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場運動會,你幾乎沒有片刻的休息,我的眼睛也沒有,自始至終掛在你身上,從南到北,從跑道到主席臺。
主持完開幕儀式,你與顧夢添仍舊要為接下來的通訊稿做準備。
此次運動會,每位同學都可以向廣播站投遞通訊稿,兩百字以內,原創加油稿件,老師批改之后,通過的稿子會遣同學送到主席臺,由你們念出來。
只要是通過的稿子,都可以為班級累加運動積分。
我天生沒有運動細胞,跳高跳遠跑步,一樣不占優勢。至于扔標槍扔鉛球等運動,用李銘啟的話來說,扔的多遠且不說,我這小細胳膊能舉起來都是成功。不怕砸傷同學,就怕折了自己胳膊。
聽李銘啟吐槽,就跟鳳凰浴火重生無異,總能得到靈魂上的升華,無比清晰自我定位。
我深知自己不是運動那塊料,運動會根本就沒想著逞能,可班主任沒放過我,她知曉我文字功底不錯,特意布置我一個“光輝偉大”的任務——寫通訊稿。
兩篇通訊稿能為班級累積一分,班主任搓搓手,示意我別客氣,多多發揮筆墨的魅力。
“……”
聞言,我顫顫巍巍地放下白紙黑筆,能拒絕嗎?
但,一想到若是寫的通訊稿能在批改的老師那邊通過,便會被送到主席臺上,到時候有機會由主持人念出來。
你,或者是顧夢添,二分之一的機會。
我希望,是你。
一想到我寫的稿子會被你讀出來,流失的熱情被再次灌回體內,我摩拳擦掌,等待一顯身手。
周四一天下來,我寫了足足有六篇稿子,幸運的是每一篇都通過了。
可不知為什么,上天那個壞家伙突然之間不打算寵愛我了。通訊稿隨機分配,我寫的每一篇都是由顧夢添念出來。
該死的,緣分。
通訊稿有署名,更何況你坐在顧夢添身側,我肯定你見到了我所寫的字跡,聽到了我所寫的內容。
但,那又如何?
不過是萍水相逢,連同學關系都稱不上的校友,我能希望你為我多做點什么嗎?
答案顯而易見,沒可能。
唉……
喪極的心情跌到谷底,此時此刻最好能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兒,否則真可能將我往崩潰的邊緣一逼再逼。
費盡心思所寫的通訊稿,每一篇都被我視為“情敵”的女孩子漫不經心地念出來,竟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羞恥。
我很難過。
與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班主任。
她見我火力全開,一連為班級累積了三個積分,笑得見牙不見眼,十分器重地拍拍我的肩膀,夸贊道:“晏歲爾,寫得不錯啊!”
我陪笑,點頭。
可事實卻是,班主任在運動會期間,偷摸著溜到辦公室呼呼大睡,連男女接力賽都沒趕得及看。
至于我寫的稿子,她怕是在睡夢中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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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在食堂吃過飯,我與岑念安閑來無事,逛操場打發時間。
不逛不知道,一逛嚇一跳。平時埋頭在教室的大家,卻在運動會期間,莫名其妙地在操場撞上了。
你與顧夢添走在我們前面,偶爾側頭聽她講。
模樣認真細致,我敢肯定,是對我從未出現過的溫和。
這番認知令人心慌,我想,她會不會是你的白月光?
若你已有心許之人,且顧夢添同樣鐘情于你,你們二人不過是礙于校規與年紀,暫且將情愫埋于心底。
那我,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一瞬間的酸澀,我慌忙仰頭,將淚水倒回眼眶中。
岑念安意識到我的不對勁,輕聲問:“恩恩,你怎么了?風沙進眼睛了嗎?”
她的嗓門不大,可因為我們跟在你們身后不遠處,所以還是被有防備的你們聽見了。余光里,你們齊齊轉身,目視著我。
烈烈目光,躲不掉,避不開。
好在岑念安為我提前找了個借口,我順著她的話踩下臺階,慢吞吞道:“應該是吧,還挺疼的。”
疼的,何止是眼睛呢?
下一秒,內心浮起短暫的心慌,在你直直的眸光里,我仿佛一只無所遁形的妖怪。
國慶秋游回來,才答應過你“下次不允許了”,結果好巧不巧地再次跟在你身后,偷聽的坎怕是邁不過去了。
如此一來,你對我的印象必然大打折扣。
我不免心灰意冷,那就這樣吧,好過抵死相纏之后的茫茫灰燼,四散曠野。
你與顧夢添默契地轉頭,仿佛傷口撒鹽,滋得人火辣辣的疼。
即使再三寬慰自己,不必在意的,還是勸不過內心。我忽視你企圖打招呼的表情,與岑念安牽手,直直與你擦肩而過。
有沒有徹底做到目不斜視呢?不知道。
但那一刻,不想見你,不想理你,不想被你看穿,是發自內心的。
晚自修,我懨懨地趴在桌子上。
作業早在白天看比賽的時候寫了大半,晚上根本不像往常那么趕。剩下一些大題,不會就是不會,干著急也沒用。
趴了大半堂課,仍覺得心情糟糕,遂起身前往自習室。
我們所屬的高二教學樓只有一間大自習室,在四樓。算算位置,差不多在我們兩個班級的折中轉彎處,離你不到七八米的距離。
自習室通常不開放,除非有些同學討論題目,抑或是老師拉著參加比賽的同學講題,才會偶爾開門。
不過門沒鎖,大家都可以進去。
我推開門,將攜帶的化學作業本放到桌面。再麻利地從校服褲兜里掏出無線耳機,連上手機藍牙,隨便挑了個歌單,隨機播放音樂。
沒開燈,只亮著手機的光。
我趴在化學作業本上,盯著手機屏幕的光,慢慢暗下去,直至熄滅。
靜了大約有三分鐘,門口有動靜。
我半瞇著眼,亮起手機的燈光朝門口照,心一突一突地跳躍,生怕被值班老師抓個正著,不好好在教室學習,跑到自習室做什么?
自習寫作業?
關燈摸黑寫?是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練就火眼金睛了吧?
燈光擦過鋁合金門窗,反射出的光線落在你臉上,短短一道。
看不出喜怒,你靜靜地立在門口,不知何時出現在那兒,始終掛著靜靜的、沉穩的面色,恍若千年不落風沙的古堡。
堅毅,沉靜。
稍稍被音樂治愈的心情,再次剪斷了懸著的線,“砰”的一聲巨響,石塊落地,發出沉悶的、厚重的響聲。
我立即滅了燈,別開眼,可人卻沒起身。
一來,經過門口會碰到你,肢體接觸令人煩躁。二來,不想回到明晃晃的教室,會將喜怒哀樂曝在光底下。
三來,我想聽聽你的聲音,隨便說什么,都好。
可你沒有說,沒有動。
寂靜空曠的自習室,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交雜在一塊兒。兩顆心浮浮沉沉,如兩塊系在繩上圓鐵塊,碰撞,彈開,再碰撞,再彈開。
相互借力,彼此遠離。
顧璨之,我們說說話吧,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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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可笑意僵在臉上,比哭還難看。
索性面無表情跌坐回原位,你來或走,自便。而我,暫且將這兒當成我的容身之處,不想騰出位置。
果然是矯情的女孩子,我手捏著衣角,身子情不自禁顫抖。
自習室常年開著半扇窗戶透氣,今夜從教室出來的急,沒記得帶上校服外套。此刻“嗖嗖”的冷風灌進來,要命的刺骨。
我緊咬牙關,不料雞皮疙瘩隨之而起。
太冷了……
明明是十月下旬,天氣卻反復無常地巴不得落一場皚皚白雪,將世界打扮得銀裝素裹。
你聞聲而來,手按在開關鍵上,有開燈的趨勢。
“別開。”
我及時制止住你,說話帶著顫音,好似哭腔。
燈沒開,你猶豫了半晌,方才緩緩移開手。
借著外頭高樓的燈光,余光能夠瞧見你挪步至窗邊,三兩下將窗戶關緊,又抬腳往門口的方向走,看樣子是要離開。
并沒有。
出乎意料的,你將自習室落了鎖,再伸手,窗簾被拉緊。
本就陷入黑暗的自習室此刻越發靜謐,當四四方方的屋子只能投進外頭微弱的月光,當喧囂四起的寒風被擋在窗外,當天地喧嘩卻剩下你我二人。
我闔眼,頗有中“視死如歸”的決絕。
“噗通,噗通”……
心臟不安分地開始狂跳,小鹿伸出蹄子,在心頭亂竄,指引我向你走去。
它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它想被人按在肩膀柔聲安慰,它想聽來自林間或遠方的天籟。
我搖搖頭,按下它的身子,平靜地示意它保持女孩子該有的矜貴,不要隨隨便便動心。
不等心跳聲穩下來,我聽見腳步聲。
黑暗中,你朝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