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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三女初會

    “肖小娘子,上次赴你之約,你卻爽約,是何緣故?”女子眉宇之間,微露不快之色。
    被稱為肖小娘子的女子歉意一笑:“萬分抱歉,連小娘子,上次我本來在太平居酒樓等候你的大駕光臨,等了兩個時辰有余,忽然有意外事件發(fā)生,我只好匆忙離去,是我爽約了,還望連小娘子見諒。”
    連若涵上次接到令兒的圖畫肖葭所留的竹筒,見獵心喜,告別文昌舉去赴肖葭之約,不想等她趕到之時,肖葭卻不辭而別,令她十分氣憤。后來肖葭約她數(shù)次,她都推掉不見,也是她向來堅持不與失信之人做生意的規(guī)則。
    其后不久,肖葭又送來幾件漆器,漆器制作精美圖案無比精細(xì),再次激起了連若涵的雅興,再加上肖葭寫來一封言語懇切的書信,她才又同意和肖葭見上一面。
    肖葭爽約也實屬無奈,其實事情說起來也和夏祥有關(guān),若非夏祥和夏存先當(dāng)街爭執(zhí),連若涵也不會因為觀戰(zhàn)而耽誤了時間。也正是連若涵太過投入而忘記了時間,才讓令兒沒敢及時送信,也正是因此,連若涵趕到太平居時,肖葭等候已經(jīng)超過了兩個時辰有余。
    再讓肖葭等上兩個時辰,肖葭也毫無怨言。只不過李鼎善突然出現(xiàn),讓肖葭即刻和他前往宋超度府中議事。肖葭深知宋超度是李鼎善最為信任之人,雖有不舍,也只好和李鼎善一同前往。
    卻原來是宋超度已經(jīng)得知皇上有意讓文昌舉替代楊砥為今年大考的主考官,文昌舉一向不喜李鼎善的文風(fēng),作為李鼎善的學(xué)生,夏祥的文風(fēng)一定很難入得了文昌舉之眼,果真如此的話,今年夏祥怕是進(jìn)士之路渺茫。
    肖葭聽了大吃一驚,如果夏祥此番考試不中,還要再等三年。雖說五十少進(jìn)士,三十老明經(jīng),但本朝十七八歲以及弱冠之年得中進(jìn)士者,也不在少數(shù),何況在她看來,以夏祥才能,不中狀元便是屈才了。
    怎么辦才好?肖葭無比著急。
    宋超度和李鼎善卻并不在意,宋超度更是淡定自若,還勸肖葭稍安勿躁,有他和李鼎善,夏祥不會無路可走。
    宋超度和李鼎善商議一番,拿出了一個主意。肖葭卻想不明白宋超度和李鼎善的主意如何可以確保夏祥不會被文昌舉故意阻撓而落榜,不過她想不明白也不多問,她也清楚,宋超度和李鼎善在朝堂多年,舉重若輕的朝堂智慧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
    她沒有朝堂智慧,卻有經(jīng)商頭腦。
    在再次和連若涵相見期間,肖葭也沒有閑著,替安自如設(shè)計了數(shù)款漆器,贏得了不少高官貴婦的交口稱贊,安家漆器名聲漸起。安自如對肖葭再無半分不信,認(rèn)定肖葭是她的命中貴人,對肖葭言聽計從。肖葭儼然成了安家漆器的半個掌柜。
    再次邀見了連若涵,肖葭準(zhǔn)備妥當(dāng),不但改進(jìn)了之前送與連若涵的竹筒,又新制作了幾件漆器。果然,連若涵一見之下,十分喜歡,約她同到安之居喝茶。
    連若涵雖對肖葭上次不辭而別有幾分氣惱,卻也知道肖葭并非閑來無事消遣她之人,她也從肖葭的圖畫和漆器看出了肖葭的蘭心蕙質(zhì),她向來喜歡有靈氣有智慧的女子,也愿意結(jié)交肖葭。只不過生性使然,她還是有意為難肖葭一二。
    連若涵滿座之后,示意肖葭坐下,口氣雖淡語氣卻不容置疑:“肖小娘子,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就此不提了,日后若你與我經(jīng)商,凡事還是要以我為主,聽我意思行事,你可答應(yīng)?”
    肖葭淡然笑笑:“那是自然,我仰慕連娘子風(fēng)采如天上明月,既然追隨連娘子,肯定是要唯連娘子馬首是瞻。不過……”
    “不過什么?”連若涵臉色一寒,“在我這里,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連娘子莫要誤會,我并非討價還價,而是要說大事之上自然一切連娘子說了算,一些小事,比如茶葉竹筒的樣式和顏色,再比如好景常在客棧所用漆器的大小、形狀以及成本,就不勞連娘子操心了。”
    連若涵微微點頭,雖神色依然不動聲色,眼角卻微微流露出一絲贊賞之意。肖葭果然是個極其聰明的女子,識大體,知分寸,又能放正自己的位置,倒是可以一起做事。
    肖葭嫣然一笑,她也清楚連若涵必然會在她面前拿捏幾分,平心而論,她也敬重連若涵的能力敬畏好景常在驚人的實力,她端起茶杯正要喝茶,忽然拂然變色。
    “連娘子,房間有人。”肖葭猛然站住,環(huán)視四周,目光依次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后停留在屏風(fēng)之出,怒斥一聲,“誰?出來。”
    若論經(jīng)商智慧和謀略,連若涵自是比肖葭高明許多,但若論警覺和身手,她遠(yuǎn)不如肖葭。肖葭喝茶之時赫然發(fā)覺茶杯有水,且水溫已涼,顯然有人在此。當(dāng)然,只憑茶杯有水就判斷有人也有失偏頗,連若涵就一時愕然,不知肖葭怎么就察覺到了房中有人并且明確了人就在屏風(fēng)之后。
    肖葭自幼習(xí)武,感覺要比一般人靈敏許多。不過,她武功并不高強(qiáng),只有自保之力,若是換了幔陀,根本不必發(fā)現(xiàn)茶杯有水才會察覺房中有人,而是只一進(jìn)門就能發(fā)現(xiàn)房中氣息不對。習(xí)武久了,身體對外界環(huán)境的感應(yīng)程度要比普通人靈敏許多。
    “哪里有人?怎會有人?”連若涵見無人應(yīng)聲,屏風(fēng)一動不動,以為肖葭哪里錯了,“不過是小二忘了清理閣子,遺留了客人的茶水,未必就是房中有人。”
    肖葭的神色卻更加凝重了幾分,因為她感覺到了來自屏風(fēng)后面撲面而來的殺意,殺意過于洶涌,讓她有了窒息和恐慌,她退后一步,將連若涵擋在身后:“連娘子快走,有危險。”
    連若涵卻不肯走,神情自若:“且不說房間中沒有別人,就算有,也未必就是壞人。退一萬步講,即使真是壞人,也不一定就有危險。肖小娘子,凡事不要過于武斷,不妨多些考慮……”
    不等連若涵說完,肖葭已經(jīng)被屏風(fēng)后面洶涌的殺意逼迫得再難鎮(zhèn)定,她右手一伸一翻,袖中箭激射而去,“噗”的一聲穿透絲綢所制的屏風(fēng),消失不見。
    袖中箭如泥牛入海,既無回應(yīng),又無響聲,仿佛射入了無邊的黑夜之中。屏風(fēng)后面是窗戶,肖葭清楚,以她的袖中箭的力道,穿透屏風(fēng)之后,若是無人,會射中窗欞。箭中窗欞,會有“叮”的響聲傳來。箭中人體,會是“噗”的一聲,而不是無聲無息。
    由此,肖葭更加斷定屏風(fēng)后面有人,她的袖中箭,被對方接住了。
    能徒手接住她袖中箭之人,必定是高手,肖葭心中大驚,拉過連若涵便要奪門而出:“連娘子,快走!”
    連若涵微一驚慌,片刻之后反倒鎮(zhèn)靜下來,此時她也相信房中有人了,她不退反進(jìn),向前幾步:“不知何方高人大駕光臨,還請現(xiàn)身一見。既是高人,躲躲藏藏有失高人風(fēng)范。”
    肖葭心中焦急,屏風(fēng)后面的高人不知是敵是友,若是悍然出手,她非但救不下連若涵,恐怕也自身難保,情急之下,她既攔不住連若涵,就只好挺身而出了――當(dāng)即一個箭步向前,擋在了連若涵身前。
    連若涵心中微微一動,好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子。肖葭和她素昧平生,雖說肖葭有求于她,想和她聯(lián)手經(jīng)商,卻也犯不著以命相搏,她暗暗贊賞肖葭的勇氣和決斷。
    “我并沒有躲躲藏藏,倒是你二人反客為主,未經(jīng)允許進(jìn)入我的房間,高聲說話,擾我清靜不說,還暗箭傷人。”聲音一響,幔陀從屏風(fēng)后面閃出,右手兩根手指上夾有一箭,她神色漠然,只淡淡看了連若涵和肖葭一眼,“還你!”
    手腕輕輕一翻,短箭疾飛而出,直取肖葭面門。肖葭大驚,心中凜然,只聽箭聲呼嘯如風(fēng)便知對方武功高她太多,她斷然沒有把握空手接箭,當(dāng)即向旁一閃,想要躲過,不想還是晚了一步,身子未動,短箭已至。
    肖葭雙眼一閉,暗叫一聲休矣,不想眼見和連若涵大事將成之時,卻突遭殺手,人生際遇當(dāng)真是讓人不勝唏噓。
    眼睛才一閉上,并未覺得有半分疼痛,卻感覺耳邊風(fēng)聲一響,身后傳來“叮”的一聲輕響,肖葭睜眼回身一看,短箭沒入了身后的粉墻之上,足有寸余!
    肖葭倒吸一口涼氣,她雖不算武功高手,卻也深知她的袖中箭依靠袖中機(jī)關(guān)彈簧發(fā)射,若是射在粉墻之上,能沒入半寸有余已是不錯了,對手只是兩根手指的力道便有如此驚人的力度,那么毫無疑問,對方是一等一的高手。
    如此一個弱女子,怎會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肖葭震驚之余,不免又有幾分仰慕,若她能有眼前小娘子的一半功夫,她也足以行走江湖無人可擋了。
    連若涵也是嚇了一跳,以為對方一言不合就動手殺人,待看到肖葭安然無恙時,才長舒了一口氣,恢復(fù)了幾分淡然。再仔細(xì)一看眼前之人,不由又是一怔。
    好一個美若皎月冷若冰山的小娘子!
    連若涵之美,如青蓮,可遠(yuǎn)觀而不可近賞。雖飄飄欲仙有出塵之意,卻植根于水中,既入世又出世。既美且傲,傲視群芳。
    肖葭之美,如空谷幽蘭,孤芳自賞。雖遺世而獨立,卻難掩向往世間繁華之心。既美且艷,艷壓群芳。
    而眼前小娘子之美,如明月當(dāng)空,皎潔無暇,卻又不落煙塵不食人間煙火。又如冰山雪蓮,高不可攀,漠視群芳。
    若說連若涵之傲,是高貴是居高臨下,而幔陀之傲,則是冰冷是不過于心。
    連若涵輕啟朱唇:“奴家姓連,是好景常在的東家。今日之事,是店家有誤,并不知道房間有人,是以我二人進(jìn)來,打擾了娘子,請娘子見諒。”
    肖葭此時也回神過來,一想之下,也覺得是自己有錯在先,便福了一禮:“方才是我魯莽了,不該向娘子射箭,還望娘子海涵。”
    幔陀并不還禮,自顧自坐下,倒茶一杯,一飲而盡:“你二人,失禮在先,又莽撞在后,若非我還有些本事,方才一箭,說不得已經(jīng)當(dāng)場身亡了。”
    肖葭臉一紅,大感羞愧:“娘子請了,方才之事,確實是我的錯,娘子若要懲罰,但說無妨。我也是被娘子的氣勢所逼,并沒有傷人之心。”
    幔陀自然知道肖葭向她射箭,是被她的殺意所迫,她之所以殺意外放,也是被肖葭的氣息所激。肖葭學(xué)武不精,一緊張便會氣息大放,很容易被對手發(fā)現(xiàn)深淺。
    “還請二位娘子就此離開,不要擾我喝茶。”幔陀輕描淡寫地?fù)]了揮手,就勢朝軟榻上一躺,“快走,快走。”
    不等肖葭有所動作,連若涵向前幾步,坐在幔陀面前,輕揚右手,宛如行云流水,重新沏了一壺新茶,她先為幔陀倒上一杯,又為自己也倒了半杯,舉杯過頂:“剛才多有冒犯之處,再次向娘子賠罪!”
    說完,一口飲完杯中茶。
    幔陀卻看也未看連若涵一眼,依然半躺在軟榻之上,她懶洋洋地說道:“我來你家茶肆喝茶,只為圖一個清靜,不想有人打擾,不管是小二還是東家。剛才之事,我已經(jīng)忘了,還請娘子還我清靜。”
    連若涵又為自己倒上了第二茶,舉杯示意,也不管幔陀是否理會,再次一飲而盡。
    肖葭站在連若涵身后,心中波瀾大起。以連若涵的身份和尊貴,如此紆尊降貴禮待對方,且全是懇切之意,并非刻意假裝,可見連若涵待人自有禮法,錯就錯了,知錯認(rèn)錯,方是大家風(fēng)范。
    幔陀乜斜了連若涵一眼,微微欠身:“茶喝多了,也醉人。娘子,請了。”
    連若涵輕輕一笑:“娘子的口音,官話之中帶有江南口音的綿軟,必是自小在江南長大,后又到上京居住。娘子武功過人,卻又有沉靜賢淑氣質(zhì),應(yīng)是出身詩書世家。娘子貌若天仙,卻又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多警惕之心,由此可見,娘子家道中落,身世流離……不知我說得可對?”
    幔陀倏忽坐起,一臉驚訝,雙目如電:“你認(rèn)得我?”
    “初次見面,還未知道娘子芳名。奴家姓連名若涵,她是肖葭。”連若涵對幔陀如實相告。
    “幔陀。”幔陀自報了家門,卻還是不信連若涵和她是初次相見,“你可是認(rèn)得我父林仙樅?”
    “并不認(rèn)識。”連若涵確實未曾聽過林仙樅其人,“幔陀娘子在京城可有落腳之地?”
    幔陀微微一想,也就釋然了,爹爹林仙樅進(jìn)京之時,她才十歲,離京時,她十三歲。爹爹在京三年,然后一別京城,再也沒能回來。連小娘子年紀(jì)和她相差無幾,她不知道爹爹是誰也是正常。更何況爹爹官職輕微,京官本來就人數(shù)眾多,又因高官權(quán)貴都云集京城之中,三品以下的京官,無人知曉也不足為奇。
    “你要怎樣?”幔陀打量了連若涵一眼,盡管一路上她對好景常在大有興趣,她卻并不想結(jié)識好景常在的掌舵之人,她直接拒絕了連若涵,“多謝連娘子好意,我在京城有安身之處,不勞費心。”
    “安身之處不等于安全之處。”連若涵是何等聰明的女子,談吐之間便可得知每一個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她淡然一笑,“如若幔陀娘子不嫌棄,好景常在可為你提供一處安靜的住處,不但安靜,且無人敢去打擾娘子清靜。今日之事,錯在于我,小小心意,權(quán)當(dāng)賠罪。”
    “這樣……”幔陀低頭想了一想,忽然展顏一笑,“好,既然連娘子盛情難卻,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卻之不恭了。”
    肖葭無比佩服連若涵的識人之明,原本以為連若涵在幔陀面前討不了便宜,不想一番交鋒下來,表面上看連若涵步步退讓,其實還是掌握了主動權(quán),至少幔陀住在連若涵安排的住處之中,等同于幔陀認(rèn)同了連若涵的為人,否則也不會將自身的安全交到連若涵之手。
    連若涵身為好景常在的主人,果然有手腕。不但膽量過人機(jī)智過人,計謀和用心長遠(yuǎn)也過人。肖葭如此一想,更加堅定了要和連若涵共事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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