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和三樓僅僅隔著十幾道階梯,卻像是分水嶺,溫度都是一高一低。
正如小男孩所說,除非他親自帶人上去,否則三樓便是雷池,任何人都不可以輕易越過。
紀珩靠鏡子站著,閉目養(yǎng)神。
蘇爾下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感慨對方膽子大。這面鏡子可謂是鬼王的巢穴,他居然敢光明正大倚在上面休息,也不怕里面突然再竄出一只鬼。
聽到腳步聲,紀珩第一時間便睜開眼。
小男孩臉色陰沉,蘇爾神情復雜,這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人鬼之間的交鋒少有平局,至少有一方該占上風。
可現(xiàn)在瞧著,仿佛誰都沒有占到便宜。
小男孩一言不發(fā)先一步走下樓梯,一點點地重新融入鏡子,雕塑般杵在里面,冷冷注視外界的一切。
紀珩看了蘇爾一眼,后者發(fā)出一聲喟嘆:“得到了一件道具。”
悠長的嘆息未曾完全散去,便大大方方展示得到的懷表,并說明用途。
“四十九天,游戲待我‘不薄’。”
紀珩沉默片刻,問:“為什么不選擇第二種方案?”
“當時交易只說是神秘道具,我想賭一把。”
可惜現(xiàn)實是,只要他敢賭,游戲就絕對會讓他輸。
如果再給一次機會,蘇爾會理智地把成績控制在五十以上八十以下,答案之書減少十頁才是實際的好處。
調(diào)整了一下心情,蘇爾輕輕敲了敲鏡子:“聊聊。”
小男孩抿著嘴,陰郁的氣質(zhì)更加明顯,私下卻在暗戳戳思索有沒有其他方法能收割面前這人的性命。
“從哪里談起?”蘇爾自問自答:“不如就從競賽開始。”
小男孩無動于衷。
蘇爾再接再厲:“正常人都有傾訴欲,來,說出你的故事。”
“三個。”這一次小男孩回應了他:“帶三個人到這里來,我告訴你學校發(fā)生了什么。”
蘇爾挑了下眉,轉身聳聳肩對紀珩說:“談判破裂。”
紀珩比他還要果斷:“既然道具拿到手,這里沒有再探索的價值。”
蘇爾點頭,遂即準備離開。
“蠢!”冷冰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還會有人來,這件事你們不做也有別人做。”
蘇爾承認沒錯,就算他現(xiàn)在跑到外面廣而告之,一般玩家聽到非但不會躲避,興許還會認為這里藏了什么大機緣,主動跑過來。
“我不是救世主,但也不是惡魔。”
撂下一句話,徹底離開二樓。
“學校發(fā)生牛奶投毒事件后,校長的妻女和父親跑過來指責他無用,校長一怒之下殺了全家然后自殺。”樂文小說網(wǎng)
把已經(jīng)得到的連貫線索全盤托出,蘇爾回想天臺喊魂事件,妻子抓丈夫臉時怨恨的話語……受害者家屬天天來鬧,都是你害得。
當時他們可能只是宣泄情緒上的不滿,不料沉默寡言的男人最后一次爆發(fā)是以鮮血收尾。
“至于競賽和狐仙……”蘇爾皺了皺眉:“暫時串聯(lián)不進去。”
紀珩:“有因才有果,也許競賽就是投毒事件的因。”
他沒說得太過肯定,只是提出了某種可能。
蘇爾視線放在答案之書上,心里默念和競賽有關的問題。
-今天天氣不錯。
翻出的答案牛頭不對馬嘴。
蘇爾微微有些失望,安全問題的范疇已過,下一次詢問必定會翻到有鬼的頁面。
“我來吧。”
適才破過捉迷藏的厄難,紀珩現(xiàn)下可以重新詢問七個安全問題。
不似先前順利,三次提問得到的都是無效信息。
又一次翻看時,盡管已經(jīng)將問題范疇放得很廣,依舊無用。
紀珩搖頭:“恐怕副本不會再給出線索。”
現(xiàn)有的幾個詞匯應該是它能提供的極限,一旦超出,玩家或可不費吹灰之力推斷出故事背景。
蘇爾聽后覺得遺憾,卻沒多少詫異。
這樣的經(jīng)歷在小女孩主持的副本里他有過一次,那時想逼問清潔工真相卻被主持人阻止,熊孩子難得嚴厲警告了自己一次。
“不要放棄背景線探索,”自從蘇爾選擇探究副本故事脈絡,紀珩首回給出明確說法:“鬼王出現(xiàn),意味著一定會有稀有道具。”
懷表只是一次性道具,還有更厲害的沒有挖掘出。
“好。”
蘇爾也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逮到了羊就一定要薅到羊毛。
如今線索斷在鬼王這里,答案之書也提供不了有用信息,互相對視一眼,各自沉默,開始思考下一步要從哪里入手。
蘇爾剛有些思緒,便被一陣凌亂的腳步打斷。
和紀珩快速閃身找了個角落藏身,跑進來的女生氣喘吁吁,背靠著墻坐在地上。
“高芮?”確定她身后沒鬼,蘇爾走了出來。
高芮瞪圓的眼睛先是驚愕爾后全是驚喜:“你還活著!”
還以為對方幫忙引走沒頭的小孩,已經(jīng)兇多吉少。在看到不遠處的紀珩,愣了下沒忍住說出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大佬求帶。”
見她一臉狼狽,紀珩:“外面出什么事了?”
“不幸翻到了龜兔賽跑的頁面。”高芮一副不想多提的樣子:“好在是我贏了。”
蘇爾下意識重新看了眼她的胸牌,確定武力值和自己一樣低,并且另外兩個數(shù)值很一般,能在和鬼的較量中活下來證明有別的手段。
紀珩一針見血:“實力不強,卻敢冒然翻書?”
蘇爾沒插話,任由高芮被質(zhì)問,這的確是一個繞不過去的疑點。
“不是我要翻,是它逼的。”
高芮苦笑著說出分開后的遭遇。
自從見到?jīng)]頭的孩子,她變得更加膽怯,想學蘇爾的套路,探索一下校園,看能不能有其他發(fā)現(xiàn)。
“誰知路上答案之書突然散發(fā)一股強烈的吸力,像是要把我拉進去,”高芮心有余悸道:“沒辦法我只能隨便翻了一頁。”
一面之詞不好判斷,畢竟先前蘇爾和紀珩已經(jīng)翻閱過很多次。但如果她說得是真話,意味著每隔一段時間必須要翻閱一次答案之書。
沒有鐘表不好判斷時間,高芮給出相當不確定的數(shù)字判斷:“這是我第一次翻書,距離進副本大約兩個小時。”
聞言蘇爾神情冰冷,不知在琢磨些什么,高芮都不太敢隨便打擾。
良久,他抬頭對紀珩說:“情況對我越來越不利。”
紀珩頷首。
蘇爾在游戲中運氣極差,每次都會成為鬼攻擊的活靶子,那塊懷表仿佛是為他量身打造,一旦真的要最后才能翻到畢業(yè)證書藏匿的位置,先前至少要對付近兩百只鬼。
再厲害的玩家,也不能保證每一次都從厲鬼手中逃脫。
蘇爾在臺階上坐下:“關于答案之書,目前已知里面的鬼只會針對個人。”
這不是什么秘密,除非先前那樣作死主動喊鬼玩捉迷藏,任何時候鬼都會無視其他玩家,單單對付召喚它們出來的人。
“我有一個想法……”
“我知道……”
兩道聲音同一時間響起。
互相對望一眼,蘇爾有些遲疑:“不一定能成功,成功了也很危險。”
而且這和他們原先探究故事主線的想法背道相馳。
紀珩:“想做就做。”
在他的支持下,蘇爾很快有了決定。
以防萬一,事先給高芮做了提醒:“你最好換個地方。”
高芮更是果決:“給我五分鐘。”
說罷竟是直接跳窗從后面跑走。
蘇爾的惹事能力她曾有耳聞,那是個命硬騷操作又多的,跟著或許能躺贏,但時刻有被克死的風險。
確定人已經(jīng)跑出一段距離,蘇爾手放在書的封面上,用無比虔誠的態(tài)度在心中詢問:“答案之書,請告訴我,如何才能讓書里封印的鬼得到自由。”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瞬間,書開始瘋狂地震動,造成的響動非常大。
二樓的鬼王忍不住從鏡子里走出來,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紀珩離蘇爾很近,手中已經(jīng)拿出可以隱身的道具,等書震動的頻率減緩時,點了點頭:“差不多了。”
蘇爾第一次嘗試去翻,沒有成功,答案之書里似乎有不同的力量在對抗。
只得繼續(xù)冷靜等待。
他的想法簡單粗暴到令人發(fā)指,與其一次次和不同的鬼怪碰撞消耗,倒不如一次性放出所有鬼。
隱身道具可以幫他們堅持一段時間,鬼都出來后,剩下的自然是安全頁數(shù)。
無需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那時隨意翻看,只要趕在道具的能力消失前,找到畢業(yè)證書就好。
“不知道能不能行。”蘇爾注視著劇烈晃動的答案之書,目光幽深。
鬼想要自由,答案之書是封印它們的容器,二者間存在天然的矛盾。
從答案之書的角度出發(fā),肯定是想要提供一個無關緊要的答案。
但鬼絕對不允許它那么做。
一旦所有鬼的力量擰成一條繩,僵持是必然的。
紀珩:“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嗯?”
“玩家提問,答案之書給出回應,是副本運行的基本規(guī)則。”
說白了都是在打游戲的擦邊球,不過答案之書處在被動狀態(tài)。
蘇爾支著腦袋,看熱鬧不嫌事大,給鬼加油打氣:“不自由毋寧死,這可是你們唯一的機會。”
他相信不會再有哪個玩家向答案之書拋出這個問題。
清清嗓子,當場念出一篇八百字小作文,還是議論文,蘇爾給它命名為《自由萬歲》。
原本震動降緩的答案之書突然爆發(fā)出新一輪的劇烈抖動,隱隱能聽到里面?zhèn)鱽砼榕榈穆曇簦@讓蘇爾腦海中自動浮現(xiàn)出棺材板子壓不住的畫面。
激烈的交鋒中,答案之書突然飛了出去,撞上墻上的鏡子。
砰地一聲巨響過后,鏡面不幸被砸出數(shù)道裂痕。
出來看熱鬧的小男孩愣了幾秒,啊啊啊叫了幾聲,憤怒地抓起書本往地上重重一摔。
遭遇鬼王一擊,不占上風的答案之書徹底失去勝算。
蘇爾適時走上前,手指輕輕一撥動,翻到的頁面不再是簡單的詞匯。
-請將答案之書放在狐仙娘娘下方,誠心許愿,求狐仙賜予里面所有鬼福運。
“‘請’字都用上了,”蘇爾感嘆:“果然是求人辦事的態(tài)度。”
可惜他相信鬼出來的瞬間,會立刻恩將仇報,想著分食給它們自由的人。
蘇爾看向小男孩:“我們要去三樓。”
小男孩又開始站在原地不動,似乎在思考。
紀珩突然說:“越熱鬧越好。”
熱鬧?
小男孩不知想象出什么畫面,竟被這種說法取悅到,咧嘴欣然同意。
鬼喜歡混亂喜歡殺人,這是本性,自古本性難移。
小男孩這次很大方地請紀珩一并來到校長室。
因為先前做題時鬼王已經(jīng)透露出部分信息,蘇爾輕易找到鑰匙,打開柜門發(fā)現(xiàn)狐仙。
長久無人拜祭,神像上卻沒有絲毫灰塵。
狐仙并不貌美,體態(tài)豐腴,眉心處有一個紅點,乍一看很端莊,看第二眼時蘇爾恍惚間對上一雙狐媚的眼睛,生出跪拜的沖動。
強忍住這種想法,先后和紀珩把答案之書放在狐仙面前。
兩人默契地退到門口,按照書中給出的方法開始祈愿。
這一次的誠心不是裝出來的,蘇爾本就有放鬼出來的想法,也算是十分虔誠。
答案之書表面金光閃閃,紀珩拉著他后退一步,同一時間前方出現(xiàn)好幾個鬼怪虛影,于封面上排排坐。
“精彩。”小男孩冷眼旁觀,欣賞地望著這種近乎作死的畫面。
隨著虛影一點點增多,直至快要堆成小山的形狀,紀珩快速上前抽回兩本答案之書,毫不猶豫使用隱身道具。
眼看人突然消失不見,小男孩眉峰一挑,皺了皺鼻子,企圖嗅到獵物的味道。
校長室的溫度急速降低,蘇爾恍惚間覺得睫毛都覆蓋了一層冰霜。
“跑!”
紀珩把屬于蘇爾的答案之書塞給他,拉著人以最快速度往外沖。
使用了隱身道具情況下,紀珩卻如此小心,想也知道此刻的危險性。
沖出去前蘇爾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張了張口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
從答案之書里跑出的幾乎全部是鬼童,有的沒有眼睛,蛆蟲從血窟窿里往外冒,有的不停用力往外扯舌頭,甚至有腸子流一地的,可怕的是現(xiàn)下腸道竟然還在蠕動,不斷朝門的方向延伸。
鬼能感覺到他們的氣息,卻無法準確鎖定目標。
小孩子的破壞力超乎想象,食物從眼皮底下逃跑讓它們十分暴躁,上百只鬼開始朝著感知到的大致方向移動,沿路凍死了不少墻角安家的蜘蛛。
逃跑的過程中蘇爾沒有再回頭看,直到體力漸漸不支,確定跑出足夠長的一段距離,才捏了下紀珩的手腕,示意暫且停下。
抓住短暫的休息間隙,準備翻看答案之書。
然而就在這時,一只手掌悄無聲息地覆上他的肩頭。
冰冷,瘦削。
這只手微微用力,骨頭就發(fā)生了響動。
蘇爾渾身一僵,扭過近乎僵硬的脖頸,對上一張月色下發(fā)白的面龐。
目光撞上的剎那,他從險些窒息過渡到心頭微微松動。
出現(xiàn)在身后的竟然是主持人。
東風居士靠在輪椅上,靜靜注視著蘇爾和紀珩,略寬的袖子被風吹得呼呼作響。
良久,東風居士終于開口,問出的卻是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
“今天是副本開始的第幾天?”
蘇爾怔道:“第一天。”
“本場游戲開始了多久?”
蘇爾不是太確定:“大約……兩個多小時。”
作為一個佛系主持人,東風居士喜好睡覺養(yǎng)生,平時不過多干涉副本。聞言他垂下眼皮:“這么說我沒睡過頭……”
重新抬眼時視線變得無比銳利:“那能不能請你們解釋一下,為什么我眼一閉一睜,外面就開始了百鬼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