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乾清宮，前幾次為了方便推拿，趙煜都是在寢殿見的她，今日卻是安排在了偏殿。

清和進去時，見趙煜還伏案于書桌前，聽見她行禮，也不過就淡淡說了句“起來吧”。

賀守毅倒是乖覺，默默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他們二人。

清和看他正認真看著折子，也不好打擾，只得安靜地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過了約有一盞茶的時間，趙煜才放下了手中的御筆，抬起頭來看她。

“方才在練字？”趙煜笑著問。

清和怔了怔，不知他是怎么看出來的。“皇上怎么知道？”

趙煜笑意更濃，站起身來徑直走到她的面前，從懷中掏出錦帕，抬手輕柔地擦拭著她柔白的臉頰。

“也不知你是練字還是潑墨。怎的把自己弄得像是一只小花貓？”

清和的心跳不自覺地快了起來，她移開了雙目不敢直視趙煜，臉卻一點一點的紅了。

趙煜還以為是自己太用力，不由又輕了幾分。“朕看你這細皮嫩肉的，真怕傷了你的臉。”

清和干咽了一口唾沫，沒有說話。

趙煜……待她很溫柔，這種溫柔，除了母親與姐姐以外，沒有第三個人給過她。

自從母親去世，她入了佟府，姐姐又嫁入宮中之后，她在府里，就再也沒有被人疼愛過了。眾人對她連輕言細語都沒有，更遑論像趙煜這般溫柔仔細。

“好了。”趙煜收起錦帕，又細細端看她。

清和并非絕色，但她的五官比例長得恰到好處，有時候秋水般的眼里露出些許驚慌，讓她像一只林中迷路的小鹿，總在他的心中亂撞。

清和抬頭看了他一眼，卻經不住這樣熾熱的目光，又移開了視線。

三分嬌羞、七分俏麗，這樣的清和落在趙煜眼中，卻讓他覺得越發有趣。

“近日練字有進步嗎？”他問道。

清和點了下頭：“應有一點兒吧……”

“那寫給朕看看。”

清和看了眼書桌，但那是平日里趙煜坐的地方，她似乎不該去那兒。但環視屋內一圈，卻好像也沒有旁的地方適合寫字的。

趙煜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輕輕推著她的肩膀，將她帶到書桌前，按在了椅子上。

“就在這兒寫，朕看你寫。”

哪有皇上站著她卻坐著的道理，可是清和察覺出了他并不在意這些的心思，略猶豫了下，也就沒有推辭。

她拿起筆來，蘸了墨，卻一時想不到要寫些什么，思索間，幾乎是不自覺地，她就輕輕咬起了筆桿子的這一頭——這是她自小養成的壞毛病，怎么改也改不掉。

“不知道寫什么？”

“嗯……”清和拖著嗓子回答，抬頭看他的樣子，更像一只慵懶又淘氣的小貓。

趙煜心中微漾，忽而道：“朕回頭，送你一只貓兒養著，可好？”

“養貓？”清和不知他怎么忽然就提起了這一茬。

“不喜歡貓？”

清和搖頭：“不是，只是覺得……有些突然。”

“喜歡就行。”趙煜卻沒有解釋為何要送她貓，只是對著她面前的宣紙抬了抬下巴。“朕記得上回見你，你在謄寫上林賦，記得多少，便寫多少吧。”

皇上都是這樣讓人難以捉摸嗎？清和暗暗腹誹，面上卻很是乖巧，聽話地點點頭，便重新蘸了墨寫起來。

“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

這是上林賦中，她很喜歡的一段，講的是天子狩獵的上林苑雄偉壯麗的景象。她從未見過那樣廣袤無際的地方，有些心馳神往。

趙煜低頭看她一個字一個字認認真真地寫著，連日來為政務煩悶的心竟也找回了些許平靜。她的字，當真要比上回寫得好了一些，看來真是個極要強的性子。

只是這一段……趙煜看向她娟秀的側顏，柔聲問：“想見見像上林苑這樣的地方？”

清和筆下頓了頓，誠實地回了個“嗯”字。

“馬上夏日了，不適合塞外行圍，待天冷一些，朕可以帶你去看看你想看的遼闊天地。”

“真的？”清和有些欣喜，嘴角微微上揚，澄澈的眼睛又彎了起來。

趙煜應了一聲，又道：“不過朕可以先帶你去避暑山莊，山莊雖不如皇宮威嚴壯觀，卻也小巧精致，你想去嗎？”

“民女可以去嗎？”

“只要你想去，便可以去。”

清和又咬了咬筆桿子，想了一瞬，笑著點頭：“民女想去。”

看著她的笑容，趙煜的心情也愉悅起來：“那朕就帶你一起去。”

“多謝皇上！”清和開心地擱下筆，又將剛寫完的字呈給趙煜。“請皇上過目，民女的字有進步嗎？”

她的模樣，就像是個討賞的孩童。趙煜伸手，輕刮了一下她的鼻頭，拖著長長的嗓子笑道：“有，有進步。”

清和愣了下，有些面熱心跳。趙煜這樣的舉止，比往日要親昵許多，她不大習慣，但不知為何，卻也一絲都不反感。

這樣的舉止放在他身上，毫無輕佻之意，卻充滿了寵溺的意味——就像是姐姐從前也這樣寵愛她。

“賀守毅！”趙煜忽地揚聲喚了一句。

賀守毅很快便從外頭進來，恭敬地等待趙煜的吩咐。

“你去寶庫，將王羲之的《蘭亭序》取來。”

賀守毅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聽從皇命去了，但心里卻止不住地驚嘆。

這位佟姑娘，當真是好本事！這帖《蘭亭序》，皇上一向珍愛，從前與皇上一母同胞的勇郡王向他討了無數次，皇上也沒肯割愛。可如今，皇上還沒冊封她，竟然就肯將《蘭亭序》賞給她了。

“《蘭亭序》聽說過嗎？”

清和應道：“聽過，聽說是天下第一行書。”

趙煜語調輕快：“賞你了，回去之后照著好好練吧。”

他竟然要把這樣珍貴的東西賞給自己？清和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又轉念一想，這天下都是皇上的，《蘭亭序》不過是個物件兒，他又有什么不舍得的呢？

思及此處，清和愉快地又謝了恩，絲毫沒有推辭。

這小姑娘，遇著好東西的時候，還真是不手軟……趙煜好笑地看著她，心底又柔軟了幾分。

或許……該給她一個冊封了？趙煜眉間微瀾，溫柔的眼睛如一潭深沉的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