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嶼從學堂出來, 直奔校場中央的一座三四十層的高塔。
這座白色高塔傲然矗立,如劍指蒼穹。上面的機關錯綜復雜,每一層都在緩慢轉動, 金光浮動,塔身的芥子空間, 濃縮著百余操練場。
修士若凝神,待塔身轉到眼前, 上面的符文便會緩緩剝離, 浮于空中, 寫明芥子空間內的課程。
徐千嶼仰頭看了一會兒, 挑了一個她感興趣的,手一指, 地上出現一枚旋轉的雙魚傳送陣,她跳了進去。在系統反應過來之前,她們便陡然出現在一處如火如荼的操練場內。
四周一片揮拳喝聲, 一個大嗓門如驚雷炸響:“誰啊?干嘛的?”
一個五大三粗、兇神惡煞的長髯男人瞪著眼睛,朝她走過來。
徐千嶼環顧四周, 見四面全是對著木樁揮拳的少年修士,不少人赤i裸半身, 汗流浹背,嘈雜中隱約有人在喊“薛師父過來指導”。
她便扭過頭來, 朝那男人走了一步, 盯著他揚聲道:“薛師父, 弟子叫徐千嶼。因特別仰慕您,但沒擠進您的課, 今天專程過來旁聽。”
系統:“?等下, 你認識他?”
徐千嶼:“不認識。”
系統著實為徐千嶼這臉不紅心不跳的交際能力所折服。
果然她話一出口, 所有人都不打拳了,哄笑著轉過來看熱鬧。
薛師父兇惡的面色一凝,對著眼前這個嬌小的姑娘上下打量,神色復雜地指了指自己:“這,你……可我們這是近身搏擊課。你確定你仰慕的是,我?”
顯然,選這節課幾乎都是男修,還是肌肉虬扎的那一種。
徐千嶼騎虎難下,點了點頭。她神色驕矜,一派坦然,假的也做了真。
近身搏擊怎么了,來都來了,她就是要學一個在人間沒學過的。
徐千嶼被當成珍稀動物一般,讓好幾個師兄帶到了一旁,領了薛師父本人的木樁,在眾多慈愛的指導下揮起了拳頭。
系統回過神,與徐千嶼產生了一些分歧。
系統:“你不是答應我,進外門后一切聽我的嗎?!”
徐千嶼:“我怎么了?”
系統:“你不是說,可以去攻略書中角色了嗎?”
徐千嶼轉眼已經擦著木樁擊打了百來拳,有些氣喘吁吁道:“這不是沒空嗎。”
“你怎么沒空?你剛才分明可以不來打拳的。”
干,它怎么攤上這么一個放出去就拉不回的宿主。
徐千嶼將被汗水濡濕的紅綾別到耳后,明白系統糊弄不過了,頓了片刻,敷衍:“哦,明天。”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系統試探道:“你不會,真的想修煉吧?”
徐千嶼已經練到腿功,一面將那木樁踢得梆梆作響,一面疑惑道:“不然呢,怎么修到老王八的等級?”
系統還以為她當日說要升到“真君”和太上長老對打,是夸下海口,卻不想她竟當了真。很顯然,兩個月煉氣給了她一點膨脹的自信。系統急道:“修為嘛,差不多就夠用了。”
徐千嶼道:“不行。不夠強,會被殺。”
在她眼里,上一世她沒打過謝妄真,被捅死了;若不是師兄護她,她又被太上長老捉去,挖了靈根。所以在這里,修為不足,就會死。
她的想法一直非常簡單。本來在人間,她就想繼承家業,當個頂級的女富商。
既然來了仙門,同等換算一下,她就要當個頂級的女修。
系統還欲再勸,徐
千嶼失去耐心:“煩死了。你想去,自己去啊。”
系統委屈極了:“我……我怎么去嘛?”
徐千嶼掃了一眼一只嗡嗡地盤旋在她臉前的蚊子:“喏。”
“你當初既可附身琉璃杯、枕頭,想必也可以附身蚊子。叫它帶你去。”
說罷,她頗覺有趣,嘴角一勾,那是一個極度驕矜又惡劣的笑。
“你……”系統忍無可忍,屈辱地看了看那蚊子。
徐千嶼果然聰敏,這倒不失為一種辦法。
但它不敢。徐千嶼如今一拳能打碎一個樁,太可怕了。它怕剛變成了蚊子,萬一被她一拳揮到,自己脆弱的生命就此一命嗚呼。
徐千嶼練至末尾,真氣迸出,手指擊上木樁的瞬間,綻開了無數裂口,她“嘶”地一聲縮回手去,白皙的手上綻出點點紅梅。
薛師父走來說:“疼吧?搏擊就是這樣,這手啊,新傷覆舊傷,等哪一日皮練厚了,就不會疼了,拳風也帶出來了。看看,你還要練嗎?”
徐千嶼面色陰郁地看著自己的手。在自己一雙保養得宜的手和拳風之間權衡了半晌,她忍痛選擇了拳風。
她將往手上纏緊兩圈布條,便不再看它,“咣”地一下,狠狠擊在了樁上。
傍晚回到松濤毓雪院,此處比她當初住的小合院大許多,也幽靜許多,外間是成片的松樹和花樹,將這些屋子裹在中間。
弟子們有了修為,不怕風霜雨雪,故而屋子是竹木建筑,八面來風。沒有雕窗,僅懸掛紗簾。風來時,外面松濤澎湃,薄如蟬翼的簾子飄動,很有些仙氣。
原本是兩人一間院落。但另一間屋沒有人住,所以兩間都算作是她的。徐千嶼在院里接了一大包花瓣,準備敷臉用。
夜深了,屋內點著盈盈的燈。
徐千嶼竟同時開著兩個夢影筒,一面打坐溫習內功,一面漫聽仙界歷史。
她不喜歡那老道,所以對他的課也很是敷衍,任他講著,垂睫在缽中搗著花瓣,擠出汁液來悉心敷臉。修煉以后,她的皮膚比以往更好,光滑細膩,幾乎向外透著瑩潤的光,她看著鏡子,頗覺滿意。
練完內功,徐千嶼將師兄給的書翻了翻,覺得這么看著太累,心生一計:“可云,你幫我念。”
系統:?
系統:“我……”
它竟不知它還有有聲書功能。
徐千嶼往床上一躺:“你不是想讓我攻略謝妄真,阮竹清……”
系統立刻平板無波地念了起來。
心法相關的書,甚是晦澀,徐千嶼多處不懂,但要起身勾畫,又懶得坐起。她手傷了,一握筆就痛,更是嬌弱。
系統:“不是吧?你連筆記也要我幫你記?”
徐千嶼驕矜地抬抬下巴,那桌上赫然放著一根筆。
“我不。”
“謝妄真……”
片刻后,筆自己立了起來,懸在空中,平靜地念著書上內容,徐千嶼遇到不懂的,便叫停,抱臂喊:“畫圈。”
系統控制身體,筆尖顫巍巍的幫她畫一個圈,再繼續向下念。
念到徐千嶼沉沉睡去,筆“啪”地砸在桌上,系統極速回到她腦子里趴下,嘆了口氣。
一滴都沒有了。
劍術課。
徐千嶼提著木劍從傳送陣踏入操練場。此處操練場甚為廣闊,四面無樹,宛如一片雪白的沙漠。
路上碰見的凈是些著道袍的六七歲的孩童,手上的劍也是小一號的,不少孩童看著她指指
點點,齜牙咧嘴地嘲笑她。
這一幕并不陌生。
這個年紀的孩子,雖入仙門,但并不完全知事,會鸚鵡學舌,十分惡毒。她上一世便是因為入門年紀大些,受了許多羞辱。那些孩童合起來欺負她,背地給她起了不少綽號。
眼下便有一個孩童指著她的臉笑道:“哈哈,這么老了才煉氣,穿得卻像個花蝴蝶。”
“……”徐千嶼心火直躥,抽出劍來。
那孩童見她抽劍,卻也不怵,亦拔i出自己的劍,目露猙獰,退后半步做了個起手式,隨后持劍飛速向她跑來。
徐千嶼半個起手式也沒有學,警惕地看他半天,眼看那小劍真的要往自己肚子上刺,便抬劍一擋。
只聽“當”的一聲巨響,兩劍相碰,那孩童竟如斷線風箏般被擊飛出去,后腦勺咣當撞到沙地,眉毛一擰,片刻后,嚎啕大哭起來。
“?”徐千嶼看了看自己的劍,又看了看那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孩童。
她唇角一翹,裙擺擦過他身邊:“就這?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
徐千嶼心中激動。且叫她再找個小孩試一試。
迎面又是一個小胖墩,一見她便擠眉弄眼,不懷好意地笑。
就他了。
徐千嶼握緊劍柄,笑著朝他走去。
片刻后,“砰”的一聲,又是一陣嚎啕大哭響起。
徐千嶼這般一路撂翻了七八個個孩童,心情正爽,忽而后領被人用力一拽,揪了過來。
轉過身,是個高大的劍修,原是劍術課的師父。
他面色兇悍,眼睛像虎豹一般泛著兇猛的青綠色,極具壓迫:“干什么?”
說著,他斜抽出自己的佩劍,泄出銀光無數,面無表情地示意徐千嶼來劈砍。
徐千嶼只會師兄教她的那招,便劈砍了一下,兩劍相觸瞬間,她被一股強悍的劍氣推出,一屁股摔在地上,臀摔得極痛。
那人卻蹙眉道:“筑劍基了?你來錯地方了。”
說著便直接將她衣領一提,提了起來,徐千嶼叫他半拖半拽,走到傳送陣中,她整好衣裙,身上摔得還痛,含恨問道:“尊姓大名?”
那人不以為然:“劍修,高逢興。”
話音未落,二人轉瞬換了個環境。此空間如裹在繭中,上下一片純白云氣,但地上有一巨大法陣,由兩個半圓構成,有些像八卦陣,內容繁復,淺淺地泛著銀白的光。
高逢興將徐千嶼往法陣中央一丟,人就消失了。
片刻后,他消失的地方,鉆出一個年輕的男修。
那男修見徐千嶼一臉茫然地跌坐在地上,面露訝色,行了個弟子禮,隨后將劍抽出,耐心地看著她。
徐千嶼懂了。
這人要跟她對打。
她一骨碌爬了起來,也抽出劍。
男修一劍襲來,她便傻了。她只是自己練揮劍而已,并沒有對戰經驗。此時劍至眼前,只得抬劍狼狽地一擋。
她左支右絀一會兒,那男修的出劍速度明顯放慢了。雖如此,她不出十招便叫劍氣擊在腿上,摔倒在地,隨后地上她所在的半塊法陣陡然明滅起來,隨后異樣長明,像是一種警告。
男修收劍,又行一弟子禮。
徐千嶼又懂了。她輸了。
那男修看她一眼,道:“姑娘可換弟子服,不要穿裙子。劍上亦不要劍墜,會掛劍。”
這人分明好心提醒,然而徐千嶼尚處在失敗的不甘中,聞言刺耳,甚為羞惱,道:“你管我?”
青年一梗。待她后悔,想再說些什么,那男修已經消失,沒有給她道歉的機會。
徐千嶼用力將劍一拍,心情不快。
片刻后,她鎮靜下來,見繭中無人,默默將裝在芥子金珠內的弟子服換上。
剛換好,便看見墻面絲縷中閃現一個熟悉的名字:“陳鐸”。
陳鐸?
她轉過身,這次提劍站在法陣內的,果然是那個吊兒郎當的男修,他一瞧徐千嶼,眉毛一挑,不懷好意道:“呦,又見面了,真巧。”
話這樣說,他笑卻含狠意,手亦將劍柄攥得咯吱作響。
徐千嶼冷然看著他。
此處擂臺封閉無人,他可是找到機會報那那挨鞭之仇了。
果然陳鐸慢慢朝她走過來:“嘿嘿,這一次,該不會再那么巧,碰到內門師兄了吧? ”
話落,劍已出鞘,迎面而來!
徐千嶼一連退了數步。
快。太快了。
那劍又快又狠,直沖她面龐、脖頸而來,疾風如刀,她背上生汗,左右閃避,劍“鏘鏘”相碰,叫陳鐸逼至夾角。
“什么都不會,竟敢來劍術高階擂臺,自取其辱。”他一抬手劍氣直接將徐千嶼擊出去,又狠摔在地上,半面法陣開始閃爍。
徐千嶼在那法陣長明之前,想要翻身而起,但陳鐸并不放過她,一劍朝地扎來,徐千嶼眼見利刃,向側面一滾,肩上弟子服被劍風“嗤”地撕開一道口子。
此后徐千嶼屢次想起身,劍刃便迎面而下,竟不得起身。
“嗤”“嗤”“嗤”六道口子綻開,她方才意識到,此人是故意的。
故意將她折辱,哪怕他早就贏了,也不叫她起身。
她抬眼瞪著他。
謝妄真的手指捏緊鏡面。
徐千嶼在地上滾來滾去,發髻散亂,身上衣服亦被劃破,叫劍壓著不得起身。
他眼見此景,心竟狂跳起來。
先是驚怒。
什么腌臜東西,也敢壓著她打,小姐也是十分廢物,竟叫其肆意沾染。
此外還有一點,興奮。
徐千嶼素來高高在上,這幅狼狽樣子,卻是頭一回見,她目中閃亮的怒意,叫他呼吸亦急促許多。
但這時,徐千嶼陡然一勾腿。
陳鐸原本歪著嘴角,看著她的臉嘲諷她,因她半點劍式不會,便默認她剛入外門,是一張白紙,卻不想她踢了好些日子的樁,腿上頗有些勁力,腳下一滑,竟被她重重勾倒在地。
徐千嶼一骨碌坐起來,雙手撿起劍,照著他的臉便是一通戳刺。陳鐸驚詫地往后爬。
“你干什么!弟子過招,不得有傷人之心。”
片刻后法陣發出陣陣嗡鳴,陳鐸罵了一聲,抓起劍便消失了。
徐千嶼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想著方才場景。她從未受過今日之屈辱。
原來筑了劍基,在這里什么都不算!
方才來處,忽然出現了一個雙魚傳送陣,仿佛一個無聲的提醒。
徐千嶼系緊了發上紅綾,撿起劍踏上去,隨即被傳送至另一個操練場。那場地廣闊,地面由石材鋪制,內部整齊地擺放著許多傀儡人,地上模糊地映出它們的倒影。
這才是她應該在的劍術中階課。
早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眾傀儡中,等著她過來。
“高逢興。”徐千嶼罵道,“你憑什么故意折騰弟子!”
高逢興轉過身,那雙虎豹般的幽
綠眼睛,壓迫地看著她:“第一,在這里你應叫我‘師父’。”
“第二,我就是要教會你,絕不可恃強凌弱。”
徐千嶼想了想,喝道:“憑什么陳鐸可以恃強凌弱,我不行?他可以,我也可以。”
“別人可以,你不可以。因他是小人,你是劍君。” 高逢興厲聲道,“此為劍君之道。”
徐千嶼皺了皺眉,覺得這腔調很是熟悉,聲氣軟了,“師父,你這劍道,從哪學來的?”
高逢興亦蹙眉,不耐道,“你問這干什么?我么?師從沈溯微,教你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