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端原本的印象里,樂游原應該只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青草地,可供人登高望遠,極目遠眺。但是當她真正去到那里之后才猛然驚覺,自己的想象力實在是太貧瘠了些。這里不但地勢高敞,視野開闊,草木繁盛,更因占盡地利而將長安美景盡收眼底。在它的南面就是蒼翠疊嶂的終南山,北面是滾滾而逝的渭水,而碧波萬頃的曲江池近在原下,遠處則是高聳輝映的大雁塔。在原上還有太平公主當年為飽覽京師勝景而修建的亭子,內里布置著錦繡珍玩,名花麗物,分外奢華。在這樣一個得天獨厚的絕妙之地,眼光隨意流轉,無須言語,無須描摹,處處皆詩情,處處皆畫意,云端至此才真正明白為什么歷代的文人墨客都在此流連忘返,文思泉涌了!
夏末秋初的清朗天氣,吸引了不少人前來樂游原登高游冶,草地上亦有三三兩兩的仕女、孩童在放著紙鳶。云端和楓庭撿了一處空地,一起將他們的美人風箏送上青天,細長的絲線握在她的手里,一點點放開,長些再長些,直到,那紙糊的佳人飄然躍上云端。她仰著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燦爛的陽光和滿溢的幸福一樣讓人暈眩。她情不自禁地笑著,快樂而放松的情緒在習習風中悄然釋放,和四周美麗恬靜的風光一起,定格在楓庭的眼中。他在她的身后,將她圈在懷里,溫熱的手掌將她的手連同那細細的絲線一齊包裹。
“美人如花隔云端……多美的一幅畫面啊……”云端望著那在藍天白云間輕舞飛揚的紙鳶,忽而想到了李白的那句詩,不覺得脫口而出。
“哦?美人如花……隔云端?”楓庭低頭嗅了嗅她的發香,又道:“這句子又何嘗不美?一個隔字,用得妙極了!呵呵,看來有人詩興大發了!”
“呵,我是有興無才,如何寫得出這么美麗的句子?”云端牽動著手中的線,隨口說道:“這個啊,是我極喜歡的一句詩,不但意境美,還嵌了我的名字在里面,所以------”她忽然住口,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嗯?嵌了你的名字?哪有?”他顯然沒有錯過她說的任何一個字。
“這個……”她對著天上的風箏翻了翻眼睛,在心底暗自嘆氣,唉,都怪這情境太美好了,才讓人一時忘乎所以。現在要怎么說好呢?她飛快地想了想,解釋說:“就是云端這兩個字啊!……我沒有和你說過嗎?云端……是我的字呢。”
“云端,云端……”他喃喃地重復著,玩味著,只覺得這樣的兩個字還真的契合她。
她的心忽然微微輕顫,因著從他口中逸出的低喚。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季藍裳,我是許云端。這是我唯一僅有的秘密。所以你無法想象,當你親口叫著真正屬于我的名字時,我會有著怎樣的感動。
“姓季,名藍裳,字云端,可還有號?”他問。
“號……”她覺得手心里開始沁出了汗,號什么好呢……什么什么居士?還是什么什么客?啊,有了!想到了,便脫口而出:“號天外來客!”
“啊?哈哈哈哈!”楓庭愣了下,旋即大笑出聲,戲謔道:“天外來客?!呵呵,還仙女下凡呢!”
“哼!光說我!”云端轉身將風箏線塞給他,不服氣地說道:”那你呢?字什么號什么?說出來比比,看誰的比較好聽!”
“呵呵,在下江楓庭,字希言,號草木人,還望小姐提點指教!”
“希言……可是希言自然的那個希言?”她想了想,隨口問道。
楓庭贊許地點了點頭,“不錯。就是那個希言,出自《老子》,我爹給取的。可能是希望我少說話,多做事。”
“呵,那他老人豈不是要失望了!”她故意打擊他。
他笑得得意。“非也非也!我不但事情做得多,話說得也多。所以我爹他不會失望,應該是覺得賺到了才是!”
她斜睨他一眼,忍不住取笑:“你還真是大言不慚……那草木人呢?這又是什么意思?”
“你猜。”他有意考她。
“草木人……”她想,“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草木人,難道是……無情人?”
他搖了搖頭,半瞇著眼睛湊近她,囈語般低喃道:“我是否是無情人,沒人比你更清楚了藍兒……”
他帶著蠱惑的聲音和眼神讓她的心跳亂了節奏,幾乎忘記了如何思考。風輕輕吹過,這一刻,似乎連穿越他們之間的空氣都變得纏綿曖昧起來。
“再想想。”他鼓勵道。
“嗯……草----木----人……”云端念著這幾個字,想了又想,忽然靈機一動。“草木人,可是茶么?”
“呵呵,真聰明!”他笑著捏捏她的鼻子。
“因為你喜歡喝茶,開茶樓又販茶?”
“沒錯。”
云端聞言故意皺眉,裝出一副不屑的樣子。“真沒意境……就這樣還敢笑我!”
“呵呵,是我說錯了。就請天外來客饒恕在下這一回吧,哈哈……”
“還笑,你還笑!”她嗔怒地捶打他,楓庭牽著風箏四處閃躲,后來索性慢跑起來。他們互相追逐著,笑鬧著,快樂而自在,甜蜜而忘憂。他手中的線放得更長,云中的美人飛得更高。是誰說完美的愛情如隔云端遙不可及?此時此刻,幸福不正被他們緊緊握在手里,停駐眼前?而他們需要做的,就是彼此珍惜,僅此而已。想來,這是他們的幸運吧……
玩得累了,他們便隨意地坐在草地上休憩,互相依偎著,也不言語,只靜靜地聆聽著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天色已近黃昏,云端望著遠處緩緩沉沒的如血夕陽,一顆心變得無比安寧。這樣的感覺真好。想想,若是有一天他們已然老去,還能如此這般,相依相偎,一起看每一天的日升月落,分享人生中所有的喜悅與感動,那……便是幸福的極致吧!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后坐著搖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的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
情不自禁地,她閉上眼睛,輕輕地哼唱著這樣的一首歌。這就是她心底最深切的盼望。現代也好,古代也罷,其實,我們的愛情理想千百年來都不曾改變過,動搖過一分一毫。表達的方式可能相去甚遠,但永恒的誓言卻只有那一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藍兒……”那略顯怪異的曲調旋律讓楓庭有著瞬間的迷惑,但吟唱的歌詞卻在下一秒讓他沉浸其中,忘記了應有的好奇。
“楓庭,讓我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兩鬢斑白,牙齒掉光,我仍然希望和你在一起,就像這樣,一起看樂游原上的夕陽。這會是我的奢望么?”她沒有看他,仿佛在自言自語。
“好,我們說好了,今生今世,要一起變老。”他擁緊她,心里有著無法平復的愛意洶涌。相同的愿望,在風吟谷的那一晚,他曾對她說過的。但,他不介意再說一次。他要讓她知道,無論到何時,他交付給她的愛,再不會收回。
手心里突如其來的觸感令他訝然。低下頭去,手心里躺著的赫然是半把梳子。鴛鴦梳!那是她買下的鴛鴦梳。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無聲的表達勝過千言萬語。賣梳子的人不是說,鴛鴦梳,合也是分,分也是合。那就是說,它們是分不開的。無論怎樣,都會一雙一對,如鴛鴦般生死相隨。
“呵……”他將梳子握緊,在她的額頭印上一個吻。“藍兒,你永遠都是我心里的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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