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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2

    769團團長鄭國仲蹲在旅部駐地的一塊巖石上抽著旱煙,只見他臉拉的老長,一副郁郁寡歡狀。比起在一旁站崗的哨兵,鄭團長的這身裝束多少顯得有些不修邊幅。其實這并不奇怪,他手下的769團才剛沖出日軍包圍圈不到五個小時,抵達團部駐地也不過才兩個多小時,接到命令后又匆匆忙忙趕來旅部,前前后后這腿腳壓根兒就沒停下來過。但他心里的郁悶絕不是因為自己這副蓬頭垢面、滿面塵灰的倒霉相所致,他是心疼在此次戰斗中犧牲的戰士,其中不乏有入伍三四年以上,具備多次戰斗經驗的老兵。不僅如此,還有不少營連級干部也在此次反掃蕩戰斗中陣亡,有不少連隊打得只剩下五六個人。每每想到這兒,鄭團長總是要垂下腦袋面對地上的蟻群發出無力的嘆息聲,那都是追隨他多年的部下,結果一場戰斗下來就折損了將近三分之二,他的心在滴血……
    他正一口一口地吸著旱煙犯愁,不遠處便來了一位熟人。此人名叫王健庭,原紅25軍73師的老兵,現任八路軍385旅警備2團團長一職。
    王團長一見到老伙計,原本平靜的臉上便樂開了花,他連走帶跑地來到鄭團長身邊寒暄道:“喲,老鄭,跟這兒干什么呢?咱老戰友得有好多年沒見啦,最近過得好么?”
    鄭團長斜眼瞥了對方幾秒鐘后便又扭過頭去,繼續吸起了端在自己手里的旱煙,稍帶著回了一句:“好個屁,窮得都要當褲子啦……”
    王團長眼珠一轉,便連嘆了好幾口氣安慰道:“看你老兄這氣性,隊伍這回沒少死人吧?噯,看開點兒吧,兄弟。這年月,地方上的小老百姓都沒地兒保命,咱們這些扛槍的就更別說啦。打了這么多年仗,你我還能在這兒說話已經算是燒高香啦,老天爺對咱就算不錯啦。話說到這兒,我也多句嘴兒,你大概給我個數,這回你們團傷亡得有多少人?”
    “去掉尚未歸隊的一營,全團傷亡接近三分之二,估計一營也懸啦,十有八九是陷在鬼子包圍圈里啦……”鄭團長咬牙道。
    “我們二團也好不到哪兒去。不瞞你說,我們團的連級干部全都打沒啦,營級干部也差不多啦,三個營里邊就回來了個教導員,其他人都犧牲啦。基層單位就更甭提啦,有不少排長在代理班長的職務,班長呢補起了戰士的缺。他奶奶的,打了這么多年的仗,老子頭一回碰那么大損失,想想就覺得晦氣!”王團長說著說著便一拳砸在了巖石上。
    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警備7團團長唐炳輝也漫步來到了二人的面前,一副不知所謂地模樣主動打破僵局道:“喲,老鄭、老王,都在呢?今兒是怎么啦?老伙計們咋一個個都聚到這兒啦?”
    “老唐,你小子該不是近視眼吧?咱們旅的編制里面可不止你我還有老鄭手里的三個團吧?其他的都讓你小子就著饅頭吃啦?”王團長陰陽怪氣地一通損道。
    “嗨,我這多少不就那么個意思嗎?這770團原先就算不上啥作戰部隊,平時也就在延河邊兒上瞎晃悠,沒事兒幫老鄉割割麥子、納納鞋底啥的。聽說這回反掃蕩770撤到了冀中根據地休整,離咱這兒是遠了去啦。誒,我說這會兒怎么這么安靜呢?楊龍菲那小子哪兒去啦?咱們旅的老伙計搞聚會,能缺了他楊龍菲么?他人呢?我怎么沒看見他呀……”
    “你以為就你覺著奇怪?我和老鄭還納悶兒呢,鬼知道這小子哪兒去啦?楊龍菲這小子,向來是吃喝不落空,占便宜不讓人,這回可算是……誒,這小子不會還陷在鬼子包圍圈里呢吧?我這才想起來,我們團在突破鬼子第二道封鎖線時,在小王莊撞上幾輛鬼子的裝甲車,那鐵皮上還寫著字兒呢,寫的什么來著?哦,叫專打385旅獨立團!我當時急著指揮部隊突圍,也沒想那么多,現在回想起來,是越想越不對勁。唉,我說,誰把你倆喊到旅部來的?”
    “還能有誰?旅長唄。除了他誰能有這面子?我們團剛突圍還沒容我喘口氣,命令就來啦。臨了還讓通訊員加了一句,說是接到命令后立刻動身,好像是有作戰任務,還不準請假,誰要是敢在這要緊關頭撒磨,就軍法從事,你說說……”
    唐團長忙打斷他道:“那你們咋不進去呢?還跟這兒看西洋景?走吧,抓緊時間,免得旅長一會兒把火撒咱們身上?!?br/>     鄭團長從巖石上跳下,活動了下略有些麻痹的筋骨后還不忘發句牢騷道:“這不他娘的一直在等你們呢么?老子剛落腳就遇上了政治部的劉*子,說是還有幾個人沒有到,非讓我在外邊等等,等人到齊了再一塊兒進去。我說,除了你們倆還有別人沒有?別一會兒過去再吃個閉門羹?!?br/>     “你管他那么多呢?有任務咱就干,沒任務咱就腳底下抹油,隊伍好不容易沖出來,大伙都挺忙的,誰有閑心在這兒多待呀?”
    三人推推搡搡地正準備往里走,就聽到駐地外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只見一群不知來自何處的散兵游勇正跟門口的衛兵起了爭執,雙方動手動腳、刀槍相對,眼看著就要打起來……
    散兵隊伍中為首一人表現的有些急躁,將他攔在門外的衛兵不過是按照規定詢問了下對方是哪部分的,結果為首那人只是模棱兩可地回答了一個“老三團”的番號。嚴格來說,這種回答通常沒什么實際意義,因為在八路軍的戰斗序列中,番號為“老三團”的隊伍實在是太多了,再怎么說也該把上級領導的名字或所屬哪個師、哪個旅也一起報一下,方便核實確認??蔀槭啄侨藚s是個不論秧子的主,在衛兵不厭其煩地追問下只告訴對方自己叫方羅成,是老三團的團長。衛兵似乎對這個回答并不買賬,他是去年九月份入伍的,至今軍齡還不到一年,因此,衛兵本人對129師下轄各團的具體情況都不是很了解。
    對于眼前這支部隊的真實身份所展開的甄別工作還沒等開始便陷入了窘境,作為一個衛兵,在沒有獲知對方是否為安全人物之前,首要工作便是將其攔截在駐地之外。結果對方卻不買賬,硬是要往里沖。衛兵一見就火了,他一邊嚷嚷著將附近的巡邏部隊喊來幫忙,一邊舉槍瞄準對方以示警告。
    “唉,我說了你不能進,你咋還硬闖呢?唉,你這人怎么回事,好賴話聽不懂是不是?我不都跟說了么?我們需要請示……咳,快來人,有人要闖旅部,把他們槍下了,圍起來!”
    方羅成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他心說自己才剛帶著全團戰士沖出鬼子的包圍圈,誤打誤撞地來到了385旅的駐地,本想著能帶隊伍在此歇歇腳,喝口水、填填肚子,結果這個狗屁衛兵愣是個生瓜蛋子,一張口就冒官話!請示?請示個屁!老子們這張臉、這身衣服不就是最好的證明么?娘的,還想下老子的槍?還反了你啦?
    方羅成一個沒忍住,揚起一只沾滿泥巴和鮮血的大手便猛地扇了過去,不偏不倚直接抽在了衛兵的臉上,順帶著還罵了一句:“好長本事啦?小兔崽子,敢拿槍口對著老子?還反了你啦?”
    衛兵平白無故挨了打,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他一邊拉開步槍的槍栓,一邊放聲高呼道:“來人,有人要闖旅部……”
    話音未落,從四下趕來的隊伍便沖過來將駐地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雙方均劍拔弩張,絲毫沒有要和解的打算。
    鄭國仲等人在后方目睹了整個事件的全部過程,并看出了些許端倪出來。鄭團長一拍腦門兒道:“唉,那人我怎么看著像是120師老三團的團長方羅成……”
    “我剛才好像也迷迷瞪瞪地聽到那人報的是老三團的番號,唉,按照事先部署老三團應該隨359旅奔富平呀,怎么到這兒來啦?”王團長也發出了同樣的疑問。
    “你管他是不是呢?是不是咱先去看看,兩邊兒都他媽不是省油的燈,別他媽再走了火,要真是自己人就難收場啦……”唐團長話音剛落,三人便一擁而上,朝雙方對峙處走去……
    鄭國仲擠進人群后沒看兩眼便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他趕緊伸出右手同方羅成寒暄起來:“哎喲,老方,多少年沒見啦,我說你小子怎么也到這兒來啦?”
    方羅成收起槍,同鄭國仲握手道:“你好,老鄭,是有好幾年沒見啦。這不嘛,我們團剛從俞家嶺突圍到這兒,跟他媽沒頭蒼蠅似的滿世界亂撞。路上遇到幾個民兵,說是在這兒一帶有咱們的隊伍駐扎,就想著來這兒歇歇腳,可沒成想讓人給當特務似的攔在外面!不讓進也就算啦,還他媽拿槍指著老子……”
    唐團長把那個挨打的衛兵叫到一邊呵斥道:“你怎么那么不長眼?老三團的番號沒聽說過么?行啦,別委屈啦,以后沒事兒多去找你們連的老兵請教請教,把這方面的功課備足了,像你這樣的,是蛋子是油子人家老兵一眼就瞧出來啦。記住沒有?以后多留個心眼?!?br/>     “行啦行啦,老方,都是誤會。你老兄也是個實誠人,就別跟這幫小當兵的一般見識啦……來來來弟兄們,把家伙都收起來,收啦,收啦!保險也都關啦,別走了火。咱自己人碰頭用不著這排場,該干啥干啥,都散了吧!”王團長兩頭招呼著,待戰士們散去,遂又問道,“唉,我說老方,按照戰前部署,你們團新設的防區不應該在富平一帶么?怎么折回到山西來啦?你們師部知道么?”
    “知道個屁,戰斗打響沒一會兒就失去聯系啦……唉我說,你們這問題以后再問成不成?先辦正事兒,這兒有現成的吃的沒有?我們要求也不高,能有碗野菜糊糊喝就管!老子算是知道啦,這冷不丁挨上幾天餓,聞啥都是香的,見他媽啥都是好東西!”方羅成捂著干癟的肚子,顯得有些急不可待。
    陳錫聯旅長正站在一幅地圖前一言不發地凝視著,蘊藏在腦海中的計劃已初具雛形,只待各團的指戰員全部到位后即可付諸于實際。
    參謀長范朝利進屋輕聲提醒道:“旅長,幾個外來戶都已奉命趕到,另外120師的老三團也已進駐我部防區,我正安排他們在伙房吃飯,您看要不要把他們叫來?”
    “老三團?359旅方羅成的部隊?他們不是應該西渡黃河進駐到富平一帶么?怎么到我們這兒來啦?”陳旅長不解地問道。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是經歷了幾場惡仗,不少戰士的衣服都已破爛的不成樣子,聽說彈藥也已耗盡,手里的火器大都失去了實際效用。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平白無故違反師部的戰前部署,中途改變進軍路線八成也有他們自己的難處。對于敵我兩軍來說,戰爭局勢瞬息萬變,孰勝孰敗也許只在于一念之差。因此有些時候,部隊不能按照事先籌劃好的部署去執行,而是根據自身情況轉為靈活機動,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吧,看來這也是天意,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白白送給了我一個團的兵力。通訊員,傳我的命令,立刻到后山去把那幾個從各團趕來的外來戶給我喊來,另外帶我的話給他們,讓他們別忙著敘舊啦,有什么悄悄話留著以后再說,讓他們立刻給我趕到指揮部這邊兒來,快去!”陳旅長大手一揮,通訊員便領命而去。
    大概過了不到十分鐘,四人便出現在了指揮部的門外。四人幾乎同時跨入門檻、走進屋內,并一齊朝旅長敬禮問好。
    陳旅長抬了抬眼皮,在四個人的身上挨個掃了一遍后最后將目光停在了方羅成的身上。只見旅長沖對方一挑下巴問道:“你是怎么回事?這么沒聲沒落的就帶兵進駐到我的防區,聽說還把我的衛兵給打啦?你小子牛得很嘛!咋回事?”
    “老旅長,這可不是我先動的手,您聽我說……”方羅成急于解釋道。
    陳旅長手心朝外沖著方羅成道:“得得得,我現在沒時間聽你扯淡,這是我和你們旅長需要討論的事兒。哪天閑下來的時候我得問問他,誰給他部下的權利?不請自來的同時還敢出手打人?我會讓他在電話里親自給我賠禮道歉,你就稍息吧……”遂又面向另外三位團長鄭重地問道:“我知道你們一個個都挺忙的,接近四天的戰斗下來,有的部隊傷亡過半,聽說還有的部隊已經混得連縣大隊都不如啦,這我都知道。說實話,要沒有什么大事兒我還真不會在這個時候打擾你們。來吧,都過來看看……”
    四人順著陳旅長的指向走到了那幅掛在墻上的巨大的軍事地形圖前,圖上用紅藍鉛筆勾勒出的敵我兵力分布及作戰態勢清晰明了,雙方先頭部隊呈犬牙交錯狀縱橫穿插,幾乎占遍了整個山西。日軍第36師團下轄的幾個聯隊雖已收縮兵力,將進攻轉為防御狀態,但其鋒芒卻絲毫不減戰前,在進入防御態勢的同時仍舊與我軍129師麾下的幾個主力團保持對峙狀態,看來是亡我之心不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據前沿觀察哨提供的消息,目前敵駐晉第一軍主力之第36、第69師團正在收縮兵力向北回撤,目前晉中地區的日軍只留下了三個聯隊據守待命。另外根據我軍安插在陽泉及潞野方面的內線來報,這兩個據點的鬼子不知接到了什么命令,突然派兵出城分別向西、向南急行軍,兵力過千。而圍繞在這一帶的幾個日占區內,城內的日本憲兵和若干偽軍部隊也相繼集結至城門一帶,關閉城門的同時并按基數分發彈藥,似有備戰嫌疑。經過最新確認,在這幾處日占區內應該仍有我軍隊伍的存在,其爆發點有兩個,一個在距離陽泉五十公里外的北家坡,另一個在距離潞野七十三公里外的大王莊。我想楊龍菲的獨立團應該就困在其中一點……”
    鄭、王、唐三人聽完面面相覷一陣后不禁吞了下口水,不出所料,這次來旅部報道果然是為了獨立團的事兒來的,看樣子是楊龍菲那小子出事兒了……
    四人當中唯有方羅成不明就里,只是愣愣地問了一句:“獨立團?楊龍菲這小子又出事兒啦?”
    陳旅長抿了抿嘴唇后說道:“從戰斗打響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接近四天,可至今都沒有獨立團的消息。在這種情況下無非兩種可能,要么獨立團被鬼子消滅了,要么就是楊龍菲他們還困在包圍圈內沒沖出來。不管是哪個結果,我都不能坐視不理,咱們得主動出擊。這次叫你們來的目的就是要給你們分派新的戰斗任務,該圍點的圍點、該阻擊的阻擊。另外我已電告386旅,要他們配合我們完成此次任務,771團和772團已經出發,分別對駐陽泉及駐潞野方面的守軍實施佯攻,盡可能地吸引出城部隊回防。至于你們四個團具體分布在哪兒,由你們自己決定,原則只有一個,就是堅守在各自陣地十個小時,十個小時不到,就是天塌下來了也得用腦袋頂住,腦袋砸歪了就用肩膀頂住,都聽明白了么?”
    “聽明白了!”四位團長齊聲回答道。
    范參謀長擔心道:“旅長,咱們在動手之前是不是先向總部反應一下?不管怎么說,385旅目前仍直屬總部管轄,就算是有戰斗任務最好也是向總部做個匯報。如果隱瞞不報,萬一出了岔子,沒救出獨立團不說,倒把其他部隊給擱進去啦。到時判我們個擅自調動部隊、不服從指揮的罪名,這責任可不輕呀……”
    “沒時間啦,但凡是有一點兒那方面的可能,我也會向老總做出請示?,F在楊龍菲團生死不明,電臺訊號也不穩定,要是等總部批準再出動,恐怕獨立團已經被敵人吃掉啦!就此決定啦,原定計劃不變,你們各自選定各自的防區,分段阻擊,旅部直屬炮營、騎兵營、特務營全部出動。各攻擊部隊不要有任何顧忌,給我放開了玩命地打!只要還剩一下一個人,也要繼續進攻!總部怪罪下來,我來頂著!都清楚了嗎?”陳旅長一錘定音道。
    “旅長,我負責韓家潭,我想陽泉和潞野方面一旦打響,平陽方面的鬼子肯定閑不住。我向您和參謀長保證,死守韓家潭十小時,十小時之內,絕不讓鬼子越過韓家潭半步!”鄭國仲團長自拍胸脯請纓道。
    “旅長,我們警備2團負責靈石的防御,這兒晉中的咽喉,一旦戰事打響,我估計平陽方面的鬼子也會來分一杯羹,我就帶著我們團盯死在靈石的公路線上,來到這兒容易,想從這過去沒那么簡單!”王健庭團長接過話茬道。
    “那十里鋪這個位置就交給我們7團吧,這兒離臨汾方面的日軍最近,真要是和鬼子的重兵集團交手,駐守臨汾的鬼子肯定不會在一旁看熱鬧。咬死了,這地方歸我,只要我們團還剩下一個人,就不會讓小鬼子的膏藥旗從我們這兒過去!”唐炳輝團長最后拍板道。
    還未等方羅成發言,陳錫聯旅長便點頭表示贊成:“好,既然你們心里都明白,我也就不多說什么了。記住,你們目前現有的隊伍全部都是從老虎口里沖出來的,兵力雖然不足,但剩下來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應付這種情況,要學會靈活把握戰機,絕不能跟敵人硬拼。我的一貫主張雖然是主動進攻,但我們目前還不具備和敵人展開決戰的實力。此戰如何收官,請你們在座各位審時度勢。戰斗結束以后,我請你們喝酒,正宗的杏花村!”
    “是!”鄭、王、唐三位團長立正敬禮后便轉身邁開大步離開了旅部大院,各司其職去了。
    陳旅長再次將目光放置到方羅成的身上,頗有些神秘地問了一句:“你有什么打算么?”
    方羅成兩腳一磕,“啪”地一個立正道:“服從命令,聽憑指揮!”
    “我知道你和楊龍菲的關系,你倆是老戰友嘛,當年在一起摸爬滾打了那么多年,彼此間的感情自然淺不了。你倆嘴上不說,可我能看出來,見了面二話不說先是一通罵娘,罵急眼了就開始拿拳腳招呼??梢活^要真遇上什么事兒,負傷、撤職、挨處分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關心和說情的也是你們,屬賤骨頭的,這我沒冤枉你倆吧?言歸正傳,就周邊日軍的動作來看,獨立團雖然是兇多吉少,但也不至于在短時間內被敵人吃掉。不然的話,陽泉和潞野方面的鬼子也用不著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出來。我單把你方羅成留下來是有一定用意的,我希望你能帶隊進入到北家坡一帶,直接增援楊龍菲團。當然啦,我也不會讓你和你的部下拎著燒火棍去跟鬼子拼命,我會按基數給你們配發彈藥。另外,旅直屬騎兵營也交由你來指揮,這仗具體怎么打那是你的事!我只有一點要求,不管獨立團遭遇何種險境,它就是掉進了老虎嘴你也要不惜一切代價把楊龍菲那小子給我拽出來!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旅長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方羅成挺胸收腹后,沖陳旅長行了一個更為標準的軍禮。
    “事不宜遲,帶著騎兵營立刻動身,我等你的好消息!”
    “老首長保重!”
    ……
    天漸漸黑了下來,負責追剿獨立團的日軍也開始放慢了行軍速度。正如陳錫聯旅長所說,經過了長達四天的戰斗,敵我雙方都已進入到了作戰的疲勞期:糧彈不濟、兵力稀缺、鋒芒受挫、士氣低迷……一系列將可能左右到這場戰斗最終結果的問題也相繼接踵而至,敵我兩軍都在戰斗的最后關頭咬緊牙關,力求能夠撐到對手崩潰以后再倒下。敵我雙方的心里都有一桿秤,誰只要能挺過明早的決戰,誰就是這場戰斗的最終贏家。
    話雖這么說,但雙方都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夠確定對手不會趁著夜色朝自己的陣地發動襲擊。因此,雙方雖然收起了槍炮之間的對峙,但哨兵卻依舊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執行著枯燥無味地蹲哨任務,以免對方搶先動手、首發制人。
    兩軍工事之間相隔不過一百五十米,兩軍的哨兵與其說是夜游神,倒不如說成是沒家沒落沒歸宿的孤魂野鬼。為了給自己那僅有的一點兒精力提神,兩人只能像個傻子似的站在工事外的空地上走來走去,漫步的過程中唯恐有變,彼此還要時不時地朝對面望上兩眼。
    在月光的襯映下,兩名哨兵很快便發現了彼此的身影,但他們卻不約而同地遵照著流傳在兩支隊伍中的那條不成文的規定:今夜休戰,養精蓄銳,以圖明日再戰。
    兩名哨兵就這樣筆直地矗立在原地,懷抱著手中的火器一動不動地眺望著彼此。此時此刻,雙方的內心都處于絕對的平和狀態,像水一樣。他們的眼神中早已沒了曾經的殺氣和戾氣,彼此間的深仇大恨也仿佛在這個平靜的夜晚中變得煙消云散,能看到的只是兩張滄桑的面孔和失神的表情,還有作為一名久經戰陣的士兵在面臨此情此景時所表現出的處之泰然和無動于衷……
    正蜷縮在工事內熟睡著的楊龍菲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后便從夢中驚醒過來,遂瞇縫著雙眼伸了伸懶腰。他特意松了松自己的衣服領子,卻發現穿在軍裝內的那件襯衫竟然濕透了。楊龍菲心里犯起了嘀咕,心說這他媽衣服怎么濕啦?難不成是睡覺的時候淌出來的汗?
    說到這兒,楊龍菲突然想起自己剛才在熟睡時所做的一連串稀奇古怪的夢。他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在夢里和幾個鬼子兵拼刺刀,自己也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好的精力,面對四五個鬼子都不怯陣。相反自己的刀法見漲,每一刀的命中點都在鬼子的要害部位??善婀值氖牵瑹o論自己怎么砍,那幾個鬼子兵愣是跟沒事兒人似的,既不見血也不斃命,自己手里那大刀片兒就好像是劈到了棉花堆兒上,任嘛威力沒有,這他媽是什么操蛋事兒?不僅如此,那幾個鬼子兵發現他們自己生了副刀槍不入的身板兒后,興奮地跟吃了蜜蜂屎似的,二話不說端起刺刀便朝楊龍菲的身體扎去。就在刺刀即將捅進自己胸口的那一瞬間,楊龍菲從夢中猛然驚醒,后來才發現自己竟淌了一身冷汗……
    楊龍菲用黢黑的手心將臉頰上的汗珠拭去后,本打算換個姿勢接著之前的覺繼續睡,可令他感到沮喪的是,因為剛才那場毫無邏輯的“噩夢”,自己竟就此失眠了。難不成是之前的覺睡踏實啦?楊龍菲掰著手指頭算計一通后心說,不對呀,自己滿打滿算撐死也就睡了不到五個小時!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好家伙,老子三天三夜沒合眼,現如今只瞇上五個小時就算完啦?看來還是應了那句老話,人要是倒霉,放屁都砸腳后跟兒!想想自己也是賤骨頭,真他媽好打發,別的戰士都睡得呼哈呼哈的,愣是只有自己一人失了眠,這他媽到哪兒說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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