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丘沒有馬上回轉長留仙島，而是先去了北方的千閭山。</br> 北方，因為氣候相對寒冷，所以除了一些游牧部落，罕有人跡，地廣人稀。</br> 如今，以原天柱巫族、地維妖族為代表，眾多的巫人和妖魔兩族俱都住在這里。</br> 這里有一座山脈，連綿不知幾千幾萬里，一座座山峰，從空中望去，仿佛荷葉連天，擁簇著翠蓮朵朵。</br> 山上，到處都是松柏和楠木。</br> 許多高大的山峰，由山頂到山腳，會將一年四季的景致盡攬其中。</br> 山頂白雪皚皚，山腳綠草茵茵。</br> 如今，茫茫林海中，便有許多大木、巨石建成的房屋，若隱若現地掩映于其中。</br> 陳玄丘飛抵山中一處向陽坡處，這才降落下來。</br> 這里有一間間排列有序、干靜明亮的茅草屋櫛比鱗次，陳列其間。</br> 一株直上云天、幾人合抱的巨大楠木，如傘蓋般的樹冠遮蔽下，有一處較大的院落。</br> 陳玄丘剛剛落下，狂獵、洛兒便帶領一群族人迎了上來。</br> 他們是不修法術的，同時也不會飛行，所以沒有與陳玄丘一同前往長留仙島。</br> 陳玄丘也有意分散力量，在集中力量與天庭決戰之前，還是適當地藏拙較好。</br> 他不會就此放過天庭，但也沒有莽撞到認為他現在就擁有了絕對對抗天庭的實力。</br> 冥界之中，他不僅派七音染秘密發展，還與冥王關系匪淺。</br> 但是鹿臺之戰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沒有動用冥界的預備隊，足見他能沉得住氣。</br> 看到陳玄丘，洛兒眼中都露出歡喜的光來，柔柔地喚了一聲：“陳大哥?！?lt;/br> “哈哈，玄丘大哥！”</br> 隨著空中一聲喊，一道小小人影兒從那棵巨大的柏樹下落了下來。</br> 陳玄丘趕緊伸出雙手，將他一把接住，小饕餮昱銘穩穩地落在陳玄丘懷里，樂不可支地道：“玄丘大哥，你是來看我的么？”</br> 陳玄丘笑道：“是啊，同時，給你洛兒姐姐送點東西。”</br> 洛兒又是歡喜，又是緊張，道：“陳大哥，你要送我什么東西??？”</br> 陳玄丘笑道：“你自己看。”</br> 陳玄丘呼哨一聲，山坡上便有一頭梅花神鹿輕盈地走來。</br> 它身體健碩而優美，看得出來，是頭牝鹿，眼神溫馴而靈動，顯見就算還不能變化人形，應該也相去不遠了。</br> 陳玄丘道：“這是鹿族的鹿鳴呦鹿姑娘，已能人言，化形之期不遠。</br> 你在人間，去往長留不易。</br> 有她陪伴你，什么時候想去長留，便不難了。”</br> 洛兒大喜，微微暈著臉道：“我好喜歡，謝謝陳大哥。”</br> 昱銘蹭到地上，跳著叫道：“我也要，我也要?！?lt;/br> 人頭馬安逸蹦蹦噠噠地跑過來，一臉的幽怨：“主人難道不要我了么？”</br> 昱銘摸摸他的頭，扎心地問道：“我要過你么？”</br> 這時，狂獵才道：“陳公子從中京來？”</br> 陳玄丘道：“正是！”</br> 狂獵道：“刑天、后羿兩位前輩可曾一同歸來？”</br> 陳玄丘道：“天庭服了軟，他們不必再留在中京策應，應該很快就回來了。”</br> 陳玄丘苦笑一聲道：“是我先行了一步，未與他們會面。</br> 我怕后羿前輩……現在可不宜節外生枝，趁著天庭疑神疑鬼，誤以為是西方教在擴充勢力，我們得先在天界站穩腳跟才行。”</br> 狂獵沉聲道：“后羿前輩被關了無數年，如今終得脫困，滿腔的悲憤，他一定會想辦法上天庭討還公道的。”</br> 陳玄丘道：“我知道，只是不可操之過急。</br> 所以還請前輩多多勸阻，叫后羿前輩隱忍一時。</br> 總有一日，他想上天去尋那人討還公道，我會助他一臂之力。”</br> 狂獵為難道：“這個……只怕我勸不住他?！?lt;/br> 陳玄丘道：“一定可以的。</br> 后羿前輩當初中了先天修士們的奸計，先以美人計挑起他對妖族的憎恨，在他以神箭射殺十日泄憤時，又捕走了九陽，造成后羿前輩射死九日的假象。</br> 從而激得妖族天庭之主帝俊的憤怒，巫妖兩族從此大戰，兩敗俱傷。</br> 后羿前輩對自己造成巫族如此后果，一直心懷愧疚。</br> 所以，前輩只要以巫人利益相勸，后羿前輩會聽勸的?！?lt;/br> 狂獵嘆息一聲道：“我且試試吧。”</br> 所有從冥界出來的巫人，還有天柱的巫人，如今都散居于千閭山脈。</br> 妖族這邊，則主要是一些道行神通還不夠加入西方新教的，也都住在這里。</br> 陳玄丘目前要利用天庭對他所在勢力的錯誤判斷，先在天界站穩腳跟，同時想辦法先把當年上了封神榜的諸神，盡力予以策反。</br> 要把這支力量團結過來，他才有可能繼續向天庭發難。</br> 因之，很多后備力量，現在只能分散安置。</br> 龍族仍居東海，禽族仍居畫璧，妖族與巫族居于千閭。</br> 而霸下則率領一部分力量，仍舊退入葫中小千世界發展。</br> 此番過來，見這些人已經在北方千閭山脈扎下根來，陳玄丘便放了心。</br> 他在狂獵所建的千閭山莊只住了一晚，次日才與洛兒依依惜別，返回長留。</br> 長留仙島上，狐偃和敖鸞正代替陳玄丘，為四千八百眾授課。</br> 陳玄丘現在名曰自在王佛，這些人都是他名義上的門人，本有授經講課之義。</br> 但陳玄丘其實還有很多事要忙，哪有功夫做這些事，因而就全權委托給了狐偃和敖鸞。</br> 狐偃是狐族的一位老前輩，博學多才，見多識廣。</br> 敖鸞自從成為龍母，修行造詣已十分精深。</br> 她自己的功力在這大千世界中還達不到那一境界，但是認識卻已達到，給別人授課，自然綽綽有余。</br> 當然，陳玄丘讓她替自己去當老師，還有一點私心，希望她能忙一些，免得整天在自己面前秀她那雙大長腿，陳玄丘真的做不到紅粉骷髏，視若無睹，彌陀我的佛！陳玄丘歸來時，正由狐偃授課。</br> 一座大山谷中，四千余眾分坐于兩側山石巖上，狐偃站在谷中正前方一塊探崖突出的大石上講課。</br> 這山谷本有攏音的作用，他再運用法力，稍稍提高調門，眾人聽來，自然清晰無比。</br> 敖鸞主要講道法修行，狐偃講的卻是雜學。</br> 狐偃這雜學包羅萬象，既是為這些大多是文盲的妖族魔族增長見聞，也是一個洗腦的過程，讓他們在潛移默化中，不知不覺便對陳玄丘無比崇敬忠心。</br> 其實曠子規一直想把這個活兒攬下來，被陳玄丘拒絕了。</br> 曠子規現在絕不能經常在外邊露面，上了天界，與神仙打交道多了，他更不能露面。</br> 他的存在，是最容易暴露自己秘密的。</br> 而且，陳玄丘也不希望曠子規的神教一家獨大。</br> 陳玄丘趕回長留，正見狐偃在谷中講道，心中一動，便化作一副尋常模樣，在那一側山壁上尋了個凹處，在上面盤膝坐定，一起聽講。</br> 他不清楚該給門人們講些什么，如今正好看看狐偃如何教誨這些妖魔。</br> 只是雙眼匆匆一掃，感覺四千八百眾，并沒有統統趕來聽講。</br> 這些妖魔散漫慣了，能來這么多，已經是極其難得。</br> 不過陳玄丘還是想，得加強一下課堂紀律了，不能由著他們如此散漫。</br> 不過，上課點名的方法就算了，四千八百人的大課，如果全點一遍名……也就不用講課了。</br> 打卡怎么樣？</br> 卻不知仙界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起到打卡的功能。</br> 陳玄丘這廂胡思亂想著，那邊狐偃盤膝坐在上首，手杖橫在膝上，微笑說道：“昨日，老夫說過了黃大仙堂的故事。</br> 那個民間百姓尊奉的黃大仙，其實就是一個成了精的黃鼠狼。</br> 他擁有一身神通后，從不殘害生靈，常常救助百姓。</br> 所行種種，無不是造福一方的功德，所以被百姓們尊奉為大仙。</br> 由此可見，何為正、何為邪？</br> 區分正與邪的標準是什么？</br> 是天庭的以形為標準嗎？</br> 披毛戴角、濕生卵化之非，就是卑賤者，就是邪？</br> 道貌岸然，于眾生無半點作為，只會搖唇鼓舌，講些虛妄的道理，就是正？</br> 大謬也?！?lt;/br> 聽講眾妖中，玉腰奴忍不住道：“狐偃老師所言，深合我輩心思。</br> 不過，天界眾神，可不就是這么看的么？</br> 就連那圣人，也是視我等為卑賤的。</br> 圣人都這么看，我等再如何努力做好事，又如何？”</br> 眾妖魔聽了連連點頭。</br> 狐偃道：“公道自在人心，我方才所說的那個黃大仙，其實它的修為道行，比起你們中最弱的，也還要差了許多。</br> 但它修行處方圓八百里，那一個百姓不視其為仙，尊敬崇拜？</br> 再者，說到圣人，有一位大圣人，便是有教無類，眾生平等的。</br> 那位大圣人，號曰通天道人！在無數年前，他一手草創截教，有教無類，門人眾多，在三界中有萬仙來朝的美譽。</br> 因為通天圣人唯才是舉，所以門下高手眾多……”狐偃果然博古通今，如今許多修行者已不知通天之名，更不要說這些沒文化的妖魔了，他說起通天種種，卻是如數家珍。</br> 聽著狐偃敘說，陳玄丘也不禁悠然神往。</br> 說起來，這通天教主，就像射雕五絕里的黃藥師。</br> 什么一燈西毒中神通，他們的弟子門人實在不能與黃藥師相比。</br> 若論教徒弟，還得是黃藥師，弟子的造詣比其他幾人高出實在不只一截。</br> 洪七公倒是有個好徒弟，可也不是他教的好。</br> 這徒弟不但博采眾家之長，而且性格先天就適合練他那門功夫。</br> 通天圣人在七位圣人中，也是徒弟教的最好的。</br> 大弟子多寶道人，現在已然是圣人；二弟子金靈圣母，當年就有準圣修為，可以一個吊打六個慈航道人；三弟子無當圣母，便是后來的黎山老母。</br> 西游中有四圣戲禪心一節，黎山老母化作寡婦，觀音、文殊、普賢三尊大菩薩化作女兒，由此關戲，也可見這三人身份地位，其實仍是不如無當圣母。</br> 四弟子便是龜靈，力敵昆侖數位金仙，追殺闡教十二金仙之懼留孫，出了萬仙陣又往西方去，硬扛西方二圣……通天這些弟子，都是連圣人也敢喊著單挑的主兒。</br> 這是通天道人的內門弟子，他的外門弟子卻也不凡。</br> 趙公明、云霄三姐妹，哪個不是能吊打截教教主最青睞的十二金仙的猛人？</br> 天界修仙，有天仙、金仙、太乙金仙、大羅金仙，混元大羅金仙五個大境界。</br> 準圣、圣人、天道圣人，也都屬于混元大羅境界。</br> 只不過，在這個境界之中，又細分為普通的混元大羅金仙、準圣、圣人、天道圣人這么四個層次。</br> 通天教主這內門外門幾個最杰出的弟子，幾乎全都是混元大羅境界，內門大弟子和二弟子，當年就已邁過準圣門檻，何等了得。</br> 狐偃一一道來，聽得眾妖魔心神皆醉，對那位通天圣人向往不已。</br> 狐偃笑道：“這位通天教主，女人緣兒還特別的好，你們發現沒有，他的四大內門弟子，三個女的，只有一個男的?！?lt;/br> 眾妖魔聽了轟笑起來，本來覺得那位通天教主高不可攀，可是聽狐偃這么一說，好接地氣的圣人。</br> 男兒大丈夫，正當如此！眾妖魔修行，本來就不講究無情無欲那一套，登時對通天教主更加的親切。</br> 陳玄丘聽到這里，忽然想到了自己，頓時老臉一熱。</br> 哎喲，我好像也是……咳！回頭我再往中京去一趟，跟惡來他爹說說，天界立足不容易，有諸多兇險，但是機遇也多。</br> 只要他舍得，我便把惡來和季勝兩個弟子帶來長留，親自調教。</br> 除此之外，我也可以從這四千八百眾里好生物色一下，收幾個徒弟，只收男的！不要女的！誰敢說我岐視婦女，我跟他急。</br> 陳玄丘胡思亂想一陣，聽狐偃活躍了一下氣氛，又講起了其他事情，陳玄丘便不再打擾，悄悄又自遁走。</br> 以他如今的本領，來去自如，便連狐偃也沒有發現。</br> 陳玄丘離開這講經谷，便往長留仙島邊緣，他的湖畔草蘆飛去，心里想著，不日妲己就要上來，要不趁機把我的住處讓給她？</br> 我在湖邊另結一廬？</br> 陳玄丘正想著，就見下方山崖旁，流瀑如注，瀑下有一深潭，潭水呈墨藍色，足見其深。</br> 這時候，潭水邊站著許多身材魁梧的壯士，目不轉睛望著水潭。</br> 潭中波翻浪涌，嘩啦之聲不絕，似乎有一頭無比龐大的猛獸在下方作怪。</br> 陳玄丘驚咦一聲，連忙止住了云頭。</br> 他已看清，站在潭水邊指揮的，臉上戴了一副墨鏡，再配上他那壯碩的身材，不是黑犀還能是誰。</br> 陳玄丘心道：“我還以為有些人起得晚了，所以沒有去聽講，卻原來是在這兒摸魚！”</br> 陳玄丘當即按落云頭，打算訓斥他們一番，整頓一下教學紀律。</br> 卻在這時，那潭水轟地一聲直沖上天，一頭異獸從中躍了出來。</br> 這異獸貌似麒麟，龍口、獅頭、魚鱗、牛尾、虎爪、鹿角，藍色鱗片，黃色腹甲，金色雙角，尤其是一雙眼睛，睥睨之間金光閃閃。</br> 在這異獸背上，赫然坐著一個赤膊少年，雙腿緊緊夾著異獸的后背，就像一個正要征服烈馬的西部牛仔似的，任那異獸如何的顛簸跳躍，就是甩脫不得。</br> 黑犀興奮地大叫道：“避水金晴獸出來了，快快把它給我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