”
封太明白,亦舉碗而敬,隨之將黃酒灑落一地,放下碗,雙手捂住臉龐。
落塵知道他傷心,畢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情義,若他是封太,他也可以為此傷心,但他不是,他要做的,是抹去下河口之役對封太造成的心理上的創傷。
“封太,我問你,若你明知道前面是個陷阱,但卻是她的謀劃,你會照著她的路去走嗎?”
封太放下手來,他是戰士,更是勇士,他的使命,就是效忠高未朝,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