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燭全都匆忙熄滅,這是外出遇強盜時人人都會做的事。帝駕在此,應該不可能有強盜出現,只能是……
月光被烏云遮擋,帳子里黑濃濃,靜謐的夜,似乎更加沉重了。
忽然,外面細碎的窸窣聲變得嘈雜起來,刀劍相擊的聲音被秋風送進帳里,像是隔得很遠,又像是近在眼前。
寶鸞臉色一變。
有刀劍聲,說明動了武,兵刃相向,今夜不可能太平。
宮人們惶恐地涌向寶鸞,似投林的飛鳥,危險來臨之際的本能,使得她們盡可能往寶鸞身邊靠。
這一刻,年紀最小卻最尊貴的公主,是行帳里所有宮人依賴的避難所。大家瑟瑟發抖,目光緊盯案前紗屏。若有人進帳,屏上會立刻映出影子。??Qúbu.net
寶鸞強行壓住心里的震驚,她摸出自己的小刀,讓傅姆拿著金彈弓,小聲吩咐宮人們將頭上的簪子藏進袖里防身,又命她們找尋帳子里能用作武器的東西。
萬不得已,能拼一時是一時。
外面的事無人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人人臉上都寫著答案:宮變。
皇家之事,向來腥風血雨。風云驚變之時,總有無數人喪命。
被嚇哭的一個小宮人捂著嘴,不敢哭出聲,嗚嗚咽咽坐在地上,她和其他五個宮人在最外面一層,賊人進來,她們就是第一層護衛寶鸞的屏障。
小宮人害怕得快要暈厥過去,卻堅決不肯與人換一換,她視死如歸般懇求寶鸞:“殿下,明年三月三,求您派人告訴我的妹妹,我的銀子都歸她了,讓她放心和那個酒鬼和離,不用擔心以后沒有進項。”
三月三,是上巳節,亦是唐宮宮人一年里唯一能和親人見面的日子。
小宮人無聲哭得妝容全花,寶鸞心疼她,招手讓她到身邊來,輕聲問:“攢了多少錢?”
小宮人打嗝道:“五……五百八十兩九錢銀子。”話出口方覺不妥,急忙道:“公主,我沒有拿過不該拿的錢。”
寶鸞想到自己每年的買花錢就多達五萬兩,小宮人攢了多年錢才五百余兩還要擔心被誤解。她有些羞愧,取下金手釧賞小宮人:“你是個忠心的人。明年三月三,還是你自己將銀子交給你妹妹吧,我另外再賞你兩百兩。”
她環視眾人,溫柔的聲音似春風和煦:“你們都有賞,不要怕,今晚不會有事。”不管有沒有事,都只能堅信,今晚無事。
寶鸞抓著小刀,太過用力以至手指泛白。好在黑暗里無人能瞧清她眼里的驚慌與害怕。
話語里再如何冷靜,今年她也不過才十五歲,是個未經世事金尊玉貴的小女郎。
宮變這種事,她也是頭一次經歷。要她完全不害怕,是不切實際的。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寶鸞以為今夜再也不會過去,突然動亂聲中,一道凄厲的聲音劃破夜空:“殿下,快逃!”
寶鸞瞠目,心頭緊攥。
殿下?是哪位殿下?!
寶鸞痛心疾首,腦海中閃過一個個身影。無論是誰,她都不愿意去猜。
慌亂的思緒幾乎讓她想要沖出去一看,好不容易又熬了一刻鐘,帳外重新響起整齊的腳步聲和金甲摩擦的聲音。
有人掀開帳簾走進來。
未及看清身影,傅姆第一個握簪沖出去,哭喊:“公主,姆姆下輩子再伺候您!”
魯將軍正要抱拳問安,迎面被人撲來,身手敏捷往旁閃躲:“呔!嚇煞我也!”靴尖往上,用腳一挑,擋住傅姆摔地。
宮人匆忙點燈,借著燭光,傅姆認出來人,原來是擔任宮門巡視一職的魯將軍。秋狩負責出行的人員里,有他一個。
魯將軍未多做解釋,直接入內,同寶鸞說話:“公主,下官受六皇子所托,來給公主送熱水。六皇子還有一句話,說:洗過便安寢吧。”
臨時受托沒法推脫,此刻能在外面行走的,也就只有將軍和軍士們。他辦完事立刻告辭:“下官說完了,這就告退。”
寶鸞心頭稍寬,能托魯將軍來送熱水,說明班哥安然無恙,也說明外面的動亂已經平息。
她有幾句要緊的話不得不問:“將軍,外面發生什么事?陛下還好嗎?”
魯將軍裝傻:“陛下一切都好,外面發生了什么,下官不知道。今晚不是下官當值,下官一直在帳子里睡覺,直到六皇子吩咐下官給公主送熱水。”
寶鸞抿嘴。這一聽就是假話,負責守衛的將軍能一直在帳子里睡覺?但他不肯說,寶鸞也拿他沒辦法,又問了兩句,問不出來什么,只得放他走。
魯將軍松口氣,冷汗都要冒出來。還好三公主沒有纏著問,若以公主之威非要逼迫問話,那就為難了。
今晚的事,圣人雷霆大怒,忌諱莫深,嚴禁知情者談論。不到萬不得已之際,他是不能向人吐露的。
魯將軍走出行帳,抬熱水的兩個軍士也隨后跟出來。其中一個軍士笑道:“亂了一晚,人沒殺幾個,還要給公主送熱水。”
另一個軍士道:“能給公主送水還不知足,打發你掃茅廁就高興了?”
笑著的軍士又道:“要能讓我再多殺幾個強盜,掃茅廁也高興。話說回來,今晚那些人真是強盜?瞧他們的手腳功夫,像是軍中出來的,那些刀劍弓箭,也像是軍中才有的樣式。”
接話的軍士也覺得奇怪:“頭一批闖進來的肯定是強盜,功夫雜亂無章,不值一提,至于后來的那批人,確實不像綠林漢……”
魯將軍心事滿懷,沒功夫注意后面兩個軍士,等到停下來想事,慢了步子,軍士們的談話傳入耳中,剛好聽到最后一句。
當即面色大變,上前一人一個大巴掌,打得兩個軍士嘴角出血,猶覺不夠。
他正苦惱該如何置身事外,甚至想回去后就稱病告假,閉門謝客。哪里聽得了這種話?
今晚這件事,可怕的不是它本身,而是它將會引發的一系列動亂。風浪卷起來,是卷一尺還是卷一丈,卷多高,卷向哪里,何時平息,風浪自己說了不算。聞聲而動的人,勢必會想方設法將事情引向他們想要的局面。而這樣想的人,不會只有一個。
魯將軍不用腦子都知道,今晚過后,長安將會亂成什么樣子。
兩個軍士是魯將軍的親兵,是他有心栽培的兩個人,不然也不會點他們隨行。此刻惱極了,恨得牙癢癢,加上他有心避禍,正好拿這兩個人開刀震懾其他人。
別人的將軍他管不著,歸他管的將軍這次來了十個,每個人手底點一百親兵隨侍。肯定不能將十個將軍和一千親兵全召集來,這會遭猜忌。
當即召集將軍,每次召一個來。罰兩個軍士二十軍棍,每次重重打兩棍,讓人觀刑,然后再打兩棍,再喊另一個將軍觀刑。二十軍棍打完,十個將軍全都心中有數。
魯將軍冷冷對每個將軍道:“管不住嘴,就回家種田。”
其他幾個負責出行的人得知此事,直呼:“老魯機靈。”立刻照搬,也尋幾個親近的人罰軍棍,將分管的將軍們分批召來。
這樣一來,好處有倆,不但敲打自己手底的人,而且第一時間對那些有心人亮出立場,別找他們打聽情況。
罰人軍棍的法子武官能用,文官不好用。其中一個生性淡泊,不愿攪入是非的文官,苦惱回京后如何避客,不知不覺走出帳子,月下思索。
路上行過幾處大帳,里面皆雞飛狗跳,都是被嚇的。今晚注定無人入眠。文官嘆氣,繼續踱步。
月光從烏云后露面,晦暗的夜色,瞬間像被潑開明亮的色彩。白月光,黃土坡,紅血地。
幾十個軍士正在灑土,灑了一層又一層,地上的血跡仍是深紅鮮明。殘破的尸體早已清理,風里猶存濃厚的血腥氣。
好在一切都能掩蓋,待軍士們再努力多灑幾層,就能徹底掩住血漬。山風吹上整晚,血氣亦會飄散。
文官立在樹下不敢再行,愁眉不展,唉聲嘆氣。他心里一個大大的疑問,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怎么就反了?
月光灑進帝帳,一人高的銀樹燭臺分列兩側,照得帳內燈火通明。紅幾香爐,熏著濃濃的龍涎香,白煙如濤如霧,朦朧似紗。
皇后跪伏在御榻下請罪,兩只紅腫的眼,已哭了整晚:“臣妾教子無方,罪當籍沒掖庭,以官奴婢之身了卻殘生。”
圣人始終未發一言。他板正筆直的身影映在墻上,端坐靜默已近兩個時辰。
素日養尊處優的面容,因為保養得當,又總是帶笑,年近五十,看上去只有三十來歲。這張時常溫和含笑的臉,此刻冷肅得像是冬日寒霜。
“齊氏,你不要再哭了。”良久,圣人終于開口。
皇后被“齊氏”兩字驚愕得仰頭相視,連請罪該有的姿態都忘記,直愣愣看著圣人。圣人嘆氣,招手讓她起身:“朕累了,你回去歇息吧。”
皇后呆滯半瞬,抱住圣人雙腿,大哭:“陛下,婢尚未替逆子贖罪,怎敢安寢?”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是真正慌張害怕了。圣人撫撫皇后鬢角,眼神柔上三分:“你若無法安眠,就去替朕鞭笞那個罪人。問問他,羊羔猶記跪乳之恩,烏鴉尚有反哺之義,他著人子皮,為何心如蛇蝎?”
皇后泣不成聲:“逆子無情,有負皇恩。”
圣人閉上眼,似乎疲憊至極。皇后走幾步回頭看一眼,步履再慢,最終還是出了帳。
皇后的眼淚沾了圣人一身,皇后離開后,圣人看著被皇后揉皺的龍袍,眉頭一點點皺緊。
是他太過寬容?能給的,他都給了她。當年的誓言,他不曾違過。
因為這樣,所以她才如此自信?動搖東宮就是動搖皇后,寧愿棋行險招,也要更替儲君?
圣人不確定,他始終疑心皇后與今晚的事有關,但沒有證據。
圣人想到太子,又恨起來。長子,這就是他的長子!
難道有人讒言陷害他嗎?難道有人毒計冤枉他嗎?難道有人逼他造反嗎?都沒有。
江南郡公的事,密不宣發。御史的彈劾,也都壓下不提。太子的頭銜,始終穩穩地落在太子的頭上。身為一個父親,身為一位君王,他做得還不夠嗎?
圣人心痛難以言表,太子若沒有半點不軌的念想,誰又能逼他反?
那么多人看得清清楚楚,帶兵闖入的,是太子本人。那么多人聽得明明白白,高呼“殿下快逃”的,是太子心腹。
為護駕而來,為何暗中布置東宮親兵?為護駕而來,為何殺掉強盜后不立即退兵?為護駕而來,為何見伏兵出現有人立即高呼殿下逃命?
腿長在太子身上,沒有人能替他走錯路。
圣人心里的恨似浪濤翻涌,這份恨意,錯綜復雜,身為人父的失敗沮喪和對長子寄予厚望的心碎哀痛,全都在這份恨里。他無法抑制地將恨意轉到其他人身上,今晚的錯誤,必須有人承擔。
侍筆太監連夜下發圣旨,第一批要殺的,是太子之師。從太子開蒙起,到他成人后,所有教過太子詩禮文章的人,無論在任還是告老,全都斬首。
太子誤入歧途,是老師沒教好。所以老師該殺。
崔鴻崔尚書,也曾為太子之師,因為是康樂長公主的駙馬,所以酌情減罰,未曾入獄,革去工部尚書一職,命家中戴罪自省。
第二批要殺的,是太子門下幕僚。不但本人斬首,而且罪及家人,妻女籍沒掖庭為賤婢,子孫亦入賤籍發配司農寺。
太子行事不正,是幕僚唆使攛掇。所以幕僚該殺。
第三批要殺的,是太子身邊宮人。內宮伺候者兩百余人,一一仗殺。外宮伺候者三百余人,施以墨刑,發配各處掃廁抬瓦。
太子心思不純,是宮人伺候不力,所以宮人也該殺。
一道道圣旨發出去,圣人被傷的心,稍稍好過了些。
全是那些人的錯,是他們教壞了他的長子。
天已近魚肚白,圣人又下一道密旨:“去查查,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太子謀逆的事,他們是否早已知曉。”
原定半月的秋狩,第三日便提前啟程回長安。
隊伍里明顯少了許多人,寶鸞坐在公主鳳車里,伸出腦袋左看看右看看,幾位兄長的身影全都不見。
李云霄也在寶鸞的鳳車里,寶鸞悄聲問她:“哥哥們哪去了?”
李云霄橫睡軟床,毫不在意:“大概去追強盜了吧,昨晚不是有強盜嗎,他們肯定去剿強盜的老巢了。”
寶鸞瞅她好幾眼,看不出她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試探問:“昨晚那么大的動靜,娘娘沒和你說什么嗎?”
李云霄一問三不知:“她讓我嫁人,我躲著她呢,沒往她面前去。”從后面抱倒寶鸞,咯吱她:“你困不困?不困陪我玩。”
寶鸞隨手抓起一個鮮果塞李云霄的嘴,打趣道:“去尋簡世子玩吧,他就在外面,肯定很樂意陪你。”
李云霄哼哼兩聲翻白眼:“你看我現在不欺負你,所以你就欺負我了是不是?”
其實在李云霄看來,以前那也不叫欺負,她不能紆尊降貴和瘋妃生的女兒玩吧?那就只能用另一種方式相處。
再說,她現在對寶鸞很好啊,兩個人經常一起玩。也算補償了。
“你這個小心眼。”李云霄對寶鸞扮鬼臉。
寶鸞吐舌頭,用拳頭比劃心,又指指眼睛:“哪里小,大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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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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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