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瀝瀝下個沒休,到了傍晚終于停了,卻刮起了呼呼北風,天兒冷極了,月桂從馬車里探出頭來,繡著粉蝶的繡鞋踩上車夫遞來的小杌子,裹了裹夾襖,依然被凍得抖抖索索。【全文字閱讀.】(手打)
保鏢安盛回頭看著她笑:“月桂姑娘切莫凍著了,小的身子生得厚實,你往小的身子后頭躲躲,風就沒那么大了。”
月桂撲哧一笑:“安盛哥真風趣。”往他身后站了站,倒真是沒那么冷了。
安盛臉一紅,沒說話。
此處雖是胭脂巷子的后巷,卻也不時有醉鬼出入,安盛只是護在月桂身前,讓旁人近不得身。
月桂皺眉:“怎么又有這么多人?”
原來自從上次朝廷查抄以后,胭脂巷同其他幾條私娼寮街一并沉寂了許久,只是不到兩個月,風聲一過,便再度紅火了起來。
李穆明面上是個富貴閑人,暗地里卻做很多偏門買賣,世人只知道他喜歡留戀花街柳巷,寫些淫詞艷曲,殊不知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胭脂巷半條街的幕后老板,他素來捧的姐兒也多半是自己門里的。
世人一邊笑話李穆的好色誤前程一邊來花錢博這些姐兒們一笑,卻不知自己兜里的銀子多半白白送給了他。
以前這些產業都是李穆親自打理,如今他心思放在了旁處,這些收賬對賬的活計也漸漸交給了月桂。
月桂最是厭惡到這腌臜地方來,心里巴不得李穆的這些骯臟生意統統倒閉了才好。
月桂和安盛穿過陰暗的后巷,早有小廝在一處角門候著他們:“月桂姑娘來了!我們金老板問狀元爺的好呢。”
月桂點了點頭,也不說話,跟著他上了逼仄的后樓梯,到了二樓推開那樓間的小門,一瞬間只覺得暖香撲鼻,嬌聲燕語一并襲來。
月桂皺了皺鼻子,穿過回廊,走進一處雕花門里,撩開珠簾就看見老鴇子正把一只腳翹在那賬房腿上嬌笑,看見月桂進來,收了金蓮掩在裙下,老臉老皮的笑一笑:“喲,又是月桂姑娘親自來啊,許久不見狀元爺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近來又忙些什么去了。”
這老板姓金,是金四金八的嫡親族妹,不過三十來歲,原是李穆少年時代的相好。
月桂斜眼看過去,金老板臉上的粉足有半存厚,雙唇涂得猩紅,一邊做作的抱怨著狀元爺的寡情一邊還抖著碩大的胸勾引那賬房。
月桂嗅著她身上半香不臭的脂粉味,都要吐了。在心里腹誹李穆一萬次,什么樣的女人都勾引,活該你當一輩子的活王八。心里這般想著,面上卻板正的問那賬房:“上兩個月的帳清了嗎?”
那賬房不再同金老板調笑,一本正經的將賬本推過來:“原是算好了的……”
月桂正待低頭看帳,忽而聽得門外喧嘩:“這位公子使不得啊使不得……金老板正在會客呢,賽雪姑娘確實是出了局子了……”
“你們這館子本就不是公家的,還如此囂張大膽的玩起仙人跳,以為我們公子是好欺負的嗎……”
屋中人還不待反應過來,那薄薄的雕花門就被踹開來。門外一排站著三個彪形大漢,塞外人的長相,個個比那安盛還要壯,一臉煞氣。
金老板暗忖:莫不是專人來砸場子了?馬上做出一副笑面孔迎上去:“幾位爺,這是怎么一回事?我們小本經營,有話好好說啊……”
突然撲哧一聲笑,一個少年從幾人身后轉了出來,不過十**歲稚氣未脫,卻生得格外高大壯碩,俊朗不凡。
金老板略略踟躕了會子,這才想起這么個人:“啊……這不是……齊公子嗎?這是怎么了?是誰那么大膽子惹得您不開心,十二娘我為您教訓她去。”
啟瑜看著她笑:“原來媽媽您還記得本公子啊,不是說貴客嗎?這貴客在哪里?”
言畢,雙目在屋中梭視了一圈,落在月桂身上,卻半點動彈不得了。
月桂此時身著一件半新不舊紫夾襖,梳著姑娘頭,毫不客氣的瞪了他一眼,扭過臉去。
啟瑜笑了笑,眼睛還粘在月桂身上,轉頭對著金老板道:“我來你這里不是一回兩回了,幾千兩銀子都打了水漂了,至今連賽雪姑娘的面兒都沒見著,未免太不厚道了。”
金老板笑道:“這原是怪不得老身,怪只能怪老天爺,誰教齊公子每回來,賽雪姑娘都不在呢!”
啟瑜笑瞇瞇的道:“臭婆娘,你哄我呢!”眼神一下子兇狠起來。
他眼中的戾氣,嚇得金老板抖了抖。若果真是什么黑道白道有頭有臉的人物,她原是不怕的,最怕就是這種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愣頭青,三句話沒順好他的毛,少不得讓他手下的人一頓砸,不管以后如何讓他好看,這園子也得月余做不得生意了,損傷不是不大的。
不由后悔不該得罪這土鱉愣頭青來。
其實這事兒原本也是怪不得她的,她一回見著這齊公子時,他是跟著一個窮酸的參將來的,那參將不禁寒酸俗嗆還老是賴賬,每次都借口什么打仗去了塞外不在家,老婆又兇惡,所以才沒有將銀錢送來,她打心眼里瞧不起那個參將,連帶瞧不起他帶來的人。
再加上她不曾聽過京城里有齊公子這么一號人,見他年紀小,說話又帶著邊塞口音,雖有幾個錢,也不過是個土包子罷了,也就沒把他放在心上。
賽雪就不同了,這賽雪原是她醉仙樓的頭牌,整條花街的狀元,夏天里才被李狀元爺親自開了苞,又寫了許多贊美她的詩文流傳坊間,越發捧得她身價漲了又漲,成了這京城里頭號的美人,就目前她的行情來看,若不是身份了得的人物,幾千兩銀子想見她一面也是做夢。
怎么會輕易讓這個小土財見了她呢。
金老板千算萬算都不會算到這土鱉小霸王竟是今上最寵愛的九皇子。心里只盼早些打發了他才好,臉上干干一笑:“齊公子,敢問令尊……”
啟瑜笑得雙眼瞇成一條縫:“金老板不會是想去告狀讓我家老頭子來教訓我吧?”
“嘿嘿嘿嘿……怎么會呢……齊公子太多心了……”
“臭婆娘,少廢話,快把你們賽雪姑娘叫出來……”一個大漢催促道。
金老板笑得尷尬:“這……”正待拖延。
啟瑜一個眼色,那大漢作勢要砸場。
金老板忙半蹲著身子作勢要跪下來:“使不得啊齊公子……今兒真是沒趕巧,南安王府擺宴,賽雪去助興去了,您也知道,凡事都講究個先來后到,南安王爺也不是我們這等小民得罪得起的,更何況,這醉仙樓原不是公家的,若不是南安王爺這等人物罩著,我們這生意原是不要做了啊,還請齊公子高抬貴手,明兒我就派人把賽雪抬到您府上給您賠罪可好?”
啟瑜不置可否,笑一笑:“行,我在城郊原有處宅子,我明兒就讓人給你送錢來,你直接把人抬去就得了。”
“啊,是是是……”金老板忙不迭答應。心想著今兒個夜里就去查查你這土鱉的底細,給你個好看。
“那今晚……”
金老板見他意有所指,討好道:“我們這樓里出眾的姑娘原不止賽雪一個,要不要老身給齊公子您介紹一個……”
啟瑜笑嘻嘻:“不勞煩媽媽了,我已經看好了。”
“不知是……”
啟瑜往前踱了踱步子,走到月桂身側,鼻子在她身前嗅了嗅:“這位姑娘……”話還不待說完,月桂已經啐了他一口:“不長眼的土鱉淫棍,你當你姑奶奶我是什么人?由得你這般輕慢?”
啟瑜從小到大都是被人寵大的,連指頭都不用勾一勾,女人們就爭相恐后的一擁而上,且不說旁的,自從他回京以來,每回去看母妃都會被她身后那些彪悍生猛的表妹們嚇得打退堂鼓,還不曾見到過這等事,不待旁人說什么,面上一僵,一蹲身子把月桂扛了起來:“就她了。”轉身往外走。這原是塞外人的習慣,他在那邊呆了兩年,見得多了,也自然而然用上了。
金老板嚇得不輕:“齊公子,使不得啊,這位姑娘不是我們樓的啊……”還沒往前靠上半步,看到一側的安盛已生生被那大漢放倒,到底不敢動了。
月桂雙眼蹦淚,一雙手在啟瑜肩上又抓又撓,卻哪里撼動得了他,被他一路扛進一間空房里,再“嗵”的一聲扔到了床上。
月桂掙扎的坐起來,原是打算同啟瑜拼命,卻發現啟瑜只是悠閑的坐在床對面的石鼓上喝茶。看著她笑:“你別害怕,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我要找的是那賽雪,我只是想同你說說話罷了。”
月桂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傻了,用手背胡亂的擦拭淚水,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家里可是有姐妹?”
“……”
“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故人。”啟瑜手捧著茶杯,似是想起了什么過往,唇上帶著苦澀的笑容。
月桂慢慢從床上滑出身子,站了起來。抬著下巴故作鎮定的問著:“……是嗎?那……她有我這么漂亮嗎?”
啟瑜還不曾見過這樣潑辣大膽毫不矯飾的姑娘,被她的問話逗笑了,答道:“比你漂亮些的。”
月桂“哼”一聲:“那她現在在哪兒?”
“她……去世了。”
月桂面上作出一副吃驚又抱歉的樣子:“真對不起,不該問你這個的。”
啟瑜笑笑:“沒什么的。”盯著月桂仔細瞧了瞧:“特別是你不說話的樣子,同她特別像。我幾乎要把你錯認做她了。”
月桂似乎這才放下戒心來,坐到啟瑜身邊的石鼓上,自顧自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她怎么去世的,病死的嗎?”
啟瑜遲疑了很久,才點了點頭:“算是吧。其實,我之所以來找賽雪,原也是因為我在街邊看過她的畫像,覺得她很像我的那個故人。”舉起茶杯喝起來。
月桂根本沒有聽進去他說什么,專注的看著他喝茶,正色道:“小兄弟,聽你的口音,是外鄉人吧,怎么會來到京里的?這邊雖是天子腳下,各色人等卻都有之,不比你家鄉民風淳樸,你年紀尚輕,諸事都要小心啊。”
啟瑜見她小小年紀,居然老氣橫秋的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忍不住笑得噴出來:“噗……哈哈哈哈……你……敢問姑娘年方幾何……”今上最討厭皇室子弟出入煙花之地,啟瑜說話用塞北口音,不過為了隱瞞身份罷了。
月桂一本正經執起茶壺為他續了一杯茶:“我入冬就滿十八了,你不要笑,我打小生活在這京城,跟著我們公子許多年,什么事情沒見過。你呢,你多大……”
啟瑜不疑有他,喝了一口茶:“我與你同歲呢……”話未說完,就覺得頭發暈,眼前的月桂一下子變作了雙影:“你在這茶里……”
月桂不緊不慢的站起來,冷冷一笑:“不是叫你小心嗎?”抓著啟瑜的頭發就把他拽到了地上,一陣拳打腳踢:“你這淫棍,什么下三濫吊膀子的手段都敢用到老娘我的身上?故人,故你娘!鄉下土包子,老娘就讓你見識一下,什么叫做厲害。”
啟瑜也不知她給自己下的到底是什么藥,只覺得渾身麻軟,意識卻格外清醒,瞪著一雙眼珠子只是看著月桂,作聲不得。
月桂將他揍的鼻青面腫,坐在一旁氣喘呼呼,想想覺得不夠,又爬起來摸啟瑜的身上,眨眼的功夫,摸出一個精致的錢袋,一塊玉牌。她小時候不過是京城街邊的偷兒,卻恰巧被李穆收養,許久不做老本行,原是有些生疏,今日重操舊業,感覺格外好。
月桂騎在啟瑜胸上,顛顛那錢袋,又瞅瞅那玉牌,嗤一聲笑道:“看不出來你衣著普通,倒是個不露財的,小子,來這種歡場上混,旁人貫是只認衣冠不認人的,你如此不舍得露財,又怎么能見到那賽雪姑娘呢!”遂站起來把那錢袋與玉牌都揣到懷里,余光卻看到啟瑜一臉鄙夷的看著自己,氣不過,干脆將他一身衣服除個精光,綁在床柱上,復用茶水滅了房里的碳爐,這才小心翼翼的從窗子里爬了出去。
這房間不過在醉仙樓的二層,并不怎么高,月桂順著廊柱刺溜下地,一陣小跑,跑到了巷外候著的馬車面前。
車夫見她一人:“月桂姑娘,怎么只你一人,安盛兄弟呢?”
月桂抿抿鬢角:“不等他了,金老板留他做客呢,咱們先回吧!”
車夫一臉曖昧的笑,一甩鞭子,馬車飛馳而去。
月桂坐在車上,回想著那人高馬大卻被赤身**綁在床柱上的啟瑜,“撲哧”一聲笑出來,心里一百個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