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西風(fēng)冷。
風(fēng)一吹,酒氣更涌。
悶燥的晚夏初秋,讓人穿多也不是,少也不是,汗出了一身,被風(fēng)一吹又覺得極涼。
落塵松開腰帶,拿著帶子擦著滿頭的汗,酒意拳拳,望天,宜陽的夜和其他的地方的也沒什么不同。
“嘿,這仗打完,我就回去向憐兒求親。”封太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落塵扭頭,卻見這五大三粗的男人半仰著頭,微閉著眼,充滿幸福的模樣,有些驚動。
封太為他疑惑,笑道:“她是李府的舞姬。”
落塵醒悟到他在說什么,邪笑著用手肘捅他道:“沒想到你還有這一出,漂亮吧?”
封太雙眼立即發(fā)出光亮,道:“當(dāng)然,在我眼里,她是最美的女子。別人都說她美,但她有一種只屬于我的美。”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封太這樣說,落塵眼前竟浮現(xiàn)出高未朝躺在榻上的身影,心中“噗”的一聲似有什么綻放開來。
“但是不知道她會不會答允。”封太突然間失落下來。
落塵沒聽到他的話,卻在為剛剛自己的反應(yīng)驚動,耳邊朦朧的聽著封太絮絮叨叨的說著他的“憐兒”,倏地,他才突然問道:“你說什么?”
封太帶著酒意,重復(fù)道:“我說,打完仗,我就要殿下將憐兒賜給我。”頓一頓,道:“誒,聽說你也有個相好的在晉陽?”
落塵愣了愣,終想起來之前在駱提婆面前編的謊話,只得干笑兩聲。封太卻當(dāng)真了,錘了他肩膀道:“趕緊的,別跟我一樣,打了這么多年的仗,回去連個老婆孩子都沒有。”
落塵訝然,心想著自己要是有老婆和孩子那可真是個稀奇事,失笑著道:“那這回你不是要殿下給你賜婚么?”
封太押了口酒,嘆道:“只是這么一說,她終究是李府的舞姬。”
落塵沒明白,李府該就是指趙郡李氏,李寧他老家嘛,追問道:“你是李家家仆,不正好門當(dāng)戶對么?”
封太慘然笑道:“她是李府最好的舞姬,怎會嫁給我這個兵痞子?”
這回落塵明白了,通常高門府第的舞姬都是給貴族提供娛樂的,普通的舞姬大有在年齡相當(dāng)時進(jìn)行婚配,然而出色的舞姬就不同了,正因她的出色,很可能就成為了門閥之間作為利益交換的犧牲品。
落塵沒什么好多說的,他自己就是出身高門,自然了解就算封太和他的憐兒如何相愛,也得先過了門閥這一關(guān),所以這就是封太為何要高未朝賜婚的原因。落塵拍著他的肩膀,與他碰飲一口,道:“你對殿下忠心不二,不過是一舞姬,殿下肯定會賞給你的。”說罷他也有些不舒服,一個“賞”字,一件物品。
兩人喝的都有了醉意,落塵忽然笑道:“要是她天天都這個樣子,那多好呀。”
“說什么呢?”這回輪到封太聽不懂了。
落塵帶著醉意,東倒西歪的笑道:“你是沒見過......”他伸出雙手,在眼前比劃著樣子,擺了幾下,垂下手來,抿嘴道:“哎,說了你也不懂。”其實是他找不到言語描述表達(dá)和形容。
封太聳聳肩,壓根兒不曉得他在嘟囔些什么。
驀地遠(yuǎn)處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來人還未至前就大聲叫道:“不好啦,不好啦!快起來!周賊來了!”
落塵和封太相視一眼,同時一驚而起,酒意全無,封太首先道:“我去軍營。”落塵點點頭,對來報的李寧道:“召集眾將,大殿議事。”
落塵在去大殿時,先去了后殿,高未朝依舊安詳沉睡,渾不知大戰(zhàn)在即。落塵想著,若此刻換做是她,她會怎么出兵,其實她比自己更大膽,只是聰明的不露痕跡。
落塵緊張的手心冒汗,終于明白到這個統(tǒng)帥的位置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坐的。怎么調(diào)度,怎么分配,他全沒有把握,他只知道怎么打仗,怎么在戰(zhàn)場上殺人,但宜陽不是勛城,他手里掌握的是宜陽和中州甚至洛陽百多萬齊國子民的未來,十多萬齊軍的身家性命,甚至有可能牽連到齊國的國運。
他的每一道指令,都充滿著巨大的責(zé)任。
高未朝曾評價過,他是擔(dān)不起責(zé)任的人,在偉大而艱巨的困難面前,他只會逃避。
但是,她也說過,她信他。
落塵輕輕牽起她的手,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心,已有長久的沙場歲月刻下的淺淺痕跡,摩挲著這些淺痕,突然之間,格外憐惜。靜靜躺在塌里的人兒,滿頭青絲壓在枕上,端詳著她,落塵仿佛置身于一個波瀾不驚的虛空,平靜而自在。
他再一次的深刻感受到和高未朝的距離如此之近,也許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將她看得如此清楚。高未朝是孤獨的,人們對她只是崇拜,是敬畏,但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要一個能夠懂她的人,不僅僅只是能夠和她策馬江山,放眼天下。
因為,高未朝首先是個女人,但凡是女人,都需要有人去疼愛和憐惜,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有一個可以傾訴和依靠的對象。但事實上,作為一個普通女人都能夠得到的東西,在她那里都成了稀貴,因為她不是普通的女人,所以她才祈求。
求不到呢?
求不到就會像歷朝歷代那些為了權(quán)力而瘋魔的女人,連自己都不當(dāng)自己是女人去看待了,最終淪為政治的玩物。
落塵心底為之一驚,手不由自主的緊握,他意識到,高未朝現(xiàn)在正走在這樣一條路上。
“李寧又催了。”李素珍的輕聲提醒將他拉回現(xiàn)實。
落塵接過她遞過的頭盔,握在手上,朝著李素珍微一低頭,囁嚅道:“我......沒有把握。”
李素珍伸手替他系緊腰帶,微笑道:“從第一次和你上戰(zhàn)場,我就知道沒有你辦不到的事。”看一眼高未朝,道:“努力吧,她還等著你呢。”
落塵隨她看去,露出一絲苦笑,緊了緊頭盔的手,欲言又止,最后轉(zhuǎn)身離殿。
李素珍看著他轉(zhuǎn)出屏風(fēng),跨步出殿,吁了口氣,垂下頭。
“你廢話太多了。”淡淡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李素珍一個驚凜,轉(zhuǎn)身看過,但見高未朝睜開著眼,望著她。
“不然你要我怎么試他?”李素珍嘟著嘴去扶她,高未朝橫了她一眼道:“那也不用把我賣了呀。”
李素珍曉得她不是真生氣,替她拿枕頭靠著,笑說道:“我可沒有賣你,你本來就等著想看他敢不敢上嘛。不過我看呀,他這回這么有擔(dān)當(dāng),全是因為你,你當(dāng)真還要試他嗎?”
高未朝在她額頭輕彈一記,毫不計較她的話,笑罵道:“要是你們李家的娘子個個都跟你一樣,那可不得了,嘴這么叼。”
李素珍晃晃頭,噙著嘴,得意非凡。高未朝拿過一個枕頭,抱在胸前,道:“你看他真的行嗎?”
李素珍毫不猶豫道:“那當(dāng)然。”
高未朝道:“你倒是對他很有信心嘛。”
“哪有,這還不都是因為你對他另眼先看。”李素珍忽然嘆了口氣:“說真的,他如果真是假的,怎么辦?”
高未朝道:“只要不是細(xì)作。”
落塵是不是細(xì)作,李素珍心底跟明鏡似的,但至少高未朝以為落塵這個假段深是為了榮華富貴冒名而來,這些月的“豐功偉績”成為了高未朝對他猶豫的理由。聽到高未朝這一句,李素珍知道落塵或會大難不死,逃過一劫,暗自舒了口氣,表面不露聲色地笑問道:“那真的那個呢?”
高未朝想一想,道:“先放著。”
“你還要試他呀?”李素珍故意不滿道:“就怕萬一他都沒這個機(jī)會呢?”
高未朝抬眼看她,思付片刻道:“不會,他肯定會贏這場仗的。”
李素珍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高未朝忽然一笑,似是明了般,“他說的呀。”
在李素珍充滿疑惑驚訝的表情中,她又縮回被窩里,慢條斯理地說道:“本宮傷重未愈,精神不佳,需要休養(yǎng),任何人都別來打攪。”
李素珍瞪大了眼睛瞅著她背過去,雙手叉腰,氣鼓鼓地跺腳道:“他跟你話都沒講過,你怎么知道他說了什么?萬一要是打輸了,看你還怎么能安心躺著。”
高未朝自然知道,只是這種無需言語的奇妙感覺又如何能用言語去解釋呢?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在試探落塵什么,她只曉得,若不這般去試他,這個人,也許早就溜掉了。
這個人,就是欠被逼,就像鴨子一樣,你得抽他一下,他才肯往前走,要想他自己走,不用點手段怎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