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fā)出沉重的嘆息,怎么古往今來,無論是家長還是老師,但凡孩子學(xué)習(xí)有所下降,第一懷疑便是他們有無談戀愛。
果然,連我的親生父親都不能免俗。
我回答得干脆果斷:“沒有,沒有談戀愛?!?br /> “咦……”父親停在紅綠燈路口,順手打開了車載音樂,“誰說情感一定是談戀愛啊,也可以是追求或者暗戀嘛。”
“這其中,你占了哪一個?”
“我,我……”
從小到大在父親面前一直是張牙舞爪的形象,上躥下跳得像個猴子,此時此刻被一句話問得結(jié)巴。
父親不愧是老江湖,他瞇起眼睛斜睨了我一眼,高深莫測道:“有情況?”
“怎么可能,你能不清楚自己女兒的尿性嗎?”我浮夸得擺擺手,借以掩飾被猜中的心思,我果然是“弄虛作假”一把手。
末了緊張地攥了攥手心,又緩緩松開。
“養(yǎng)了你十幾年,我能不知道?”
父親開始吹噓,從我出生親手喂我喝奶粉開始,再說到三歲帶我去旅游,結(jié)果我差點跟一個小哥哥走,緊接著連幼兒園尿褲子送褲子的糗事也被他搬出來。
他不愧是出版社的主編,講起故事來繪聲繪色。
“停停停,爸你給我留點面子吧?!?br /> 我聽得腦殼嗡嗡作響,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地癱在副駕駛座。
“女孩子要坐有坐相,你這個樣子像什么話?”父親絮絮叨叨,最后將車停在了一家蛋糕店門前。
“下來,買點小零食帶學(xué)校去?!?br /> “嗯?”我茫然地從副駕駛座抬頭,“爸,我這次期中考可退步了一百名,你確定要獎勵我?”
父親哼笑:“誰說是獎勵?我要你心懷愧疚和負(fù)擔(dān)地繼續(xù)用功學(xué)習(xí),懂?”
“……”
姜還是老的辣,我撇撇嘴,父親擔(dān)得起“老謀深算”的稱號。
放在往常,父親大手一揮的情況下,我絕不會和他提“客氣”二字,今日心懷愧疚,美食面前我依然沒多大勁頭。
最后潦草地挑了三個馬卡龍,一盒手工曲奇,一盒芒果千層和兩杯果汁。
父親付錢,我乖乖地跟在后頭,心不在焉。
面前的背影如映像中那般,一如既往的高大,偉岸。
我的父親,幽默詼諧,才華橫溢,平日里不茍言笑,只與最親近的人敞開心懷。他用他沉甸甸的愛意,將我護(hù)在溫室。
低頭回想與父親的趣事,再抬頭,被他后腦勺的幾根白發(fā)閃到,我才驚覺父親已有四十來歲。
時光翩然輕擦,若按八十歲的年紀(jì)算起,他已經(jīng)走過了人間的大半旅程。
鼻子微酸,想哭。
父親無論是二十幾歲,還是四十來歲,自始至終全心全意地對我好。知道我成績考差了心情低落,特地載我買喜歡的零食。
他的父愛,沉重如山,亦細(xì)膩如水。
不言不語,卻你知我知。懂你心意,懂你情緒,懂你悲歡喜樂,懂你言不由衷。即使不做表達(dá),依舊心心念念。
我想,這就是親人的意義吧。
想至此,鼻尖又酸了。
-
回校。
父親將車停在校門口,我打了個哈欠,拎起書包和零食,手堪堪地搭在車門上,只聽父親忽然喚住我:“恩恩,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只一句話。
車外一溜的校服來來回回,進(jìn)了校門口的學(xué)生估摸著沒到點,再溜出來買小吃。校外的店鋪前,擠滿了人。
我努努鼻子,嘲道:“爸,你真矯情。”
“哈哈哈?!备赣H笑,透過后視鏡看我。
我卻不給他這個機(jī)會,在后視鏡中與他對上視線前率先別開了腦袋,而后頭也不回地打開車門,往外踏出一只腳。
“開車注意安全,爸。”
“在學(xué)校乖乖的,不開心了記得打電話?!备赣H囑咐。
聽聽,聽聽,哪有做父親的,成日成日地盼著自己的孩子在學(xué)校受委屈,鬧別扭?可我知道的,他是源于愛。
隨著年紀(jì)的增長,我的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逐漸成熟,在對待問題上有了許多獨(dú)立的想法與見解,但凡是可以自己解決的麻煩,甚少需要父母出面。
可能正因為此,找父母閑聊的機(jī)會少了。
從父親的角度來說,他在我成長的過程中,逐步學(xué)會放手。一方面是欣慰,另一方面,則是失落。
似乎孩子長大了,不依賴不需要他了,他倒成了可有可無的人。所以才會一個勁兒的在我面前刷存在感,無論是遇到開心的事情,還是挫敗的苦難,父親希望我都能找他談?wù)勑?,將煩惱與他說說。
眼眶不知不覺又紅了,自詡不是個過分感性的人,可面對親情,面對父母毫無保留的愛意,無論多少次,都會紅了眼。
果然,人都是有軟肋的。
我手提父親沉甸甸的愛意,一步一步朝學(xué)校大門口走去。待過了那扇大門,再緩緩回身望,發(fā)現(xiàn)父親的車還停在老位置。
他從車?yán)锾匠鲱^,沖我揮揮手,笑顏燦爛。
說不出話來,我照著他揮手,鼻子酸澀得越發(fā)厲害。
明明是個感人至深的畫面,李銘啟那家伙卻好死不死地打斷了我與父親的溫情時刻。他不知何時從背后竄出來,大喝一聲,嚇得我哆嗦。
“你干嘛?”
我急急后退,兇他,舉手作勢要打架。
借著裝腔作勢的大嗓門,我將眼淚咽回肚子里。
可千萬不能被他發(fā)現(xiàn)我紅了眼,要是他看到了指不定能借著叭叭叭的小嘴巴,將糗事宣傳到外太空去。
萬萬丟不起這個臉,我想。
“那么兇?”李銘啟退離我三步遠(yuǎn),“今天吃炸彈了,火氣那么大?!?br /> 我沒理,自顧自往教室走。
剛打算出校門的他再一次折回來,跟忠誠的家犬似的,亦步亦趨的跟在我身后,斟酌開口:“難道是考差了?”
一語中的,這烏鴉嘴。我瞥他,做出完完全全的苦瓜臉。
“跌了幾名?”李銘啟不僅“哪壺不開提哪壺”,更是跟燒了沸水似的,“嗡嗡嗡”的嘟囔個不停。
聽的人頭疼,我停住腳步回頭:“閉嘴。”
語氣十分不客氣,恰好被從樓梯上下來的你聽到。閉目無奈,我仰天長嘆,國家殿堂級“掃把星”非李銘啟莫屬了。
今日的心情屬實不算好,即使見面了,我仍熟視無睹地從你身側(cè)走過去,擦肩而過的瞬間莫名覺得空落落的。
但學(xué)業(yè)的壓力著實成了負(fù)擔(dān),我對你笑不出來。
往常費(fèi)盡心思的偶遇,總算換來今日的碰巧撞見,可惜天時地利人和沒占一樣。
顧璨之,等下次吧。
等下次逢上好天氣,再沖你歡喜地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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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悶的情緒一直延續(xù)到晚自修,大部分的考卷已經(jīng)發(fā)回到我們手里,看著慘淡的分?jǐn)?shù)和七零八落的紅筆,我埋首。
或許是先前對自己抱有太大的期待,造成了此刻心里極其不平衡的落差。
吸吸鼻子,不甘心的思想飄在腦海里。
晚讀課未過半程,英語課代表敲了敲我的桌子,提著心說:“恩恩,老師叫你去她辦公室一趟?!?br /> 話音剛落,座位邊上七七八八的同學(xué)紛紛向我投來憐憫的眼光。
李銘啟戳了戳我的后背,難得鄭重義氣地問:“恩恩,要不要哥陪你去?”
“算了?!?br /> 我擺擺手,大義凜然地朝門口跨了一個大步,早死晚死都得死,暴風(fēng)雨且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我晏歲爾也不是輸不起的人,既然英語老師找我談話,必然是發(fā)現(xiàn)了最近這段時間我的不對勁。
有人愿意在泥潭中鞭策提醒我,拉一把手,總是好的。
十月下旬的風(fēng)夾著冷意,我踏出教學(xué)樓,迎面一陣寒冷,雙手不由得緊了緊校服外套。
教學(xué)樓離綜合樓有一段距離,路上昏黃的燈光投下斑駁的影子,幾只飛蛾曬著暖光翩然起舞,像幼稚的孩童在玩丟手絹。
夜晚的校園,只有教學(xué)樓燈火通透。遠(yuǎn)處的操場和過道隱在暗處,蕭瑟的秋季更添清冷。
我踱步走去,略顯落寞。
倏忽,一片泛黃的落葉被風(fēng)席卷著落到我的腳跟前,擋住了去路。
我緩緩蹲下身,將那片不經(jīng)意闖入視線的落葉收進(jìn)手心,再順著指尖滑入校服外套的衣兜里。
萍水相逢,落葉陪我走一程,那我便大發(fā)善心,載它走一段。
彼此相依相偎,溫暖短暫的秋季。
綜合樓門口,我與你,再次相遇。
你從醫(yī)務(wù)室出來,手里拿著兩板藥,面色有些蒼白。
“你……”腳步不由自主地停在原地,我躊躇開口,“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