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她都提心吊膽的，午飯沒好好吃，晚膳也沒什么胃口，但傍晚請安時老爹爹卻慈眉善目的很，她煞是驚訝的賣了回乖，不聲不響的走出來，這才想明白，想來是周云豐不但沒有告狀，反而說了幾句好話？

　　還真是個君子啊……

　　于是春苗轉頭就回到了閨房開始翻箱倒柜，反正日后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是該搞搞好關系才對，嗐。

　　“我記得前幾天還翻著一副畫來著，好像是一幅水墨畫，上頭畫的山山水水，嘶，怎么找不著了？”

　　“小姐忘了，上回康老爺做壽，咱們家與他們家沾親，因而您也要代一眾小輩送禮，老爺差人來要，您隨便招呼了一件東西過去，就是那畫?！彼雰撼粤Φ膸退е槐姺鰜淼臇|西，這琳琳瑯瑯的險些要壓垮她的小身板。

　　春苗有些不好意思，“我給忘了，可如今我想送周先生一件東西，總不好是這些珠寶翡翠之類吧?！彼皇沁€拒過皇上嗎？想來早看不上金銀之物了。

　　“嗯……小姐要送畫，不如就從墻上摘一幅吧，左右都是老爺高價買的?！?br />
　　“也是，說得對！”春苗連連贊嘆，然后摸著下巴開始物色，周圍四五張畫，有花花綠綠的，還有黑白的，嘖嘖，哪一幅好呢？

　　“小姐，您看得懂嗎？”穗兒有些擔憂問道，“要么咱們把管家叫來吧？”

　　“嘖，不用，”春苗大氣的揮揮手，“就它了，這張最低調，最有風骨，和周先生很襯?！?br />　　笑話，她一個博士，看不了幾幅畫了？

　　于是當她親手抱著這幅名為《寒鴉》的畫“千里迢迢”來到瑞雪堂，又親自將它展開來時，得到的卻是周云豐一個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卻實在算不得好看的臉色。

　　“呃，咳，”春苗十分不甘心道，“承蒙先生不棄，肯教小女讀書，特來答謝?！?br />
　　“小姐要將這副《寒鴉》，贈與我？”

　　“是啊，”春苗討好的笑笑，心中想的還是今日老爹爹那慈眉善目的笑臉，于是滿懷感恩之心，“春苗讀書少，但于畫作上倒還有幾分造詣，于是用心挑了一幅好畫，贈與先生?！?br />
　　這話不說還好，但周云豐好像一聽見她說在作畫上有造詣，便徹底繃不住臉色一般，竟然出言將她趕出去，一旁的小童上來“請”她出門，她面上都有幾分抽了，瞬間覺得哪里不太對。

　　但是周先生是君子，君子向來不行暗算之事，剛剛再生氣也是客氣的，所以她雖然納悶，也沒有太害怕，這一夜睡得還可以。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親去了廚上，一邊讓人磨豆子過濾豆渣，一邊親自在一旁蒸餾兩罐子醋。

　　她昨日悄悄查了豆腐的制法，又查幾個能用來點豆腐的東西，其中最方便的便是醋。但這個時代的醋濃度也不高，根本不能拿來點，幸而她是個有實驗室經驗的人，蒸餾提純一下還是不難的。

　　好容易找了個大碟子，冷碟蓋在熱醋鍋上，反復幾回，得了小半碗精醋。

　　于是在留了一大桶豆漿之后，剩下的裝在兩個大鍋里，點了兩大鍋豆花，她看了看時辰，還要去瑞雪堂，連早飯也不及吃了。

　　但她王春苗是誰，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自然不能餓著自己。

　　“將那豆花用碗盛出來，調個味，要幾碗甜的，幾碗咸的?！贝好缃辛艘粋€平日里掌勺的廚娘，那廚娘雖沒見過這個，驚嘆一番后調味倒也不難，像尋常調湯粥一般調了。

　　“這三碗裝在食盒中，再加一罐豆漿，我與周先生共食，”她又吩咐穗兒道，“另外要仔細給爹爹調兩碗出來，別忘了特特說明，是我親自下廚孝敬他老人家的，說這個降火，讓他消消氣?！?br />
　　穗兒自然會意，卻又聽她說：“給姨娘送去一些，另外給二叔父宅子里也送一些，尤其是興兒，囑咐他一定要嘗一嘗，看看吃得下否?！?br />
　　“是，小姐想得真周到?！彼雰合采闲念^，送她出了門才轉回來忙活。

　　結果等她到了瑞雪堂的時候，時辰尚早，小童卻說周先生今日抱恙，言是前兩日剛到，舟車勞頓之故，所以要停她的課。

　　春苗撇撇嘴，這可了得，爹爹聽說了還不得來看看，這周先生想必是不想干“告狀”這么丟面子的事，故而有此一出。

　　“我今日不是來上課的，乃是得了新奇吃食，來與先生共享。”

　　小童一聽這話，也就去替她回了，誰知這周先生竟讓她先回去，這閉門羹可是不好吃，提著食盒的小紅也是一臉苦澀，但若是穗兒在，還能說幾句知禮的好聽的，如今她們倆誰也做不來這事。

　　“聽聞先生博覽群書，游便大江南北，我敢打賭此物他不曾見過，若他見了能說出是何物所制，我便認輸?！?br />
　　也不知道是先生不跟他一般見識，還是真的好奇，總而言之這豆花還是被擺在了瑞雪堂的案子上。

　　“如何？”春苗高興的問道，“先生是喜食甜的，還是更中意咸的？”

　　“此物，乃是豆子所制。”先生各嘗了一口之后，面不改色，依舊嚴肅。

　　“……咳，”你這老古板，春苗暗中吐槽，又問“那，滋味如何？”

　　“尚可。”

　　“哈哈哈，先生都說尚可，那自然是好吃的很?！彼桓吲d把心里話都說了出來，之后趕忙找補：“想來先生大江南北的吃食都吃過，必定見識不凡?！?br />
　　先生依舊沉默。

　　春苗摸摸鼻子，道讓他安心養病，因為她看著這先生的確像是沒休息好，帶著病色，心中越發苦澀，說不定又是讓她氣病的。

　　然而她不知道，瑞雪堂的人去廚司還碗碟時，兩碗卻都是空空如也了。

　　因現成的紗布難找，她只得弄了塊上好的羽紗衣裳料子，洗凈用來包豆花壓豆腐，這可把穗兒給心疼壞了，不過看到后頭那大陶盆往上一壓，汁水慢慢涌出來，真得了些白白嫩嫩的物什，她們便都開了眼界。

　　“小姐，二院那便來人了，是二少爺的奶娘?！?br />
　　穗兒將人迎進來的時候，她正忙活著指揮人熱油，準備煎豆腐，又讓人宰了魚，午間便能將豆腐放進去，燉魚湯喝。

　　“請大小姐的安，”這奶娘上來就行了大禮，穗兒連忙把她攙起來，她又道，“少爺今日將您送來的那兩碗吃食都喝了，還說滋味甚是不錯，奴婢伺候了他這些年，還從未見過他吃飯這么好的時候?！?br />
　　春苗也很高興，“他喜歡便好，我這里又新制了豆腐，待午間送一些菜過去給他。你同他說莫像吃藥一般吃飯，盡可挑些喜歡的，我瞧他那癥候就是不好好吃飯弄得，內里沒有什么病?！?br />
　　“是，是，小姐真是心思巧，少爺得您這樣的長姐關懷，著實是福氣……”那奶娘夸她不住，卻又碰上了沈姨娘身邊的香兒，拿了個上好的鐲子遞給她，說是早晨那吃食實在不錯，王老爺便約了姨娘一同用膳，二人皆對她贊不絕口。

　　春苗心想這才哪到哪，卻忙著指揮眾人，由得她們閑著的在那繼續贊嘆。

　　“以后也按此法泡豆子，磨出來便按這個制豆花和豆腐，本不是什么貴重東西，你們也都嘗嘗，送給二院三院也都嘗嘗，問問眾人，都覺得滋味好不好，有沒有不喜的?！?br />
　　眾人都答是，唯有穗兒隱約看出來，她家小姐這恐怕不是單單要拿給自家吃的意思。

　　春苗也坦然，午膳做了幾道豆腐菜，約了老爹和姨娘一同用膳，直接就說起這開豆腐坊的打算，王家這么些鋪子，這絕對是穩賺不賠的生意，不過是賺多賺少罷了。

　　原先她也想著，反正王家不愁吃喝，她需得低調行事，近幾年不能太惹眼，免得招禍。但是眼看她竟然被逼相親，仔細想來道理也簡單，哪怕她是獨女，說白了吃穿還是靠家里，所以家里讓她干嘛她就得干嘛，然而她若有自己的一番事業，那便不同了。

　　桌上有香煎豆腐，魚頭豆腐湯，小蔥伴豆腐，還有那沒有辣椒的麻婆豆腐，因為這個時代香料也是有限的，所以她昨日查的那些食譜可謂一多半都用不上，不過緊緊這道湯，就讓王老爺難得對她露了笑容，沈姨娘也贊它使人唇齒留香。

　　世人皆知魚羊為鮮，其實道理應該是魚肉的蛋白單一，雖然鮮美但不乏寡淡，需要其他種類的蛋白質相輔相成。而豆腐這種高蛋白的東東，可比那有些膻氣的羊肉還好一些。

　　“你有這份心是好事，比坐吃山空要強，”說起正事來，王老爺還是嚴肅起來，“不過既是你自己的主意，你也大了，便不要從家里出賬，自己掏銀錢去做?！?br />
　　“……呃，那也行！”春苗樂了，做豆腐也不需要什么本錢，她這個大小姐橫豎有些金銀珠寶，這個錢還是拿得出來的，不過老爹爹這便也有為她以后打算的意思，這倒也讓她感動。

　　“這小小豆子能變出這么多花樣，看來苗兒這些年見識也沒有白長，都是老爺舍得下功夫，讓她跟著商隊多行路的緣故?！?br />
　　“那是自然?！蓖趵蠣斢值靡馄饋怼?br />
　　春苗暗笑，不語，又給他二人夾菜。

　　“哪一道菜都好吃，不過最好吃的還是這道似炒似燉的嫩豆腐，咸香又不失爽滑?！鄙蛞棠镉仲澋健?br />
　　“是啊是啊，可惜沒有辣椒，否則做成辣口的，燙燙的吃下去，那才叫美味?！贝好缯J同，而且遺憾。

　　“辣椒，那是何物？若辛辣起來，怕是……女兒家不宜食了?！鄙蛞棠飫竦溃澳阃笕舫鋈ヒ苍S注意，有些傷身子的物事，可不要貪嘴。”

　　“不不不，”時至正午，春苗越發高興，她的情緒向來是這時候達到頂峰，“姨娘不知道，辣椒多食是不好，但少食卻是有益處的，而且滋味著實美妙，豈不聞不吃辣，便白活一場……咳，吃飯，吃飯?！彼齽倓偼业幕貞浧瓞F代美食，就差點說錯了話。

　　爹爹的臉色越來越黑，他近來越發在意她身為一個女兒家的言行與舉止。

　　“這作坊建起了，也只管吩咐下人，”王老爺停了筷，她二人也趕忙放下，“再不成你就戴了面紗出門?！?br />
　　“啊？不必了吧，爹爹，您不是說咱們家也不過是小老百姓，再者說女兒也并沒有多么俊俏，戴那物什難免不透氣的?！贝好缥⑽櫭肌?br />
　　沈姨娘卻搖搖頭：“要的要的，我家苗兒長得最是嬌美，可不能被外頭看了去，自己鋪子還好，往后若人多起來，還是該遮一遮?！?br />
　　“……”春苗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