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慎直起身來,道:“這病人用針灸肯定可以退熱的,關鍵是我現在沒銀針。如果是刺一般穴位倒還可以用注射針頭代替,現在要扎的這穴位部太安全,對針的要求就高些了。”
那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有些懷疑的道:“銀針倒是不成問題,昶宇醫生以前是學中醫的,他那里好象有一盒銀針。姚先生,你真有把握用銀針退熱?”
姚慎點點頭道:“如不出意外,是應該能把熱退下來的。”
那年輕人將身邊的一個實習生一拍,示意他到昶宇那里去拿銀針,然后道:“對于銀針退熱,昶宇醫生以前也給我說過,對那些并且我們難以退下來的高熱病人,還在病人身上我們也曾經用過,但效果好象不是很好。”
姚慎解釋道:“針灸的關鍵在于選穴組方,這就跟我們開中藥方子一樣,不是一成不變的,你們用起來效果不好,那是選穴不恰當吧。”頓了頓,又道:“其實我對針灸是談不上什么研究的,不過你給我推薦的病人剛好與我記憶中的一個方子契合,要不然我還真沒辦法。”
說話間,那去拿針的學生已小跑著回來了,跟在后面的還有麻院長與謝菲,另外還有一個戴著眼鏡的瘦高男子,姚慎看他頗為眼熟,但也不甚在意,只是從那實習生手里接過針盒,從盒子挑了一根約五分長短的毫針,拿在手上大概比了一下長短,試了試針的彈力,感覺滿意后便低頭到治療盤里拿了酒精去消毒。
關于針灸的刺治用具,古人多是以銀為原料,所以稱之為銀針。古時的銀針分為九種,有大針、長針、毫針、圓利針、鈹針等,而每一種針都有不同的用法。現在所說的銀針多是以不銹鋼制成,種類則簡化為毫針、三棱針、皮膚針(或稱梅花針)。姚慎對這般改良的優劣是難辨優劣,但卻知道眼前下針需得謹慎。
期門穴的位置處在第六七肋之間,在那地方分布著肋間動脈、胸前神經和肋間神經,在下針的時候尤須謹慎。一般來說,象期門這樣的穴位可是針灸菜鳥的禁穴,只有等到有一定應驗后,方可對這些極易引起并發癥的穴位進針。姚慎以前雖有過針刺十宣的經歷,但那穴位處在指尖部位,那地方除了會給病人帶來痛感外,根本就沒什么危險可言。
站在身旁的眾人只見姚慎先用手指在病人的胸肋間摸了摸,用手指在上面輕輕壓了一會,然后用指甲輕輕的掐了個印,再然后就拿著個酒精棉球在上面慢條斯理的輕輕揉著。在場的都是內行人,知道那地方可能有著什么危險的陷阱,也知道姚慎的手法是未了定位與消毒就象西醫的胸腔穿刺,在進針前一樣得尋點定位。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眾人還待細看他將如何動作時,卻只見眼前白光一閃,那短小銀針的前部分已如電閃般插入病人肋前,此時一只手輕壓著病人,另一只手正輕輕的捻轉針尾,或用指甲在上面輕輕刮擦,然后依法施為,在胸部相對稱的位置插上了銀針,輕施手法,到感覺差不多時,便慢慢的將針退出。整個過程不過十分鐘,姚慎的動作看起來瀟灑自如,便若行云流水,沒有半分的勉強與拖沓之處,唯一讓眾人不滿的便是始終沒能看清姚慎進針的動作。
那病人在姚慎進針時似被痛得清醒,但被姚慎壓著而動彈不得,直到姚慎將針退出他身體后,才得以舒了口氣,竟然道:“醫生你剛才在做什么?看你那動作,生怕你將我的胸部戳個對穿呢。”姚慎溫和的笑笑,道:“給你扎針呢,你在發燒,知道嗎?扎針后就會退燒的。”病人恍然道:“哦,是這么回事啊。但剛才你的眼睛怎么直發綠光呢,看起來好兇狠駭人的。”姚慎將病人的手拍拍,道:“你在發燒呢,一定是看花了眼的。”病人將信將疑的應了一聲。姚慎安慰道:“好好休息吧,睡一覺就退燒了。”說完,讓實習生去拿了筆和處方,隨手寫了個方子遞給開始那個眼鏡,道:“病人發燒的情況過一會會好些的,要根本解決的話,還得服用一副中藥。”
與麻院長一起來的那個眼鏡把處方接過去看了一下,問道:“姚先生,你這是調胃承氣湯吧。”
姚慎應了聲“是”,將這個眼熟的青年仔細打量一番后,恍然道:“你就是那個昶宇醫生吧。”
那青年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們以前見過。”隨即問道:“看你剛才刺的是期門穴,現在開的方子是調胃承氣湯,那你是把這病人辨為陽明腑實證了,《傷寒》云:‘陽明病,下血瞻語者,此為熱入血室,但頭汗出者,刺期門,隨其實而瀉之,濈然汗出則愈。’是不是這一條的主證?”
姚慎在心里大略的分辨了一下,覺得昶宇所說不錯,便點頭道:“是的。病人雖然沒有‘但頭汗出、下血’,但‘瞻語、不大便、手心出汗’這都表明是陽明腑實了,另外,病人的脈象數中帶弦,肝實也是有的,所以就刺期門了。”說完,又由衷的贊賞道:“你的記性真好,《傷寒》我背過多次,但還是背不下來。”
昶宇點點頭表示明白。
旁邊一個實習生模樣的忍不住說道:“姚先生,剛才我也看見你眼眶周圍發青,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還用上了什么傳說中的神功?”在場的幾個年紀大點的還沒等姚慎回話倒都先笑了出來,昶宇戲諛道:“難不成你也在發燒?”惹得身旁的幾人又是一陣好笑。
姚慎當時在扎針時為了安全,便運出“鬼眼”以確保萬全,“鬼眼”雖看不見神經血管,但對于肝氣旺盛經氣循行還是能看得清楚,唯一的缺點就是在用鬼眼時未免有點驚世駭俗,不過幸好眼前病人是實熱證,針用瀉法就得講究進針快出針慢,這倒也符合了姚慎用鬼眼的條件,要不然這針還真不敢扎下去。這“鬼眼”在無奈之下用出還罷了,但這事太過匪夷所思,能少幾個人知道自是最好,當然在別人說到此事時,姚慎自是會否認的:“這位同學說笑了吧。我們回會議室吧。”
于是一干人又回到會議室來,而姚慎也繼續他的講課大業,“鬼眼風波”一事就到此告一段落,只是委屈了那個學生,在姚慎講課多時了,嘴里尤自嘀咕著:我明明看見了的啊。
剛才姚慎已經講過了“聯方”的理論,現在則揀幾個典型的病例,比如舒雅淇、竇黎,在實際的病例中進一步的闡明“聯方”的制作與運用,以侍病例講完,姚慎的課也就講完了。
“經過中藥與白蛋白、脂肪乳、氨基酸的聯合運用,病人恢復的情況比較令人滿意,又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病人現在的情況基本好得差不多了,就準備明天出院。”
一待姚慎的話告一段落,昶宇便舉手發問道:“姚先生,中醫現在還在用那些古老的哲學來指導臨床,對這一點,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荒謬嗎?陰陽學說,木火土金水,這些簡單而大略的東西難道真的有用?”
姚慎比較討厭那些質疑中醫有用無用的人,若是一般外行的話,那倒罷了,但眼前說出這番話的是以前中醫的學子,這甚至讓姚慎產生一種不愉快的感覺眼前這人莫非是漢奸?話雖如此,姚慎還是很禮貌的答道:“那你認為該用什么指導臨床?西醫?不知道你發現沒有,西醫的生理病理多半是建立在酸性、中性、堿性的基礎上的,象這樣的僅僅用三種屬性來認識人的生理病理,較之木火土金水來說,不見得要來得高明吧?從這個角度來說,中醫西醫都是通過某種方法在人的身上尋找一個定位的點,以試圖達到認識人的生理病理,雙方的落腳點不同,是很難說得上誰比誰高明。”
“昶宇醫生也是學中醫出生的,應該知道中醫的五行對五味吧,用這個五味生套西醫的三味或許有點牽強,但化學中把自然僅僅簡單的分為酸性、中性、堿性,這是否有點數學與物理中的模糊處理辦法呢?當然,越簡單的處理辦法會讓人對事物的認識越深刻,這也是西醫近百年來超過中醫的原因吧。”
昶宇說道:“就如象棋與圍棋,象棋棋盤只有10x9個交叉點,用電腦處理便可以將象棋的變化窮盡,所以電腦能與職業選手對戰,而圍棋要有19x19個交叉點,用電腦都難以窮盡其變化,所以電腦圍棋只能與業余圍棋手過過招。看看中醫認識世界的辦法,陰陽五行臟腑表里虛實寒熱等等,有二三十個參數,這簡直太過復雜了,所以在臨床上開起藥來一般沒效果,只有等到老了,積累了足夠經驗了,才能治療好一些病。而西醫相對來說就簡單得多了。從這個方面來說,中醫是不是太過落后?”
姚慎冷冷的道:“你認為西醫的處理辦法能夠完整的認識人體嗎?西醫的研究辦法是從一開始就忽略人體的變化,這種辦法在很多方面確實是比中醫強;但也要看道,盡管如今科技是跳躍式的發展著,盡管西醫對人體的研究已到分子原子納米夸克階段,但在面對糖尿病肝病腎病癌癥愛滋病時,一樣的不是束手無策?甚至就連小小的感冒也沒有拿出令人滿意的特效藥來。”
“而中醫的研究辦法則是在辯證的過程中逐漸忽略某些不太重要的變化,將主要的變化放在眼前治療,這就是‘標本緩急’了,與從一開始就忽略變化的方法相比,中醫的這種辦法應該要顯得人道些也應該切合實際些吧?當然,限于歷史條件,中醫對人體的認識存在著一些誤區與缺陷,中醫的方法也的確顯得過于繁復,但現在西醫的精微研究不是正好可以彌補這一缺陷嗎?而‘聯方’,就是試圖尋找到一條御繁為簡的捷徑。”
昶宇道:“或許你說的很有道理。就以我學中醫的經歷來說,中醫所講究的辨證實際存在著很大的缺陷,其中感受最大的一點是,對某些隱匿性疾病,我們根本是辯無可辯,比如你干才說的肝病里的乙肝,在臨床上的癥舌脈與常人無異時,我們根本是無從下手,這就給我一個感覺:中醫總是一些大而無當的東西。另外,我聲明一點,我只是談談一點看法,并不是想攻擊中醫。”
這就是懂中醫的人給中醫的銳利一擊!
對昶宇所說的,姚慎也是深有感觸。幾年前在梅縣時,姚慎面對接診的幾個乙肝病人束手無策,為此,姚慎專門托人到徐梧市買了一套《當代名醫臨證經驗精粹》,試圖從前人的腳步中找出什么“一招制敵”的東西,最后卻發現,所有的努力都是徒然。或許那些名醫可以用那方法讓病人長期服藥從而將病治愈,但用在姚慎手上注定是不靈的,因為沒有任何人會相信一個剛從學校畢業出來的學生仔!
姚慎將腦中煩亂的東西逐了出去,緩緩吐口氣道:“前面說了,古人拘于條件,對一些疾病的認識便不那么全面了,比如早期的乙肝就與常人無異,而一個正常人肯定不會去看醫生了,等疾病發展到后期,病人出現了腹水時,病情又頗為嚴重而難治了。自從西醫可以用化驗來診斷早期乙肝后,有很多醫生致力于該病的研究,據說已取得不錯的成績,但中醫的保守痼疾讓他們秘而不宣,這就導致了中醫發展的駐足不前。對于你所說的‘中醫總是些大而無當的東西’這句話,我只能說是你一心埋首書本而未曾用心在臨床上耕耘,所以你沒有收獲的體驗吧。”
當前的電視與報紙的廣告中常見到一些治療乙肝的廣告,據說也有些病人經過服用藥物而痊愈,但沒有經過權威機構的驗證,這終究不能作為有力的反擊證據,所以姚慎的這番話說出來就未免顯得心虛。
昶宇陰柔的聲音再度響起:“那姚先生你對乙肝有什么看法?”
姚慎答道:“關于乙肝,我以前看過一些名醫的治案,無非是一些驅濕逐熱養陰柔肝的方法,至于具體的療效,因為我沒有經過臨床驗證,所以我就沒有發言權因為那時我太年輕,病人不會信任我而長期服用我開的方子了。到后來開始嘗試運用‘聯方’后,我開始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但若要說有什么把握,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若是結合西醫的認識乙肝病毒導致人的抗體殺滅正常的肝細胞,從這一點來說,乙肝與感冒差不多的,對感冒,西醫用抗病毒類藥物的效果不理想,但若真正的服用中醫湯藥的話,幾乎可以一劑而愈,對乙肝,我想我們現在是還沒找到確實的辦法,但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中醫就會有新的突破也是不定的哦。”
昶宇點點頭道:“謝謝,我問完了。”
姚慎看昶宇坐下,心里不由放了口氣。
卻聽得有人說道:“姚先生,聽你剛才那話似乎是說,西醫的精微研究細胞學說之類的還比不上中醫的‘望聞問切’,請問,是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