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英雄開得很快, 馬路上的車, 一輛接著一輛被他甩到車后。這種風(fēng)馳電掣的速度，許久沒有感受到了。
    蘇小燕的手緊緊握住車把，眼睛直視前方,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次千萬不能有事。
    車子駛?cè)脶t(yī)院停車場門口, 保安走上前，“對不起, 這里停滿了, 麻煩你去外面找個位置。”
    施英雄“哐啷”推開車門，沖到他面前，食指晃動著鑰匙, “車能等, 病人等不起。鑰匙給你，幫我找個地方停了。”
    保安估計(jì)是從未碰到過這樣的人, 呆了會, 才說：“那怎么行。”
    話音還未落，鑰匙“啪嗒”掉在地上。施英雄已揚(yáng)長而去。
    蘇小燕就跟在他身后，走得很慢。她的手還按在腹部。
    “老師，你這么慢不行，我背你。”施英雄已經(jīng)弓下腰, 背對著她。
    蘇小燕走上前，沒有猶豫就趴在他背上，現(xiàn)在最重要的不是面子。上去了才發(fā)現(xiàn), 就算是自己的學(xué)生，還是有點(diǎn)尷尬的。她的胸部就貼在他的后背，雙腳耷拉在他的大腿后。施英雄走動的時候，她的鞋頭就打在他的n窩里。
    也就幾十米的路程，感覺卻很長。到了大廳，施英雄依舊彎腰，好讓她順利下來。她坐在椅子上，施英雄給她掛了急診。
    急診室是一位年約四十的中年大夫，低頭就問：“最后一次月經(jīng)是什么時候來的？”
    “上個月2號。”
    “以前有沒有流產(chǎn)過？”
    “前年有過。”
    “最近有沒有見紅？”
    “昨天有點(diǎn)，我還以為快來月經(jīng)了。”
    “這樣，先給你開個單，驗(yàn)?zāi)颉５认履脝巫舆^來。”醫(yī)生唰唰寫下幾個字。
    排隊(duì)交錢領(lǐng)單子都是施英雄在做，蘇小燕只要坐在椅子上等就好了。她其實(shí)很難為情，這么私密的事情，讓一個男生幫做，總是不好的。可她爭不過施英雄，加上也不敢多站，只能作罷。
    施英雄接過單子，跑到她面前，“老師，我們進(jìn)去。”
    白熾光線下的他，皮膚更白*皙了，汗珠順著臉頰滑落至衣領(lǐng)，年輕的臉上閃耀著健康的光澤。
    這孩子也算是有心的了，蘇小燕心想。
    走進(jìn)急癥室，大夫接過單子，掃了眼，“懷孕了，孕期三十五天，有流產(chǎn)的先兆，得保胎。”
    冰冷的話語未帶任何感情。醫(yī)生看多了生老病死，只是流產(chǎn)的先兆，對他們來說，的確算不得什么。
    蘇小燕臉卻是白的，心提到嗓子眼了。
    大夫抬頭看著站在身邊的施英雄，訓(xùn)道：“妻子懷孕了，丈夫可得多上心。夫妻生活是絕對禁止的，還有她得在家臥床休息，家務(wù)活也別干了。我給她開點(diǎn)藥，記得按時服用。”
    施英雄努力裝作鎮(zhèn)定，“大夫，還有什么要注意的？”
    “她這算是輕微的，好好休息一個星期就行了。”大夫又劃了張單子，“記得去揀藥。”
    蘇小燕大腦起初一片空白，聽到輕微的，才清醒過來。人不可能經(jīng)過相同的兩條河，她再衰也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倆次跤。
    坐在車上，看到故作鎮(zhèn)定的施英雄，蘇小燕笑了笑，他也不過是個大男孩，今晚難為他了。
    “英雄，你今天怎么去平安小區(qū)了？”
    “我有親戚住那邊。”
    “今晚謝謝你了。”
    “老師，你別這么說。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施英雄的臉竟然是羞愧的。
    蘇小燕看著擋風(fēng)玻璃外，想了想，“英雄，那件事你就忘了吧。可能只是我和那個孩子無緣。”
    車子駛?cè)胄^(qū)，停在樓房門口，施英雄下了車，打開車門，緩緩地吐出一句，“老師，我忘不了。”
    蘇小燕邁出腿，掃了眼，才十七歲的他，看起來竟有幾分早熟。和印象里無法無天，不知憂愁的青春少年判若兩人。
    回到家，她第一件事就是服下醫(yī)生開的維生素e，洗臉后，就躺在床上。
    睡在厚實(shí)的床墊上，立即就想到了男主人韓時，他在干什么呢？她拿起手機(jī)，急切地?fù)芟绿柎a，嘟嘟嘟響了幾聲，可是沒人接。他大概還在忙吧？蘇小燕失落地拿著手機(jī)，正打算按掉。不料，那邊有了聲音。
    “喂。”韓時聲音沙啞，還咳了聲。
    蘇小燕忘記自己想說什么，“韓時，你生病了嗎？”
    “哪會，就嗓子有點(diǎn)發(fā)炎。”
    “哦，那你可要多喝水。”
    韓時先是嗯了聲，“這么晚打電話，有什么事？”
    “韓時，我，我懷孕了。”她的聲音有點(diǎn)小。
    隨著“砰”的一聲，電話中斷了。
    “韓時，韓時？”蘇小燕擔(dān)心地喊了好幾遍。
    過了十多秒，那邊傳來聲音，“燕子，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蘇小燕提高聲音，“韓時，你要做爸爸了。”
    那邊靜默了半天。
    “韓時，你要做爸爸了，你聽到了嗎？”蘇小燕重復(fù)一遍。
    終于，那邊有了反應(yīng)，“辛苦你了。”
    蘇小燕鼻子酸酸的，很想告訴他今晚發(fā)生的一切，可思前想后的，還是忍住了。他在外面工作也不容易，還是別給他添亂了。
    韓時感受到她的沉默，“還有幾天忙，我會盡快趕回家的，你好好照顧自己。”
    蘇小燕將手機(jī)緊緊貼住耳朵，似乎就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心里一酸，“韓時，我想你了。”
    那邊又是沉默，良久，才回應(yīng)，“嗯，乖，我會早點(diǎn)回家的。早上記得吃早點(diǎn)，出門多穿件衣服，現(xiàn)在天轉(zhuǎn)涼了，可別冷到了。”
    蘇小燕眼睛有點(diǎn)模糊，“韓時，我真的想你了。”
    “傻姑娘，哭鼻子了吧。乖乖的，在家等我。”
    蘇小燕搶先掛掉了手機(jī)，再不掛機(jī)，她一定會哭出聲的，那樣，太糗了。
    是不是女人懷孕了，就會變得脆弱呢？
    晚上入睡的時候，蘇小燕先是想肚里的寶寶，心里暗自祈禱，他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出來，健健康康地成長。
    快入睡的時候，腦海里出現(xiàn)的是韓時，樣子不甚清晰，只有那雙眼睛溫柔地看著她。蘇小燕是帶著微笑進(jìn)入夢鄉(xiāng)的。
    第二天蘇小燕乖乖地呆在家，哪里都不敢去。冰箱里只有幾個雞蛋，榨菜，面條。
    中午她煮了碗雞蛋面，下午吃掉了僅剩的一個蘋果。五點(diǎn)不到，肚子就餓了，家里又沒菜，想想，還是煮稀飯好了。
    粥香四溢的時候，門鈴響起。
    會是誰呢？
    蘇小燕對著貓兒眼看了半天，心里奇怪，他怎么來了？
    施英雄進(jìn)屋后，放下手里的大包東西，然后很自覺地走到飲水機(jī)邊倒了杯水。
    喝完后，很自覺地將杯子放回原處。
    蘇小燕第一個想法是，這人也太自覺了，完全當(dāng)他自己家了。
    “老師，坐啊，孕婦不能久站的。”施英雄拎起一袋子?xùn)|西就走進(jìn)廚房了。
    蘇小燕哪里坐得住，也跟著走到廚房。好在夠大，倆個人站在那，也不會局促。
    “老師，你這里怎么就吃白粥，一點(diǎn)營養(yǎng)也沒有。”施英雄從袋子里翻出排骨，精肉，鴨子，黃花魚，雞蛋。。。。。。。。足有十幾種菜。
    蘇小燕的第二個想法是，他是不是打算把所有的菜都買來。
    “英雄，你買這么多菜，我只有一個人，哪里吃的掉？”
    “還有我啊，我爸出差了，我也是一個人在家吃飯。”施英雄一副”你不知道嗎”的表情看著她。
    “好吧，你總得先把東西放回冰箱。”蘇小燕抓了一盒雞蛋，一顆西蘭花就往客廳走。
    施英雄把案板上大部分菜裝回袋子里，也跟著來到客廳。
    “老師，你怎么能蹲下。”施英雄沖上前，從身后抱起她。
    蘇小燕嚇了一跳，手里的一盒雞蛋哐啷掉在地上，就算是盒裝的，其中幾個也摔破了，看著流動的蛋黃，蛋清，胃里瞬間翻滾。她捂著嘴，就沖向衛(wèi)生間。
    對著洗漱盆狂吐半天，最后只吐出一些泛黃的酸水，還有糊狀的蘋果。
    蘇小燕打開水龍頭，清洗了臉部，走回客廳。
    “老師，喝杯水。”施英雄端好一杯水就遞給她。
    蘇小燕接過水，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她的第三個想法就是，他也太早熟了點(diǎn)，對孕婦的禁忌知道太多了。懷孕初期，特別是像她有先兆流產(chǎn)的，的確是不能下蹲，剛才她太大意了。
    所有的這幾個想法加起來，讓她對施英雄有了個重新的看法。或許，這孩子還忘不了當(dāng)初對自己的傷害，總想做些什么來彌補(bǔ)。既然這樣，那她就成全他。只有她接受他的付出，原諒他當(dāng)初的失誤，他才能走出來。
    所以當(dāng)施英雄提出去廚房做菜的時候，蘇小燕笑著同意了。其實(shí)心里是詫異的，在她眼里，他一直就是個紈绔子弟，什么時候?qū)W會做菜了？倒讓她大跌眼鏡。
    廚房里水流聲，切菜聲，交織在一起，聽起來倒也悅耳。
    蘇小燕懷疑是不是懷孕的人感官失調(diào)，明明是噪音，入在她耳里，卻成了交響曲。
    仔細(xì)想想，原因很簡單，一個人在家太孤單了，平常覺得吵鬧，現(xiàn)在看來，卻是熱鬧。
    只是一個小時過后，菜還沒燒好。
    蘇小燕正打算進(jìn)去看看，當(dāng)事者卻站在她面前，笑嘻嘻地問：“老師，有創(chuàng)可貼嗎？”
    “切到手了？”蘇小燕起身打量他。只見他褲管上有暗紅的污跡，啪嗒一聲，鮮紅的血珠就掉在木質(zhì)地板上，觸目得可怕。
    蘇小燕趕緊走到書房，從抽屜里翻出創(chuàng)可貼。
    “伸出手。”
    施英雄笑嘻嘻地說：“我自己來，老師。”
    蘇小燕瞪他一眼，抓住他的手腕，食指上一塊肉翻出來，顯然傷得不輕。她小心地將創(chuàng)可貼包裹在傷口處。
    “英雄啊，你在家會做飯嗎？”蘇小燕怎么看他怎么不像會做飯的。
    “老師，你就等著吃一頓豐盛美味的大餐好了。”
    蘇小燕見他進(jìn)了廚房，還是不放心，于是跟了進(jìn)去。
    施英雄揭開鍋蓋，撲鼻的肉香迎面而來。
    “糖醋排骨，你嘗嘗。”他夾了塊遞到蘇小燕的嘴邊。
    蘇小燕怔住了，就算是學(xué)生，舉止也太親密了，見他神情自若，又疑心自己太多心了。
    她張開嘴，細(xì)嚼一番，談不上美味，但是可以吃，也算是難為他了。
    “老師，味道不錯吧！”施英雄嘻嘻笑，桃花眼成了一條直線。
    蘇小燕違背自己的良心，點(diǎn)了點(diǎn)頭。
    在她還沒有徹底餓暈倒之前，施英雄做好了三菜一湯。
    蘇小燕夾了塊肉末茄子，醬油放多了，有些苦，看著施英雄額頭的汗珠，她閉著眼就吞下去了。
    施英雄自己也夾了塊茄子，剛?cè)胱欤铧c(diǎn)就吐了，和他家保姆做的菜比，可真是天上地下，相差太遠(yuǎn)了。
    “老師，你吃魚，吃魚對小孩好。”施英雄竭力推銷另一道菜。
    蘇小燕其實(shí)怕吃魚，主要是怕魚刺，可見他的目光，就像是一位急待得到肯定的孩子，那樣的殷切，那樣的純凈。
    不由就夾了塊，只是剔魚刺的時候，眉頭是皺著的。
    吃到嘴里才發(fā)現(xiàn)，今天的菜，就這道做得最好。魚肉嫩滑，很是可口。
    “英雄，魚蒸得很好吃。”她真心稱贊。
    施英雄一反常態(tài)，沒有嬉笑，低頭很認(rèn)真地剔去魚刺，將魚再度遞至她嘴邊。
    蘇小燕今天的第四個想法就是，英雄這孩子，莫不是有什么事有求于她。太殷勤了，她有些消受不起，而且感覺怪怪的。
    就在此時，門啪嗒打開，腳步聲傳來。
    會是誰？難道是遭了賊？
    她扭頭看的時候，韓時正風(fēng)塵仆仆地站在她面前。
    他的臉曬黑了，變瘦了，神態(tài)也有些疲憊，只是眼里的光芒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韓時！”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場，她已經(jīng)撲進(jìn)他懷里了。
    韓時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看到了還維持著原動作的施英雄。
    “英雄，你筷子好像伸錯了地方。”韓時的臉沉下來。
    施英雄伸回手，不遜地回看他，也不說話。
    兩個男人就這么用目光交鋒，誰也沒有回避。屋子里原本的溫暖氣息瞬間凍結(ji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