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弟,你早些休息吧?!睕]有再多的言語,胤禛起身便要離去。
“四哥,剛剛……”胤祥滿臉疑惑,站起身想攔住胤禛,清澈的黑瞳流露出疑慮之色。
“就按我說的那樣辦。”即使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弟弟,胤禛的臉上也沒什么變化。李落蕊撐著椅子,想起身行禮,卻被胤禛攔下。
“你腿腳不便,不必行禮。”胤禛言罷,又對正欲送他離去的胤祥道:“你忙吧,不用送我。”
胤祥臉龐一滯,神色僵硬,但馬上恢復了正常。然后連忙縮回了邁出去的腳。
胤禛寶藍色的朝服消失在拐角處,徒留李落蕊坐在雕紋的木椅上,空望著天際那一抹殘云。
李落蕊黑眸不似以往那般精亮,呆滯、木訥、無神。遠處的浮云,在微風的吹拂下,從這里飄到那里,最后散去。妖嬈的紫霞,隨著黑夜的降臨,悄悄不見。這是多么神奇的一幕啊!地平線,是不是時間的縫隙,是不是回家的路……
“落蕊?”胤祥見李落蕊出神地望著天空,不忍心打擾,卻因為胤禛的囑托,不再猶豫?!八母缒昧怂幗o你?!?br /> 李落蕊魂魄歸位,不知究竟何事,“騰”地站了起來。然而花盆底哪里經得住李落蕊這樣折騰,“啊”的一聲,腳下一滑,李落蕊栽倒在地。
“哎呦。”李落蕊傷上加傷,呲著牙,揉著自己剛剛撞到桌子的頭。頭上繁復的飾品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腳腕腫得像套了個紅亮紅亮的游泳圈。
“也不知你的小腦瓜到底在想什么?!必废橐姞?,淺淺一笑,從袖中掏出了一個剔透的青花瓷瓶。
拿出紅色的布塞,胤祥道:“四哥給的。你把鞋襪脫掉,我好幫你上藥?!彼贿呎f著,漾出暖人的微笑,坐在地上。
即便是輕輕一碰,李落蕊也無法忍受。小心翼翼地剝下鞋襪,李落蕊狠狠地瞪了花盆底一眼,抄起來便往墻角扔去。“討厭的鞋,害死我了!”
胤祥像看到怪物似的,盯著李落蕊略顯扭曲的表情,戲謔道:“四哥倒對你了解得比我還多。”
沾著冰涼的藥膏,纖細的食指輕輕滑過隆起的腳踝,涂在李落蕊滾燙的腕部。李落蕊倒吸著冷氣,揮手推開給她帶來痛苦的手。
“不涂藥也能好!”李落蕊楞了胤祥一眼,不肯松手。
李落蕊絲毫體會不到自己的處境:區區一個宮女,讓堂堂阿哥蹲在地上涂藥膏……這是何等的待遇!而她卻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堂而皇之地任性、堂而皇之地撒嬌……習慣和這個愛笑的同齡人一起,即使靜靜的。就像血紅的宮墻和扎眼的琉璃瓦,無言地映襯著對方。
“你不是想幫著二哥嗎?”胤祥掙開李落蕊漸漸松勁的小手,繼續幫她上藥?!吧狭怂幈憧珊玫每煨?。幫了二哥,你心里也會好受些。我說得對吧?”
一語中的,李落蕊先是一愣,抬頭看了眼胤祥,便乖乖地任他涂藥。疼,也咬著牙,沒有怨言。
胤禛雖然告訴胤祥,“太子復立與否,要抓住李落蕊這個宮女”,可胤祥還是不懂。思考著,眉不禁皺了起來。
皇阿瑪早就對二哥有所不滿,雖然面兒上不說,可私底下還是有不滿的人臣、官員、兵丁,據說二哥但凡聽到一點“詆毀”自己聲譽的消息,便會視其為仇人,加以鞭笞。如今皇阿瑪廢了二哥,而四哥還沒拿定主意是不是要保他……“抓住這個宮女,別讓你八哥得了去?!币粋€宮女有這么大能耐?胤祥無法理解這個臉部表情素不豐富的四哥,如今為何緊張一個不著邊際的宮女……
凝神思忖,手勁兒不知不覺地重了。李落蕊輕抖小腿,咬著干裂的唇,終究沒叫出聲音。這一抖,胤祥回過神來,看到她略緊的眉,暗自思量:四哥說得沒錯,這個宮女的確不簡單……
“落蕊?是不是我太過用力?”胤祥抬起手,撩了撩額頭的汗珠,“我扶你上床休息吧,天色不早了?!?br /> 胤祥把李落蕊攔腰抱起,穩穩地放到床上,手臂結實有力。點上一支紅燭,借著飄搖的火光,胤祥道了聲“別太擔心,有我和四哥”就隨風離去。
秋高氣爽。即使在室內,好似也可聽到落葉咯吱咯吱的響聲。這幾日,院里的落葉又積得高了些,還散發出一股霉味兒,讓人無法把這頹廢的景象和華麗的宮墻院落聯系在一起。
無法走動,李落蕊只得癱坐在床上,盯著自己尚未痊愈的腳和罪魁禍首的花盆底。為什么非穿花盆底呢?就像現代人穿高跟鞋似的吧。為了拉長線條,在痛苦也要穿的,至于花盆底,走起路來倒也增添了幾分霸氣……真是好笑,虛榮真是人的通病!
李落蕊想著想著,覺得實在無聊,又開始同情起古人來。手臂一撐,躺在涼涼的茶枕上,冰得一個激靈,猛地坐起身來。
繡花鞋……不穿花盆底,可以穿繡花鞋??!清朝不會沒有繡花鞋的??!李落蕊私底下為自己的想法慶幸了一番。
“看她醒了沒有?!蔽萃鈧鱽黼[約的人聲,似乎是故意壓低了嗓音,甚是熟悉卻分辨不出究竟是誰。
一個著湖綠色衣裳的女孩推門而入,放下手中的飯菜,沖坐在床上的李落蕊道:“十三阿哥叫奴婢把早飯給姑娘送來。”
這幾日,便是這個鵝蛋臉的女孩把一日三餐端來端去。明溪,像名字一樣,明澈的小溪;她似乎比李落蕊還要小上幾歲,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送進宮來的,未被皇上和皇子們選中,就跑到胤祥這里來當打雜的。
“等一下!你有繡花鞋嗎?”李落蕊見到唯一的活人便是明溪了,光著腳小跑過去。
“姑娘小心!你的腳……”明溪回身扶著李落蕊,生怕她再傷了,無法向十三阿哥交代。
“只要不穿那鞋就沒事?!崩盥淙镏钢竿嵬嵝毙钡幕ㄅ璧祝洲D向明溪,眼里放光,像是看到了希望?!袄C花鞋,就是布做的,平底的……”李落蕊邊說邊打起手勢,想讓明溪快些明白。
明溪跟著胤祥不是一天兩天,腦子靈光得緊。“她有什么要求,依著她就是。”一雙緞面鞋子而已,拿給她就是了。
“喏,你要的鞋。”明溪才出去不會兒,手里便拿了雙淺藍色的繡花鞋,塞到李落蕊手上。李落蕊眼里閃著精光,蹲在雕花的木桌旁,彎腰把鞋套在腳上。大小剛剛好,這樣就可以到處走動了。
心中希望的燭火重新燃起,李落蕊搖著明溪的胳膊,問道:“明溪,二阿哥現在在哪里?”
只有親耳聽到胤礽說出來,李落蕊才肯相信。是她嗎?來自宇宙裂縫的人攪亂了他的生活……那日,他說他不想打她,為什么康熙還要苦苦相逼?胤礽,這一切,我都要和你當面講清楚。李落蕊不想自己害了誰,然后每日做著噩夢……
“咸安宮……”明溪順口講出胤礽被拘的地方,李落蕊便劈頭沖出門去。繡花鞋無疑給李落蕊帶來機會:穿越后第一次穿上平底鞋,李落蕊的心情上了幾個臺階。
一直站在外面的胤祥聽到屋內的響動,忙按胤禛先前囑托的話前去阻攔。
“哎呦!”就這樣,李落蕊和胤祥撞在一起,兩個人都停下來,驚愕地看著對方。
橙紅色的朝陽映得滿園落葉更加凄涼,飛鳥驚鳴,徒增怨景。
“胤祥?”李落蕊尖叫著認出眼前風姿颯爽的人,轉而變成低語,“胤祥,我要去咸安宮見胤礽。”
果然,又被四哥猜到了。胤祥知道四哥是個心思細密的人,而四哥的話總被證實,便有些不解。
“你去找二哥做什么?咸安宮是你隨隨便便就能去的地方嗎?”胤祥雖然心中疑慮,卻仍舊按照胤禛的話做。四哥怎么知道她要去找二哥?為什么還要我假意攔她一下?但胤祥真的想攔住她,不讓她去淌這潭渾水。二哥……還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兒,越少人牽扯越好。
“我要問他怎么回事兒,我要救他出來,我不想每天做惡夢!”一口氣說了出來,心情舒暢了許多。李落蕊耷拉著腦袋,坐在硬硬的椅子上,不再說話。
四哥叫我假意攔她一下,我只說了一句話,她不會不去了吧!胤祥心里暗暗打鼓,見李落蕊仍低著頭,便朝明溪使了個眼色,叫她通報胤禛一聲。
“其實我完全沒必要和自己過意不去。誰當太子和我有什么關系,都是注定好的。”李落蕊驚人一語,抬頭看著胤祥,擺正身子,開始吃桌上熱氣不在的早餐。
胤祥不懂李落蕊在說些什么,只覺得自己把四哥交代的事搞砸了,心情有些沮喪。胤祥看著李落蕊細嚼慢咽的樣子,回想胤禛的話,不覺笑出了聲。
“原來你是為了自己……我還以為你和二哥……”溫柔溢滿了眼眸,胤祥撩起李落蕊垂在耳邊的一縷青絲,唇角微揚。
明溪從胤禛處回來,神色緊張。對胤祥耳語一番,端下殘羹剩飯,走了。胤祥沒待李落蕊問起,就道出足以讓她震驚的消息。
“張明德一案把八哥牽扯了去。剛剛八哥被皇上革去貝勒,降為閑散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