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屋內(nèi)不算漆黑,窗縫和門縫偷溜進(jìn)來的光,足夠照亮兩個人。所以,我能看到你微動的身形。
正是因為肉眼可見,才愈發(fā)得心驚肉跳。
耳機(jī)里流淌的音樂無法蓋住鋪天蓋地的心慌,蹦蹦跳跳的心快要鼓出來,我試圖轉(zhuǎn)移注意力,沒成功。
該說些什么好呢?
嗨,好巧啊,沒想到能在自習(xí)室遇見你,你來看書寫作業(yè)嗎?
你好啊,顧璨之。
拙劣的開口,還不如老老實實閉嘴。
我鄙夷自己的心慌意亂,未免像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孩童,看到貨架上琳瑯滿目的玩具,只鐘情于最遙遠(yuǎn)那一個,苦苦相望。
為什么不選擇近在咫尺的那一個呢?因為沒有誘惑嗎?
或許,我該在發(fā)現(xiàn)你時就逃離的。
或許,這塊自習(xí)室也是你的秘密寶地。
一想到“秘密寶地”的可能性,雀躍的心逐漸冷卻下來。我不再看你,低頭懶懶散散地?fù)钢帧?br />
你走到我身側(cè),單手撐著桌面,目不斜視地盯著我。
我最怕你幽幽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卻什么話也不說。不明白你心中所想,沒得到你的偏愛,不能放肆,不能驕縱。
“怎么不回教室,嗯?”你終于開口,問。
我抬眼:“啊?”
你微彎腰,我們面對面,再近一些,距離幾乎可以縮短到臉貼臉的位置。溫?zé)岬暮粑鼡湓诒舜四樕希涇浀摹?br /> 在微弱的光線下,四目相對。
今夜天公作美,我在你眼中望見了璀璨星河。
顧璨之,你比夜色更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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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手撐著桌面,一手搬來凳子,直至身子完全坐下,目光仍與我的交錯在一塊兒,堅定的,大方的。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的眸子燦如星河,你的嗓音□□雨,你全身自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氣質(zhì)與教養(yǎng),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宛如曠古遺落的風(fēng)霜雨雪,主宰我的喜怒哀樂。
通天的本領(lǐng)蓋在你身上,你怎不自知?
“裝傻啊?”你露出一絲笑意。
“沒有。”
不知道回什么的時候,裝傻充愣何嘗不是一種逃避的方法?盡管會有些刻意的愚蠢,但能避免灼燒的尷尬。
寂靜的、空蕩蕩的自習(xí)室,能夠清晰無比地聽見時針跳動的聲響,“嘀嗒、嘀嗒”……周而復(fù)始。
我漸漸緩了情緒,主動問你:“你怎么來這兒?”
黑暗中,我能深切感受到你凝視我的目光,灼而烈。仿佛壓制著什么話,又似乎本就無言,一切一切的感受,是我的臆想。
輕哼一聲,你面色不改側(cè)了頭,道:“碰巧路過。”
“啊……”我信你,喃喃,“這樣啊。”
再之后,繼續(xù)歸于寂靜。
黑暗與靜謐給了人無限的想象空間,青春期的荷爾蒙似淘氣的皮球,你打一下,它借力蹦彈一下。
不知你此時此刻的心理活動,而我已在心里描繪了千百幅場景。
美妙的,奇特的,俗氣的,浪漫的……有關(guān)于你,和我的。
想至最后,大拇指忍不住悄悄上揚(yáng):我不愧是我,白日夢中的王侯!
你卻“啪嗒”一下,擊碎我的夢。
隨著開關(guān)鍵落下,自習(xí)室亮起一盞白熾燈,不知你何時遠(yuǎn)離座位,神不知鬼不覺地開燈,將我的荒誕想法照徹得“粉身碎骨”。
可惜。
我輕咳一聲,以此掩飾窘迫與尷尬。
不知你,年級段前三,大晚上不在教室自修寫作業(yè),碰巧路過自習(xí)室為何要進(jìn)來圍觀,好學(xué)生的想法果然異于常人。
想趕你走,可自習(xí)室不是我的地盤。
不想你走,可一男一女共處一室容易出事,更何況我垂涎于你,所以,顧璨之,你要小心啊。我在內(nèi)心苦口婆心地勸。
“帶了化學(xué)作業(yè)啊。”你余光掃過我放置在桌面上的作業(yè)本,語氣依舊淡淡的,“可是關(guān)著燈,怎么看得清?”
話語里隱著笑意,我能聽出你呼之欲出的調(diào)侃。
你溫柔,且具有一般人難及的共情能力,我猜你是想緩和一下氣氛。
但我就是頭倔牛,不給臺階不高興,給了臺階仿佛嬌貴起來,得磨磨蹭蹭、視若無睹好一會兒才肯對話。
你再次落座,清冽的洗衣液的味道將我包圍。
是那種淡淡的清香,不似我常用的幾個牌子。有時間應(yīng)該向阿姨討教討教,平時洗衣服用的是哪一品牌,哪一股味道的洗衣液。
“不打算和我說話了?”你漸漸斂了笑容。
我目視你,開始意識到自己略有些得寸進(jìn)尺,可能會令你的好心感到為難。遂搖搖頭,真誠道:“沒有,沒有。”
宛如客套的說辭,你來我往的。
話題一揭再揭,最后兩個人干脆對著化學(xué)作業(yè)本大眼瞪小眼。
早在化學(xué)老師的口中聽聞了你的厲害,等實際上接觸之后才明白,我等平民果然只夠得著批評的份。
不過粗略地瞄了兩眼,你已經(jīng)輕輕松松挑出我的三個錯誤答案。
隨著錯誤的數(shù)量越說越多,我的一張老臉逐漸掛不住。再這么干瞪眼地挑下去,我在你腦海里恐怕只剩“愚蠢”的形象。
“停停停。”我出聲打斷,頗理直氣壯的,“你光指出錯誤卻不解答,那我下次做到還是會錯的。”
“你想我教你?”你挑眉,懶洋洋地撇我。
心一頓,那我蠢笨的樣子不就輕易露陷了?慌忙擺手,我連聲拒絕;“不是那個意思,沒有沒有。”
“你覺得我教你,不夠資格?”
這都哪跟哪啊?
我撫額,才不是看不上你的才情與智商,是我作為徒兒,蠢笨之下恐怕會氣煞你。為了“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奉勸你一句,別瞎指導(dǎo)人寫作業(yè)。
你沒讀懂我的拒絕,反倒拿過水筆,抽出被我壓在臂彎下的草稿本,一筆一劃的在本子上演算。
越靠越近的距離,我盯著你修長的、飛速晃動的手指,有些心猿意馬。
別怪我。
怪就怪在,你太迷人。
顧璨之,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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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運(yùn)動會大大小小的比賽基本進(jìn)入尾聲階段。
我坐在看臺上,整個人懨懨的。
昨日一連六篇通訊稿已經(jīng)榨干了我的腦細(xì)胞,再加上昨晚你給的震驚太綿長,始終沒緩過勁兒來。
運(yùn)動會上,你是主持人,讀了無數(shù)篇通訊稿。昨夜在四四方方的自習(xí)室內(nèi),你又不厭其煩地為我講解題目。
以至于今日,嗓子都嘶啞了。
德育處老師心疼你的嗓子,臨時拉了位有經(jīng)驗的學(xué)長頂上。如此一來,沒有報名運(yùn)動會項目,且不必主持念稿的你反倒成了無事之人。
可我并沒有在二班的看臺位置上見到你的身影,我真的找了很久。
為了找你,我特地挑了個最頂端的位置,視野所及之處,鮮紅的跑道,碧綠的草坪,湛藍(lán)的天空,潔白的云朵……
好天氣應(yīng)該與喜歡的人一同分享,盡管你不明了我的心意,可我們享受過同一片天空,有相似的記憶,也挺好。
我感受著,操場拂過的微風(fēng),身側(cè)此起彼伏的加油,那般鮮明活力的高中生涯。
可遇,不可求。
不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說法是否有根據(jù),昨晚我隱隱約約夢到你了,之所以不敢確定,是沒看清夢中你的臉。
我夢見你站在主席臺上,手拿話筒,深情款款地注視著我。
你比我大膽,當(dāng)著全校師生的面向我告白,你說:晏歲爾,我喜歡你。
應(yīng)該是你說的吧。
手拿話筒主持的人,圣鼎高中除了你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所以我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你喜歡我。
在夢里。
想得多了,你果真出現(xiàn)在我身側(cè)。大片陰影擋去了毒辣的日光,你手里拿著口香糖,居高臨下地問我:“要嗎?”
我茫然,不明所以地點(diǎn)頭。
你就著看臺上鋪了多余的報紙坐下,和我隔了大約有五個拳頭的距離。
我承蒙你數(shù)不清的好意,夜自修的牛奶糖,運(yùn)動會的口香糖,還有國慶秋游的碘伏藥水和紅霉素軟膏。
“喜歡吃糖?”我隨意尋了個頭。
“還好。”聲音低啞,聽的人泛起絲絲的疼,愧疚之情溢了上來。
說完之后,你微閉著眼,靠在背后的欄桿上,雙手環(huán)胸抱著,靜靜瞇了會兒,看得出來挺困乏。
我自覺地當(dāng)起你的守護(hù)神,悄悄提醒身側(cè)的同學(xué)放低音量。
再抬頭,撞進(jìn)你笑意盈盈的眸子。
噙著狡黠的笑,唇角與眉眼彎成一道橋,坐著船蕩啊蕩,不知是人渡橋還是橋渡人,總之醉了一灘鷗鷺。
搖搖晃晃的,直沖云霄。
我別開眼再回頭,佯裝淡定地問:“很困?”
“嗯。”
單音節(jié),低沉的嗓子里含著開天辟地的混沌,你懶懶散散地斜靠橫桿,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凝視我,說:“昨晚沒睡好。”
我迷惑,脫口而出:“為什么沒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