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小賣部里的老太太

北方春天短，剛立春生產隊就忙得焦頭爛額，加上連續下了好幾天雨，地里的活拉下不少，還沒等莊家地里的雨水滲滲，生產隊的大喇叭就喊著明天要提前下地，讓各家早點起，別晚了。

大壯從被窩里爬出來時村里安安靜靜的，一點動靜沒有。一年四季，除了大雪封地那幾天，只要能動彈的老百姓，白天都在莊稼地里。

春早兒冷，路邊還有冰碴子，得太陽升到半腰時才有些暖意。那時候小村兒里又會熱鬧起來，老人會坐在自家門口曬洋洋，小孩子就在村里亂串亂叫。

大壯起來后和往常一樣自己穿衣服，自己倒水洗臉，自己去鍋里找餅子吃。

二壯這時是睡正香的時候，早上剛喝過奶，這一覺能睡到八點多。他已經會翻身了，秀芬擔心他滾掉地下，出發前把他兩條胳膊用布帶捆的緊緊的，一雙小腿散在被窩里讓他隨便蹬。

大壯坐在板凳上啃了兩口餅子，就迫不及待的跑出了家門。

如今太陽剛冒頭，小伙伴們都在小賣部屋里坐著?？葱≠u部的是隊長叔輩大哥的老丈母娘，六十多歲，白花花的頭發在頭頂擰個疙瘩，蠟黃臉又瘦又長，褶子一條一條的，大壯數過，她兩邊臉加起來有十多條褶，算上額頭的差不多二十條，模樣挺瘆人。

老太太有點神叨叨的，說話顛三倒四，可一點不傻，賣貨小賬算的門兒清。她平時就喜歡給這些孩子講故事，東一嘴，西一嘴的什么都講，其實小孩兒也都聽不大明白她在說啥，就是圖個熱鬧。

大壯進屋時，屋里就大鳳自己坐在墻邊的長條板凳上，老太太腿和腰不好，拄棍子在掃地，麻桿子腰一擰一擰的，半天挪不動半步。

可就算這樣，她嘴也沒閑著，正說著陳大仙的故事，大壯進屋時正好聽到她講陳大仙如何神通，如何掐算到老王家牛丟哪了那段。

大壯一聽，急忙插嘴問道：“這么能耐！那快幫我掐算掐算！”

老太太哼笑了一聲，看著大壯問道：“小小年紀你還要掐算掐算，你想算啥子？掐算掐算長大能不能討到媳婦？”

大鳳兒聽著捂嘴偷笑，大壯接著道：“幫我掐算我娘把家里的棗子藏哪了？”

老太太卻沒在接他話，又講起了臭溝山鬧鬼的事：“臭溝山為啥臭？就因趙家丫頭在那上吊了，沒人給收尸啊，肉都爛生蛆了也沒人管……丫頭心里恨那，怨那……后來，一到半夜臭溝山就有人哭，野狼都不敢靠前……直到那年大年三十……”

老太太講到一半，大壯和大鳳正聽的起勁，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后大妞子帶著一群小孩推門走了進來，小小的隊伍進屋后自覺的挨個坐在長條板凳上，也不說話，等著老太太繼續講。

“后來呢？大年三十怎么了？”大鳳兒問。

老太太手扶著柜臺，一手拎著笤苕，就近的坐在了酒箱子上，眼睛來回看著不知在找啥。

大壯趁機又問：“到底能不能掐算到我娘把棗子藏哪兒了？”

老太太沒說話，繼續四處看著找著東西。

“到底能不能??？”

大壯心里著急，小嗓門提高了不少。

老太太目光終于收了回來，看向大壯，說道：“你娘把棗子放箱里了?！?/p>

“真的呀？”

老太太沒在搭理他，也沒在東張西望找東西，又開始講二郎神救母的故事。

大壯自然沒心思在聽下去，從凳子上跳下來就跑出了屋。

回到家，二壯正哭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身上的小被子已經蹬了下去，開襠褲周圍黃汲汲到處都是稀屎。

大壯看了一眼弟弟，沒管他，直接跑到了箱子旁，箱子是木頭做的，箱蓋子又厚又沉，大壯抬了兩下沒抬動，有些泄氣又不甘心，小臉皺了起來，氣鼓鼓的瞪著箱子。

二壯還哭著，可能是肚子不舒服，今天哭的特別兇，有時張嘴半天喘不上一口氣，臉憋的發紅。

大壯聽的有些心煩，用手捂著耳朵，氣的直跺腳。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娘的聲音：“二壯，別哭了，娘回來啦……”

大壯一見是娘回來喂奶了，急忙跑上炕，裝模作樣的拍著二壯，眼睛心虛的瞄著娘。

秀芬哪有功夫瞅他，進屋就直接收拾二壯拉的屎，連手都顧不上洗，上面還掛著泥。

見娘回來，大壯下了炕。

秀芬一邊忙活著，一邊說道：“你弟有些著涼，看著點，他在蹬被子給蓋上?！?/p>

“嗯！”大壯點頭答應。

秀芬忙活一陣，給二壯喂了奶后就急匆匆走了。

吃完奶，二壯也睡了，睡的不踏實，時不時的哽唧一聲。

大壯又走到箱子跟前，伸手推了推，勉強只能動一點。

這時，王大虎跑來找他玩，知道他家有小孩，輕輕敲了敲窗戶，沒敢大聲說話：“大壯，上北山去不？挖蛤蟆。”

大壯一見王大虎來了，眼睛一亮，急忙跑出去把他拽進了屋。

“來，快幫我把箱蓋子打開！”

“打它干啥？”

“我找東西，快點！”

“哦！”

王大虎沒在多問和大壯兩一起，費了半天勁終于把箱蓋子打開了，里面堆的是破破爛爛的衣服，有些霉餿味，不過濃濃的棗味兒還是掩蓋不住。

大壯欣喜，伸手在箱子里翻了翻，終于在最低下翻出了一個白色布袋子，里面裝的正是大棗。

“你家還有棗子哩？”

王大虎一看棗子有些饞，直吧唧口水。

“大壯，給我一個棗子嘗嘗唄！”

“那可不行，俺爹說，這是給俺弟救命地。”大壯搖頭，他可不舍得給，自己還不夠吃哩。

“不夠意思！箱蓋子還是我幫你打開的，哼！以后不跟你玩了！”

王大虎不高興了，轉身就要走。

大壯急忙叫住他，不情愿的掏出一個棗子遞給了他：“行，給你一個，可你得答應我，不能跟別人說，也不能告訴我爹和我娘。”

王大虎一把搶過棗子，這才高興：“放心吧，我肯定不說，那我們走吧，去北山，二柱子也去！”

“行，等我拿些棗子，你在幫我把蓋子蓋上?！?/p>

“行，咱們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