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宮門,杜小曼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接她的轎子邊站著的幾個女子,和來的時候長得不一樣。
她由白公公帶進宮,來時坐得是皇宮派的轎子,但有唐姐姐指派的侍女跟隨。侍女們進不了皇宮,在宮門外等候,再和安成公府隨后派來的轎子一道接她回去。
應該是這個步驟。
可是,雖然現在天已經黑了,燈籠的光芒下人的臉不太分明,轎子邊的侍女又只提了兩盞燈籠,格外昏暗,但杜小曼就是認得,轎子外的幾名侍女應該不是安成公府的。
唐姐姐和她婆婆看似不太對付,但兩人的某些愛好很一致,比如都喜歡奢華排場。安成公的侍女們服裝都亮麗明艷,身段窈窕,按照身高的一致性搭配分組,格外齊整。而這幾個侍女服飾較素,是另一種風格,身形有別身高錯落。
沒道理都跟到了皇宮門口,再換幾個人換套衣服。
杜小曼心中警覺,腳步頓住。
為首的侍女福身道:“天色已晚,郡主快請上轎吧。”立刻要上來攙扶。杜小曼后退一步,笑著問:“咦,你們是哪里來的?”
那侍女亦笑著說:“回郡主的話,我們是家里來接郡主的呀。”
杜小曼腦中的警鈴鐺鐺鐺地響起——
慕王府。
她再后退一步,送行的宮女擋在她身后:“郡主快快請回。”
幾個侍女呼啦圍上,左右攙住她的手臂:“郡主,宮門外不能久留,快請上轎。”竟要把她拖上轎去!
唐宜媺在廊下扶欄看月,忽而一道熟悉的影子在視線里一掠,她立刻著人喊住,喚到身前。
“雙瓊?我命你等隨媗媗入宮,她尚未歸,你怎么便回來了?”
雙瓊跪倒在地:“回郡主話,小郡主家里人來接,奴婢們便回來了。”
唐宜媺變色:“哪個家里人?媗媗是要回這里,哪個讓你等大膽如此做?”
雙瓊囁嚅:“自然是唐小郡主家里,是……是宮里讓奴婢等回來,說唐小郡主家里人會來接,奴婢們不敢不從。”
唐宜媺大怒:“既然回來了,為何不來回報?”
雙瓊叩首不已:“奴婢等回來時,即刻先稟告公主。公主吩咐奴婢,若郡主問起,便轉她口諭,親姊妹已各出閨閣,彼此家務事不便多問。”
唐宜媺怒不可遏,冷笑:“你便去幫我謝過公主殿下教誨,順便稟報,宮里來接我妹妹時,此時情形,我便已料到。我妹妹定會回家,請公主娘娘放心!”
杜小曼的胳膊被兩個胖侍女粗壯的臂膀挾住,她知道,此時掙扎必然是徒勞的。
她輕笑一聲:“看你們急的,尚不曾拜別就上轎,竟要讓我失禮于宮外了。”
兩個胖侍女的手稍微松了松,杜小曼回身,再遙向內宮方向行禮,又謝過白公公和幾位相送的宮女。再往各自的手中塞了些東西。
宮女笑瞇瞇道:“郡主一切從簡罷,娘娘吩咐過,天黑了,夜路難行,繁瑣禮節可省。”
慕王府的侍女在后面緊緊圍攏成圈,與宮女將杜小曼堵在中間。
白公公心中自是明鏡一般,唐小郡主招了太多事端,鬧得連皇家面子都不好看,端華公主與皇后娘娘通氣欲解決此事,莫過于先讓她婆家接回,關門收拾。
杜小曼這點拖延的小伎倆,就是□□臨死前蹬的那幾下腿,不動還省勁些。
白公公年歲已大,見識太多,懂得為己積德,常存慈悲,內心替如此拙劣表演著“我不著急”的杜小曼嘆了一口氣。
慕王府的侍女們一擁而上,又再擒住了杜小曼。白公公視線落到遠處,忽而一定,雖是無用,也算行回好事,替她再拖得鮮活的一瞬,抬手道:“哪又是哪位的轎子過來了?咱家老眼昏花,都認不得了。”
宮女亦愣了一下,此門專供內宮走動,這個時辰鮮少再有出入。
侍女們暗使內勁,拖動推搡杜小曼:“郡主,又有車轎過來,請快快上轎,莫再失禮久留。”
杜小曼內心一陣憤怒,這些該死的侍女,嘴臉真太可惡!只恨自己不會武功,不能把她們踹翻在地踩個鼻青臉腫!
此時此刻,對應她的只有四個可笑的字——任人宰割。
杜小曼抬腳,重重跺上一只蹄子,扣住她胳膊的手一松,她抬手,啪啪甩了那一對挾住她手臂的胖侍女兩個清脆的大嘴巴。
“混賬!你們是哪個沒規矩的教出來的,這般攙人!”
眾人都沒料到她居然就扯開臉撒潑,一瞬間呆住。
杜小曼再甩手,啪啪啪,一溜嘴巴煽下。
“混賬東西!”
一名宮女朝前一步:“郡主,宮門外真不是動手的地方,鬧著是郡主不好看,快上轎吧。”
幾個侍女反應過來,再撲上,又牢牢擒住杜小曼。
“奴婢自知失禮,請郡主先上轎。回去后奴婢們定領郡主教訓。”
“打死奴婢們奴婢也認。”
……
手上暗勁愈足,兩個胖侍女的指甲掐進了杜小曼肉里,杜小曼手臂大痛,被推到轎門前,正在此時,突聽有人道。
“奴婢等乃德安王府家人,來接小郡主回府。”
杜小曼在轎門前挫住身形。
怎么個情況?
白公公一笑:“怎也是來接唐小郡主的轎子?小郡主真是娘家婆家都念得慌。”
杜小曼還沒來得及探頭,背上一股大力一推,竟是那兩個胖侍女將她一把搡進了轎內。
“奴婢等是慶南王府的家人,亦來接小郡主回去的。請回稟貴府內與王妃,改日郡主再歸省。”
某胖侍女竟是個人才,有做新聞發言人的潛質。
“王妃著實想念郡主,且府中真有些要事要等郡主回去相敘。請告知慕王府,今日郡主必要回府。”
德安王府的下人腰桿比較硬,說話也比較底氣足。
杜小曼被幾個侍女“服侍”著坐在轎中,倒恢復了淡定。
慶南王府有慕渣男、慕渣男的娘和阮紫霽三頭BOSS,德安王府有王妃一頭已知BOSS和?個潛行>
王妃出手便是殺招,較之慕渣男+慕夫人+阮姑娘的總和還高。
狼穴和虎窩的區別而已。
“天色已晚,郡主實不宜歸省。老夫人與王爺亦在等著郡主。郡主與王爺分離多日,實難再別,請德安王府改日再讓郡主歸省。”
胖侍女居然也很硬氣。
這種“雖然我們的確比你們弱,但是我想抖就必須抖”的氣概竟讓杜小曼對她產生了幾分欣賞。
這幾個侍女剛剛敢這么對她,亦是忠于其主豁出一切了,堪稱慕王府金牌好侍女,必須點個贊!
杜小曼笑著說:“慕老夫人、慕王爺和阮姑娘真應該好好地獎賞你們。”
另一名胖侍女道:“奴婢只聽使喚,不敢求賞。”
杜小曼點頭:“謙遜的態度也不錯。不過,為了慕王府這樣頂撞德安王府,到時候向德安王府賠罪時,會不會削你們做樣子?”
另一名胖侍女輕聲緩語道:“奴婢們做什么都是應該的,怎么著都是命。大器者貴,小器者賤,貴人們又哪會折辱身份,與奴婢們計較?”
杜小曼道:“賤亦是一種態度,因執著而可貴,因表里如一而純粹。內賤外不賤,外賤內不賤,都不是真賤。守住這份內外兼備,堅持下去,人生無悔。”
胖侍女抿嘴:“郡主說什么,奴婢聽不懂。聽不懂,不就是郡主自說自?”
杜小曼道:“不需要聽懂,你就是真相,外人用何等語言來詮釋,皆為浮云。”
胖侍女道:“郡主說話好像參禪一樣。”
這廂杜小曼在和侍女毫無意義地嘴仗,那廂慕王府代言侍女和德安王府代言侍女論戰仍在繼續,旁觀的宮女輕輕巧巧,插了一句話。
“時辰真的不早,何必在宮外多言,只怕郡主已經累得不行了。依我看,郡主還是先回慕王府。女子嫁便從夫,娘家再急,也得已婆家為主。德安王府的姐姐可便怨我。且皇后娘娘也是這個意思,慶南王府來接亦是遵了娘娘的諭令。皇后娘娘的確不知德安王府亦想接郡主歸省。但,明日再派人去接,豈不也好?晚一日,礙不上什么事罷。”
這話一出,德安王府的侍女便不能再多說了。
慶南王府勝出。胖侍女卻也明白,宮女趕著這時候相幫,亦是先看她們互相掐一掐取樂的意思。
OK,那就先進慶南王副本挑BOSS吧。
德安王府的人讓開道路,杜小曼感受到轎子騰起和轉頭的運作。
行速很快,不知道多久能到達慶南王府。
杜小曼閉上雙目,正要小憩一會兒,突然,遙遙傳來急促逼近的馬蹄聲,一聲高喝響起:“所有人等一律止步!”
轎子停了。
“轎中人速速下轎。相爺諭令,大理寺緝文,擒拿重案要犯。”
“我等乃慶南王府車駕,不可妄阻。”
“刑律重犯,包庇者從死!”
噌噌嚓,好像是動兵器的聲音。
夠狠。夠有效。
轎簾開了,火光得杜小曼雙眼微花,那堆侍女無一人敢動,冰涼鐐銬套在杜小曼身上。
“帶走。”
真是人生沒有走不通的路,只有想不到的轉折。
慶南王府地圖進入中,居然跳轉開啟罪案模式。
當犯人杜小曼也不是第一回了,雖然鐐銬掛著,但幾位官差大哥比起慶南王府的侍女,態度簡直好得可以媲美咖啡館的男招待。
沒人推搡,沒人掐,只是領著她走到一輛封閉嚴實的馬車前,還有開門請入服務。
馬車走了很久,把她帶進了一個漆黑的大院子,然后杜小曼又被帶進了一間小黑屋。
一盞油燈幽幽地亮著,官差大哥卸下杜小曼的鐐銬,沉默退出房間。
杜小曼在小木桌旁的小板凳上坐下,另一扇小門開了,踱進一個人。
果然,這總是他出場的場景。
寧景徽。
“這般將杜姑娘請來,望杜姑娘見諒。”
杜小曼誠懇道:“哪有,是我該謝謝右相大人救了我。”
寧景徽淡淡一笑:“內宮插手,若不如此,本閣也無能為力。”
杜小曼眨眨眼:“雖然這么說顯得不知好歹,但,我不明白相爺為什么救我。”
寧景徽在小桌邊負手站著,昏暗的燈光照不清他的表情。
“本閣這么做,是想讓杜姑娘承我一個人情,而后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