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洗了澡,頭上搭著一條毛巾,在手術室門前徘徊。</br> 海吹紗正在進行一臺小手術。</br> 手術前,她問夷光,為什么妖身的時候,沒有闌尾,變人身的時候就有?</br> 夷光回答不上來,只說:“不然怎么能叫變人身呢。”</br> 既然變成了人,人有的東西,妖也自然會有。</br> “真是奇妙。”海吹紗只好這么感慨。</br> 要手術的這妖是個物件妖,就是老物件修成的妖,變成人后,得了闌尾炎。</br> 手術用時二十分鐘,切了它妖身不存在的闌尾,那妖虛弱地捧著海吹紗的手,嚶嚶啜泣道:“要不是海醫生,我就要活活疼回去了。”</br>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個簸箕妖,變成人后會被闌尾炎折磨。而且,她這樣的物件妖,就算變回妖身,棄了人身,也會幻覺疼,趴窩根本解決不了根本問題。</br> 手術雖然小,拎出一個外科醫生都能做,但若非海吹紗來給她做手術,她一定會在手術臺上,疼回簸箕原型。</br> 等手術臺上冒出一簸箕來,切闌尾?還切個屁。</br> “其實這手術,王醫生都能做。”海吹紗轉了轉脖子,盤起頭發,“但你之前說對了,我不在場,接受治療的妖們就會緊張。”</br> 所以好多手術,她會和主刀大夫搭配上手術臺,做副手。</br> 下班回家的梅封遠遠道:“你今晚回家嗎?我捎你。”</br> 海吹紗:“回。”</br> 她連忙拽著狐貍:“你還沒去過我家吧?今晚住我家。”</br> 梅封:“哈哈,這是解禁了啊。”</br> 夷光推托著不去,海吹紗:“少廢話,上車。”</br> 她二話不說,把夷光“綁架”了,團起來按進車內,自己也坐上去,關上了門。</br> 車起步,慢慢駛離醫院,梅封與門口大爺寒暄完,關上車窗,回頭問夷光:“暈車嗎?”</br> 夷光乖巧坐著,懵了會兒,慢慢搖了搖頭。</br> 海吹紗住的地方離醫院非常近,開車不到五分鐘就到了。</br> 只不過進小區后,彎彎繞繞,又走了好久。</br> 梅封停好車,說道:“小紗還記得在幾樓嗎?”</br> 海吹紗:“是22樓?沒記錯的話?”</br> “2409!”梅封無奈,“你還真忘了。”</br> 海吹紗不記得自己家在哪里住嗎?夷光狐疑:“不是你家嗎?”</br> “忘說了,先到他家蹭頓飯吃。”海吹紗笑道,“我家在隔壁小區,寫在你身份證上的地址,我會忘?”</br> 梅封:“哈呀,你倆。”</br> 梅封按了門鈴,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從樓道門上的漏音孔飄出來。</br> “是爸爸嗎~”</br> “是呀,乖乖,我回來了,開門吧。”</br> 門打開,接著是乘電梯。</br> 夷光還在好奇那個通話口。</br> 海吹紗:“智能語音門鈴。”</br> “就是像電話一樣的嗎?”</br> “嗯。”海吹紗道,“反正就是這么用的,你只要按對戶號,就能通話。”</br> 叮——</br> 電梯門開啟的瞬間,狐貍就聞到了飯菜溫暖的香味。</br> 梅封的女兒梳著小辮兒,拿著梅封的拖鞋,跑到電梯口迎接。</br> “嫂子在呢?”海吹紗叫了一聲。</br> “快來吧,飯都做好了!”</br> 夷光小聲道:“我真的可以進去嗎?”</br> 他又不吃飯。</br> “今天你是主客。”梅封拍了拍他的肩膀,推他進門。</br> 梅封的兒子好奇看著他,女兒抱著梅封的腿,也仰著臉看著夷光。</br> 梅封的妻子面容和藹,白白胖胖月牙眼,熱情招待道:“進來吧。”</br> 夷光見海吹紗換了鞋,自己也換了雙拖鞋。</br> 襪子是海吹紗新給他買的毛線襪,襪邊是兩只狐貍耳朵,尖尖的。</br> 梅封的兒子女兒都被夷光這雙襪子給吸引了,低頭盯著,也不說話。</br> 夷光紅著臉,跟著海吹紗走。</br> 海吹紗脫大衣,夷光就跟著脫大衣。她落座,夷光就跟著落座。</br> “來了來了。”梅封的妻子從廚房端出一個水果塔蛋糕,放好后,問梅封,“該怎么說,你來主持。”</br> 夷光緊張兮兮,他想,難道梅封要祝賀我和海吹紗做了男女朋友嗎?</br> 梅封:“咳,這是小紗提議的,小紗來。”</br> 海吹紗給大家都倒好果汁,站起來舉杯,見夷光愣愣的坐著,一把將他也薅了起來。</br> “端起來。”</br> 夷光懵懵端起果汁。</br> 梅封的妻子捂著嘴偷偷笑:“啊,好萌!”</br> 她下個繪本想畫狐貍了!</br> 海吹紗:“祝賀喬夷光同學成功洗清罪名,恢復合法公民身份。干杯!”</br> “干杯!”大家紛紛來給狐貍碰杯,連梅封的小女兒都來碰了。</br> 夷光:“……謝謝?”</br> “喝光!”海吹紗下命令。</br> 夷光連忙一口氣干了,而后咂了咂嘴,開心道:“好喝!”</br> “嫂子,是什么?”海吹紗問。</br> “桃汁。”</br> 海吹紗豪邁道:“回頭我給你買兩箱!”</br> 夷光:“真的嗎?真的可以嗎?”</br> “三箱!”海吹紗果汁上頭,又加了碼。</br> 梅封的妻子分蛋糕給大家,這是孩子們最喜歡的環節,等了這么久才吃飯,就是為了等這口蛋糕。</br> 兩個孩子的眼睛亮閃閃的,當然,夷光也一樣。</br> “這個是喬喬的。”梅封妻子先給夷光分了一大塊,然后又給海吹紗分了一小塊,“這是小紗的。”</br> “謝謝嫂子,這就夠了!”</br> “減肥嗎?吃這么少?”</br> 梅封沒告訴妻子海吹紗意外去世的事,幫忙打哈哈道:“她剛剛在醫院有手術,吃過了。”</br> 夷光把蛋糕上的水果先吃完,這才后知后覺道:“這只是為了祝賀我無罪嗎?”</br> “不能嗎?”海吹紗笑瞇瞇道,“剛從西安回來,梅哥就問了,我說成了,咱是清白的,哥特別開心,就和嫂子安排了。”</br> 過了會兒,海吹紗湊近了,輕聲問:“哭了嗎?夷光。”</br> 夷光抬起頭,水汪汪的一張臉,神色卻是無奈的。</br> “你都知道,你偏要問……”</br> 海吹紗哈哈笑了起來。</br> 梅封家兩個孩子都要上學,所以吃完飯海吹紗也沒久留,帶著夷光回家。</br> 步行十多分鐘,到家。</br> 打開門,海吹紗放松道:“進來吧,到家了。”</br> 夷光狐頭狐腦探進來,眨了眨眼睛,說:“好暖和啊,比醫院暖和。”</br> “嗯,地暖。”海吹紗散了頭發,晃了晃腦袋,脫掉外衣,又去扒狐貍的外衣,“你可以光著腳了。”</br> 夷光乖乖讓海吹紗扒走了嶄新的外套,觀察她把旁邊的隱藏柜拉開,掛到衣帽間。</br> 夷光手指戳了戳隱藏門,道:“好厲害,還有密室。”</br> “衣帽間。”海吹紗道,“別站門口了,到屋里看看。”</br> 夷光躡手躡腳走進客廳,又躡手躡腳看了餐廳廚房。</br> “你沒在家吃過飯嗎?”</br> “很少在家吃,都是外賣。”海吹紗道。</br> 她按下自動取水按鈕,燒水沏茶。</br> 夷光又瞪著眼睛趴在茶桌前盯著看。</br> “就喜歡你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海吹紗笑,“看完了跟我過來。”</br> 夷光狐隨著海吹紗,問她:“我可以放出尾巴嗎?”</br> “放,求之不得。”</br> 夷光后腰毛衫翻起了個邊兒,一條尾巴放了出來,如云一般,左右慢搖著。</br> 海吹紗指著書房:“這里有電腦。”</br> 而后指著客房:“這是客房。”</br> 客房有張床,沒被子也沒枕頭。</br> 然后她指著主臥:“這是我房間。”</br> “閨房。”夷光輕聲說。</br> “不講那一套,進來看,隨便看。”海吹紗說著,抓起床上的內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扔進了衣柜。</br> 夷光假裝沒有看到,在主臥環視一圈后,仍是忍不住好奇,對海吹紗說:“現在生活真好,我看連內衣,都做得很漂亮。”</br> 海吹紗:“……”</br> 海吹紗強裝淡定:“沒錯,種類很多。”</br> 夷光忽然走到了床頭。</br> 海吹紗:“看見什么了?”</br> 夷光回身,舉起手中的相框:“你的爸爸媽媽。”</br> 海吹紗:“哦,說起這個……”</br> 她組織了組織語言,說道:“我遵從爸媽生前的遺囑,讓他倆魂歸大海了。”</br> 夷光放下了相框,合掌閉目半晌:“海醫生,想爸媽的時候可以哭的。”</br> “你才哭。”海吹紗翻了個白眼,拉著他出去了。</br> 海吹紗的爸媽在相框內,仿佛望著他倆的背影微笑。</br> “你洗過澡了是吧?”</br> “嗯。”</br> “行,那我去洗。”海吹紗道,“等我把新買的東西收拾好。”</br> 那是她從西安買回的東西,給自己買的飾品和那條紅綢帶放在一起,也拎了回來。</br> 從袋子里掏出紅綢帶后,海吹紗整個人都亮堂了。</br> “夷光,把尾巴給我。”</br> 夷光把尾巴遞過去才問她:“你要做什么呀?”</br> 海吹紗動作麻利,在他尾巴根打了個蝴蝶結。</br> “狐蝶結!”海吹紗滿意點頭,“就這么睡吧!”</br> 她起身去洗澡,夷光在沙發上坐了會兒,一個人乖乖關了燈,躺到了主臥的床上。</br> 海吹紗洗完澡,叫了他一聲。</br> 夷光沒有回答,而是從床里側打了個滾,到外側來歪過頭望著她。</br> 海吹紗裹著浴巾,見他真的沒睡沙發也沒睡客房,而是睡在自己的床上,海吹紗不知是先笑還是先愣。</br> “睡了啊已經。”海吹紗讓自己淡定下來。既然狐貍沒有睡沙發誰客房的概念,只認有被子的床是睡覺的,那么,她就不能“打草驚蛇”。</br> 海吹紗吹干頭發,裊裊婷婷回主臥,還順便關上了房間門。</br> 夷光的目光追隨著她,直到她坐在床的另一側,夷光才出聲問:“你要我給你……”</br> “你蝴蝶結還在吧?”</br> “哦,還在。”夷光把尾巴從被子里提出來,蝴蝶結還在。</br> 海吹紗完全坐上床,勾了勾手指:“來。”</br> 夷光也坐起來:“嗯?”</br> 他里面還穿著件薄襯衫。</br> 海吹紗兩根指頭夾住他的尾巴尖,說道:“我還沒確定我現在的想法,我們來定個規則。你……可以先試著,就你知道……前戲嗎?”</br> 夷光搖頭。</br> “就是……我現在不要你給我元陽什么的,但我想讓你……”海吹紗難以啟齒,余光瞥向了床頭柜上爸媽的合影。</br> 夷光察覺到了,尾巴一掃,把合影翻過來扣了下去。</br> “想讓你……”海吹紗仍然說不出那個詞。</br> “摸你?”夷光悟到了。</br> 海吹紗點頭,表情很欣慰。</br> “如果我,覺得可以了,能繼續……再進一步。”海吹紗指了指狐貍尾巴根的蝴蝶結,“我就把它拆了。”</br> “就是你拆了這根紅帶子,我就可以給你元陽。”狐貍把話挑明了。</br> 海吹紗捂著臉,半晌從指縫里幽幽飄出一聲嗯。</br> “哇。”夷光的尾巴搖擺著,狐貍耳朵悄悄鉆了出來,抖了抖,說,“好呀,就這么說定了!”</br> 海吹紗:“那我……就,躺這里了。”</br> 夷光點頭,看著海吹紗慢慢躺下。</br> 夷光撓了撓頭,手比劃了比劃,不知道該怎么辦。</br> 他慢慢挪近了,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了碰海吹紗的肩膀。</br> 涼涼的,水潤潤的。</br> ……然后呢?</br> 夷光:“好難哦,這個。”</br> 海吹紗鬼使神差道:“加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