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的悲觀是不相同的。當周梅云累到不得不歇息時,喻超白只覺得自己歇息了太久,以至于再不活動活動,身體快要生銹了。
坐著睡了一夜,任是誰也絕不好受的。他感覺全身都不得勁,用隴右的土話來說,就是“身子不美”。身子不美的小獵人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準備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筋骨。
“你要干什么……”小譚迷迷糊糊的自他的懷抱中醒來,情緒有些不滿,“天都還沒亮呢……”
喻超白笑了笑:“你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運轉元氣、制造熱量,我再不起來,你恐怕更沒法好好休息了。趕緊休息一下吧,明早我叫你起來。”
小譚含混不清的咕噥著:“算你有點良心……”她實在是太困太累,聲音越來越小,這句話還沒說完,已經輕輕打起了鼾。
喻超白嘆了口氣,他上身的衣服早就毀掉了,這幾日一直都是赤裸著上半身的。在山里過夜,夜風真真是要吹得人骨頭都散了架的,夜里小譚一直要求喻超白抱著她,嘴上說的理由是“夜里風大”,其實指的就是這件事。
是小譚姑娘一直在運轉體內活性元氣,制造出熱量,替他暖著身子,喻超白才能快速的恢復好狀態。否則任憑你鐵打的好漢,被這山風吹上幾夜,也要手腳發軟,涕淚橫流,猛張飛變了林黛玉的。
其實從昨日遭逢麥堅立阿開始,小譚的元氣就一直在持續消耗著。喻超白實在是不忍心再這樣下去,索性起了身,活動活動筋骨,也好讓小譚好好休息一下。
他打的是一套拳。這是喻超白十年來養成的習慣,他每天都是這個時候起床,打一套拳,發一發汗。在山林間混日子,是要與猛獸精怪較勁的,一副好的身板絕不可少。“家”里一向沒什么余財,自然提供不了那些能夠調動元氣的秘技,可鍛煉是不能荒廢的,沒有秘技,就先鍛煉身體、打熬力氣,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拳法名為“河洛”,在大多數人看來,這是一個與拳法實際內容沒有多少聯系的名字。整個拳法一共只有八個基本的拳架子,且根本沒有配套的“吐納法”,無法調動元氣,也就意味著練到老也只是一門花架子,毫無實戰意義。這樣華而不實的東西,哪里能夠與那變化無窮的先天太極相媲美?
不過話說回來,那些有著配套的“吐納法”的拳術,都可以歸類為“秘技”的范疇,這種東西,哪里能夠是喻超白這樣的窮小子買得到的?
眼下的這套花架子,已經是喻超白能夠擁有的最好的,所以他練得很認真,極為的認真,認真到專注,專注到了刻苦。他腳下踩著“狼蹤”,猶如在踩著泥水,又輕又穩,腳底似乎與地面粘連在了一起,一舉一動之間,腳步都含著勁,似乎是五趾死死的摳著地面,一點也不敢懈怠。
隨著步伐的移動,他開始轉動身子,就在他轉動身子的一剎那,一聲輕微的脆響輕輕的炸開。借著皎潔的月光,隱約可見他的脊椎宛如一條睡醒的大龍,正在緩慢而有力的調動著渾身的肌肉群。這個動作看上去似乎沒什么大不了的,然而細究起來絕非如此。一道道蜿蜒的晶亮汗液沿著起伏的脊椎大龍淌下,小獵人赤裸的上身立刻增添了些許剽悍的意味。
看來僅僅一個脊椎扭曲的動作,他用上的勁就絕對不小。類似這樣的運動,處處發力,若是不曾接觸過的,依樣畫葫蘆的弄上三五下,就要扭傷肌肉,再也不能動彈。
然而這些并非是喻超白此時關心的,他這時一門心思全都在這套“花架子”上,全沒料到一雙亮晶晶的眼眸正盯著他。隨著全身的肌肉群的調動,他開始緩慢的推出自己的雙掌,腳下的步伐和身子的轉動也一起配合。
最終,隨著背部的脊椎猶如鐵錘砸下的猛然一落,他收了拳,與此同時全身的寒毛同時炸開,汗液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
“你這套‘河洛’打得有點模樣呀。”女孩伸了個懶腰,美麗的曲線一覽無余,“真想不到,居然還能見到這套傳說中的拳法……我一直以為它全都沒了呢。”
喻超白有些不滿:“你怎么還不睡覺?”
小譚打了個呵欠:“某人衣服都不穿,在我面前晃悠,怎么睡得著?”
這些話配合著她慵懶的語氣,挑逗的意味溢于言表。不過喻超白早就習慣了這姑娘這樣說話,他皺了皺眉:“你認得這套拳?”
提到了拳法,女孩眼睛一亮:“對呀對呀,我認得,這是‘河洛’,當年咱們大夏的士卒人人都要修煉的——就靠著這一手,大夏當年才能打下六百年的基業呢。”
這姑娘對于舞槍弄棒的喜愛,實在堪稱熱切。大半夜明明困得要死,硬挺著不睡覺,也要看人打拳。
不過她這副德行喻超白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只是有些驚訝:“你說……”
女孩點了點頭,神色有些復雜,這種情緒中有著狂熱的崇拜,有著落寞的自嘲,還有一些難以言明的悲哀:“嘿,你不懂的。這套‘河洛’,其實是太宗文皇帝傳下來的……”
女孩的情緒有些不對勁,但還是講起了這套拳法的來歷。
這套“河洛”是大夏武德最為充沛的乾元年傳下來的。乾元,這一朝一直持續了足足二百三十年,以太宗文皇帝在天下人的注視下,白日飛升而告一段落。那位太宗文皇帝,能夠取下“乾元”這樣的年號,足可見性子跳脫飛揚,喜動厭靜。事實也的確如此,這位皇帝在世時,于開疆拓土之上的成就,還要遠超過至今為人津津樂道的“乾元盛世”。終太宗一朝,大夏開疆拓土無算,如現今的西南邊陲劍南兩道,在乾元年間,尚且是繁榮安穩的腹地。
文皇帝曾自夸“大夏幅員遼闊,物華天寶,兵鋒所指,莫非王土,日月所照,皆為夏臣。海角天涯,盡入吾彀中矣!”這番話,雖有托大,然以無數光年之外的地球人的眼光來看,海角天涯,雖然未必夠得上,但這個世界的五個大洲,在當時已有兩個并入大夏的版圖。倘若算上羈糜和二級羈糜的統治……這里使用一個地球人便于理解的單位:大夏其時的疆域,大約應在7900萬平方公里左右,只會多,不會少。如此疆域,便是太宗文皇帝自夸的底氣所在。
打下如此龐大的疆域,以地球古代的生產力條件,自然是做不到的,可在這個世界,還有著遁術。
文皇帝的鐵蹄踏碎大半個世界,依靠的也正是遁術。
乾元年,大夏實行的尚且是府兵制,彼時的大夏,無數的家庭平時務農,戰時參軍,耕戰一體,在烽火狼煙中,奠定了長達四百年的極盛時期。這一切的根基,依然還是遁術。
一個入了門的修行者,倘若是修行玄門的武士,吸納元氣藏于己身,一身氣力少說也有兩千斤。這樣的人休說披掛上陣,就算是開荒務農,也遠比如今的尋常人效率高出十倍;若是修行遁術的術士,元氣釋放之下,等閑十幾個人就能凝結出一片雨云,保秧苗免于干旱。
修行者相較于普通人,其優勢簡直是全方位的碾壓,僅以生產而論,便是如此,那么讓這幫人去從軍打仗呢?別的不說,一個訓練過的初境武人,全副武裝,一日急行軍三四百里,也不過等閑。倘若是騎乘“忽雷駁”那樣的精怪馬匹,日行三千并非是不可能的。此外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遁術輔助,譬如“神形牌”、“縱地金光”、“爬云”……
更何況……當年大夏官軍的入伍條件是:暗境。
做一個對比吧,現如今最為精銳的禁軍神武軍,也不過只能保證每一個士卒都是明境。換句話說,如今最精銳的士兵,在當年根本就達不到參軍的門檻……
乾元朝的興盛,建立在無數的修行者的奮發努力之上,這一點無論是廟堂中的大學士還是鄉間的老農都不會否認。
因為在那個時代的大夏,近乎所有的子民,都是修行者。
而這套“河洛”,正是讓天下人最短時間修煉出遁術的關鍵所在……
“停停停!”喻超白有些粗暴的打斷了小譚的話,“你在吹牛吧?人人都會遁術,你這說的是什么夢話?還有這套拳,我練了這么久,別說啥元氣了,除了增長氣力,別的屁用也沒有啊!”
小譚這次罕見的沒有惱怒,神色復雜的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你不懂的……這套‘河洛’,根本就不是完整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