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東西，并不是單靠眼睛看的。”長發男生直起了腰，“就好像……”，男生稍頓了一下，轉頭看向她的眼睛。

　　一陣齊整的腳步聲傳來，兩人抬頭看去，只見學校羽毛球隊一行人快步跑來。為首的人朝左思上下打量一眼，又笑著向長發男生擺了擺手，長發男生輕點下頭，不再言語，融入隊伍之中。

　　“再見了，小辮子同學。”左思在他身后無聲念道，揮揮手，轉身急忙跑開。

　　初時沒太注意，現在回想起來，小辮子男生，短發T-shirt男，彎彎嘴角的女孩，每一個她怎么都那般似曾相識。
　　想來，世人皆是兩只眼睛一張嘴，看得人多了，便個個相似了吧。

　　點點頭，她邁開大步向食堂跑去。第一碗熱豆漿，永遠是最粘稠盒值得期待的。

　　……………………

　　遠處楊樹林外的風雨操場，方才激戰中的T-shirt男生手腕一揚，一個帆布小袋子朝看臺飛去。同時，看臺之上飛下一件黑色棉質外套。

　　“總是穿著短袖鍛煉，你還能不能更招搖一點兒。”看臺上的男生單手接住帆布小袋子。
　　“還順利吧，銳？”望著T-shirt男生額頭的汗水，他開口問道。

　　“結果是光明的，過程是曲折的。”被喚作銳的男生抬臂穿上外套答道，“時間地點人物都對，只是拿到旅行箱后半路沖出一個長發男生攪局，也不知是不是那邊安排的暗衛，功夫卻是在我之上。”

　　“哦？那你怎么得手的？”看臺之上的男生揚了下手中的帆布小口袋，自看臺躍下。他的睫毛濃密齊長，冬日的晨光在下望的大眼睛上投下一片陰影。

　　“你猜我與那人激斗過程中，誰出來幫忙？”銳臉上寫滿-你絕對猜不到的表情-徑自自問自答：“左思！就是那個笨蛋左思。”
　　拉上外套拉鏈，銳繼續道：“左白，難道她開竅，都知道了？剛才幫我掩飾得那叫天衣無縫，完美無瑕。”

　　左白揚眉，聲音帶上幾分冷冽，“她還沒有資格知道。”

　　他轉身朝東側停車場走去，邁了兩步轉身道，“銳，跟你賭十份cytokinin，左思壓根就沒認出你來。”

　　……………………

　　“啊——阿嚏——”
　　食堂中的左思猛然間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揉揉鼻子，她四下里望望，看到幾道向她這桌看來的目光。

　　撓撓頭，她三兩口解決豆漿油條，外帶了三份早點朝寢室走去。
　　寢室中的那三個姑娘，一個熬夜看美劇，一個熬夜看日劇，一個熬夜看小說，永遠不會正點起來光顧食堂。

　　“小萌子，Torres懷了Mark的孩子！”
　　“小欣子，小米在樓下等候!”
　　“小奇子，顧漫更新了！”

　　分別用三種方式喚醒熬夜三姐妹，左思得到三個凌空飛枕和整齊的三聲嬌斥：“小思子，名字難聽死了！”

　　幾人吃過早點，一路笑鬧著去逸夫樓上課，下課鈴聲一響，左思立時向三人告假，中午出學校辦事兒。一個寢室的姐妹，總是好得蜜里調油，恨不能粘到一起去，每個人有什么行動，都會主動報備。

　　“神神秘秘的，該不是，去相親吧” 高欣咬著筆頭，笑瞇瞇問道。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出去買點兒東西。”左思連忙擺手，連相親都好過她昨日做的事。
　　“準奏，小思子去吧，等你回來用晚膳。”陳亦萌一揮手，氣勢十足。

　　一溜煙小跑出逸夫樓，左思在昨夜目光停頓的地方稍停一下，便直奔學校南門而去。

　　“這顆，這顆，那顆，這顆……麻煩您，還有那邊那顆。”T大不遠的農貿大廳內，左思在一個菜攤前認真挑選。終是左右手兩個碩大口袋，滿載而出。

　　單獨看著每一顆都大小剛好，可愛無敵，五顆一起拎——好沉！
　　左思咬咬牙，朝南門公交車站走去。

　　“左思。”身后熟悉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左思手頭便是一輕。“去哪兒，我幫你拎。” 方迪靳自左思右手中取過滿負荷的黑色袋子，又去取她左手的袋子。

　　“不用，不用。”左思護住仍在左手中的袋子，向后退了一步。

　　方迪靳燦然而笑，眼中似乎盛放著冬日的太陽，照得左思不能直視，“手指都勒紅了，說吧，去哪里，我下午沒有課，幫你送過去。”

　　他的聲音一直那么溫暖好聽，但凡他開口，不論是讓她幫忙，還是幫她的忙，她都無法拒絕。

　　“360農場……幫人送點兒東西……”左思做賊心虛，低下頭去喃喃說道。
　　只說去送菜，不提曾經偷過菜，也是可以的吧。

　　公交車上，方迪靳拍拍塑料袋，輕敲幾下，又撫撫袋子的形狀，微微笑著，在左思身側問道：“白菜？”

　　左思輕咳一聲，頭愈發低下去。
　　去給農場送兩大袋子白菜，真是怪異死個人。

　　方迪靳見左思頭已快埋入白菜袋中，輕笑一下，也不再追問，靠著椅背，望著窗外順次而過的風景。

　　陽光自車窗玻璃照射而入，照在兩人身上，暖洋洋的，左思緩緩自白菜堆中抬頭，側頭悄悄打量方迪靳的側臉，光暈之下，那人就似睫毛間都有陽光。
　　怎么有人，能這般，不嘲諷，不追問，只靜靜陪她而坐；怎么有人，能這般，一直將太陽映在臉上。
　　行行重行行，只愿道路阻且長，一直走下去。

　　……………………

　　換了三趟車，轉了一次小巴士，再步行上半小時的路程，兩人終于來到360農場前。

　　依舊是昨日晚間所見的紅色的磚墻，遠遠地，便可以看到磚墻上粉刷的各式口號標語。

　　“純綠色食品，有機蔬菜，越吃越健康！”
　　“顆顆純粹，意猶未盡……”
　　“360農場，原來蔬菜可以更鮮的！”
　　……

　　一列列的標語之中，還夾雜著左思昨夜未能來得及看清的條幅紙張，兩人湊近過去，在午后的陽光下，左思終于看清了磚墻之上字畫。

　　碩大一張泛黃的白紙上，歪歪扭扭畫著一個模模糊糊的鳥巢頭，凹凸的紙上是瞇瞇眼，嘴角彎彎的男孩。下面多行字跡已被風雨吹淋的全然模糊，隱隱只得辨認出1999年幾個字。

　　旁邊的白紙上，畫像比上一張清晰了數分，依然是那個鳥巢頭，瞇瞇眼，嘴角彎彎的男孩。下書兩行：
　　偷一罰十，偷二罰百。
　　鳥窩頭不得入內！2002年X月X日。

　　再旁邊，依然是那個肖像畫，只是在男孩臉畫了個大大的，醒目的黑色的叉。
　　下書：內有惡犬，傷人不管。2006年X月X日。

　　再再旁邊，是一張嶄新嶄新的白紙，手摸上去，還會有溫溫的感覺，如此新鮮出爐，似乎貼紙張的漿糊，還沒有涼透。
　　紙張上，依然是那個出鏡率最高的反面人物，鳥巢頭。只是這一回，鳥巢頭再不孤單，他的旁邊，多了個馬尾巴辮子的從犯。

　　似乎感受到了多說無益，濃縮的皆是精華，農產主的語言經過十年磨練也愈發簡練起來，此番只一排省略號，兩言四語。
　　下書：
　　再遇，埋了……
　　最右下角的日期，赫然便是今日。

　　左思立時摸向腦后，用力解開發帶，吊起的馬尾辮子立時散開，披落下來，淡淡散發著草本洗發水的味道。

　　“呵，呵呵……這家農場主，真……”左思轉身拉起方迪靳遠離墻上字幅，向一旁農場大門走去，邊走邊琢磨著下半句。
　　真……幽默，無辜，可愛，迅速，給力還是無力？
　　到底接個“真”什么？難不成，“真果粒”、“真知棒”嗎？！那是尚笑非那惹事精的水準。

　　農場之中，一位小婦人坐木板凳上，面前放著一個大鋁盆，只見她十指翻飛，削著土豆。在炕沿上，一個男子盤腿坐著，認真擇著青綠豆角。毫無預兆的，兩人鼻中皆是一癢，同時打了個噴嚏。

　　“老公，一顆白菜而已，我們是不是太小氣了？”婦人揉揉鼻子輕聲問道。
　　“小氣？！”火炕上的男子放下手中豆角，嘆口氣道，“你才嫁過來不到三年，所以體會不到，十多年來被賊惦記的感覺。等時間久了，你懂的……”

　　順著男子的目光望過去，婦人看到正廳內，大嫂和二嫂仍拿著簽名筆和黑墨水在桌子上鋪開的白紙前忙碌。
　　大嫂：“妹子，你看清那個馬尾巴的眼睛鼻子長什么樣了嗎？”
　　二嫂：“沒有，不過她后腦勺的形狀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大嫂搓搓手：“那我們再畫個后視圖吧。”

　　大門外，左思猶自拉著方迪靳的手，一邊嘟囔著“真……真……”接不下去，一邊將兩大袋子白菜輕輕放在農場門口。

　　高大鐵門的另一邊，幾只壯碩黑狗抬眼警戒地朝左思瞄來，鼻端似乎在用力嗅著空氣中飄散過來的味道。

　　左思用力咽下口水，拉起方迪靳朝后退開了幾步。
　　早晨吃的豆漿油條，中午吃的冬瓜羊肉，現在我是黃豆冬瓜味兒的，不是白菜，不是白菜。左思回望著黑狗圓亮的眼睛，默默反復念叨：
　　黃豆冬瓜，冬瓜黃豆。

　　直直望著左思，黑狗靜默三秒，大口一張，“汪——汪汪汪”地鳴叫開來。

　　左思用力拉著方迪靳轉身就跑，身后，如昨夜一般，一條狗叫開后，數條狗如湊熱鬧般比試起來，一個比一個叫得響亮。

　　兩人一路跑出去，拐過彎道，恰遇郊區巴士，揮手停住，方迪靳先將左思讓了進去。車輪轉動，塵土漸揚，陽光之下，仍有逃亡。
　　小小的座椅內，兩人剛一坐定，方迪靳噗地一聲笑了開來。

　　他的手撐在座椅上，支在臉頰邊，笑道：“左思，我知道你剛才糾結半天想說的是什么了。”

　　“哎？”奔襲之中一縷長發飄到她嘴邊，她扭頭看向方迪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