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兒掰著手指,嘟著嘴巴,不開心地望著著安秋月。
“王妃,您又要出門了嗎?”
她連眼睛都沒斜一下,笑瞇瞇地回道:“是呀。我今天要去逛街!”
逛街二字一出,酌兒的眼睛瞬間失去了光芒。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她也想去逛街!她好久都沒有陪王妃逛街了!
安秋月偷偷瞄了一眼耷拉著腦袋的酌兒,眉眼間流露出笑意。
“怎么?你也想去?”
酌兒點頭如搗蒜。
“可是……”她挑挑眉,故意拉長了聲音,觀察著酌兒的表情。
只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想去”兩個大字已經(jīng)寫在了臉上。
安秋月失笑,終是裝不下去了,道:“你快去換身衣服。再不出門,怕是要遲到了。”
“是!王妃!”說著,酌兒便蹦跳著換衣服去了。
安秋月提前跟玉露打了招呼,囑咐她若是殷容先到了,就請他進去等。
果不其然,當她急急忙忙趕來之時,殷容正氣呼呼地瞪著她。
“我還以為你要放我鴿子了!”
安秋月瞥了一眼一旁面露愧色的酌兒,賠笑道:“嘿嘿,抱歉啊大恩人。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次吧?”
酌兒好久沒有出來透透氣了,多花了些時間打扮打扮也在情理之中。
殷容作為一名商人,最是不喜他人遲到。可見到她的瞬間,氣便全消了。
盡管如此,他依然像個孩子似的念道:“那你可得多帶我逛幾個地方才是。”
“是是是。都聽你的。”她覺得她跟在哄弟弟似的。
“不過……”殷容掃了掃她背后的兩個人,困惑地問,“逛個街而已,需要這么大排場嗎?”
安秋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你說金風跟酌兒啊……我、我看他們也在府上憋久了,就順便……”
她總不能真的說金風是來監(jiān)視她的,酌兒是來湊熱鬧的吧?
殷容挑挑眉,不再多問。這姑娘是真的不擅長撒謊,他也無意為難。
雖然不能和她單獨出游有些遺憾。但是無妨。有哪家大人會允許自家千金單獨出門呢?
……
之前單獨進山林都沒見有人跟著來著,如今只是逛個街,卻派了兩個內(nèi)力不淺的人來。
殷容不禁覺得那個派人保護她的人腦子有坑。
安秋月帶著一行人左拐右拐,來到了一條熱鬧非凡的街道上。
放眼望去,一座座低矮的磚房,一輛輛滿載的板車。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或洪亮或婉轉(zhuǎn),和喧囂的人聲交雜在一起。比起盈月街上貴族們故作深沉的討價還價,這里不知要自然上多少。
安秋月見殷容眼睛都發(fā)直了,便知道來對了地方。
“殷容,別愣著呀。快跟我進去看看吧!”
說著,她便抓著殷容的胳膊,一頭扎進了人堆之中。
不論身份如何尊貴,女性在這種地方,總是會激動得像個孩子。
安秋月根本不是來帶他游覽京城的,而只是借機來逛街的吧!
當然,醒悟過來時,已經(jīng)晚了。殷容干脆放棄了掙扎,跟在她身后踱步。
看著她活潑靈動的背影,未嘗也不是種游覽。
“小姐,小姐!那邊在賣劍穗呢!”
“在哪在哪?”
話音未落,兩個姑娘便手挽著手,飛快地朝小攤奔去。
殷容和金風相視一笑,笑中盡是無奈之意。
“兩位姑娘要買劍穗?可是要送給心上人?”攤主笑意盈盈地問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
安秋月回答完,舉起一枚劍穗就要詢問酌兒的意見。誰知她只是臉紅紅地垂下頭,羞澀地掰著手指。
攤主會意,笑意更濃了些,道:“看來這位姑娘是要送給心上人呀。那我推薦這枚。用紅色絲線制成,又包含同心結(jié)。有好多姑娘買了這枚劍穗,沒過兩天就和心上人喜結(jié)連理啦!”
酌兒看了看那枚劍穗,扭扭捏捏地又把它放了回去。
“這……這太……太明顯了。”
“哦?姑娘害羞啊?沒關(guān)系,我這還有別的……”
安秋月望著酌兒,笑著搖搖頭,心想著這丫頭總算是開了竅,不打算終身不嫁地跟著她了。
她趁著攤主和酌兒交流之時,繼續(xù)挑著劍穗。直到有一雙白凈的手,拿走了她看中的那枚。
殷容一邊端詳著劍穗,一邊好奇地問:“你一個姑娘家,怎么還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她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劍穗,“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不能同男子相提并論了嗎?你們西戎的王,不還是個姑娘來著。”
“我沒有瞧不起女子的意思。只是好奇你為何會喜歡這個。”殷容見她臉色不好看,連忙解釋道。
安秋月舉起劍穗,細細地觀賞著。
“不是我喜歡這東西。是很多兇猛的野獸都喜……”
話未說完,她便噤了聲。
她剛剛是不是暴露了她會用劍穗逗野獸開心的事了?
這可不是一般馴獸師會干的。他們只會用食物和鞭子來對付野獸。
安秋月小心翼翼地抬眼,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殷容。
他只是好笑地看著她,藏青色的瞳孔里清冽得猶如一池春水。
“這可真是件新鮮事。”他挑挑眉,饒有興趣道,“看來以后我也要備一枚。路遇猛獸襲擊,就把它丟出去,免得我的貨遭殃。”
……
“居然優(yōu)先考慮你的貨嗎?”
“那不然呢?”
“難道不該是優(yōu)先考慮商隊的人身安全嗎!”
殷容一怔,隨即別有深意地笑道:“所以你才不是個商人啊。”
殷容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便尋了個茶攤,想歇歇腳。
安秋月說她就在附近逛逛,一會回來接他。
幾盞茶過后,她依然沒有前來。殷容想著許是她逛上了癮,忘了時間。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小攤上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
殷容不甘再等下去,結(jié)清賬便立馬追隨著她的背影而去。
忽的,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一名身形魁梧的壯漢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肩。
他回過身來,想先行道歉。誰知對方不依不饒地湊了上來。
“你小子,不長眼的嗎?”
殷容見他神色迷離、面頰泛紅,心想只是個醉漢,還是不要計較為好。
于是他沒有理會,轉(zhuǎn)身就要走。
“喂!你偷了我的荷包還想走?!”那名醉漢的大嗓門引起了一眾人的注意,“看你發(fā)色,是西戎人吧?果然,西戎就出不了什么好鳥。”
殷容的瞳孔微微一縮,一向清澈的神色凜冽起來。
罵他可以。畢竟商人是一種經(jīng)常挨罵的職業(yè)。可是上升到地域?qū)用妗?br/>
“你是哪家的狗,怎么出來亂咬人?”
“你!你口氣夠大的啊!”說著,那壯漢便挽起了袖子,瞪大眼睛道,“少廢話,還我荷包來!”
“誰稀罕你的荷包。”殷容翻了個白眼。他渾身上下哪樣東西,不比這醉漢的荷包值錢?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那名醉漢二話不說,舉起拳頭就朝殷容精致的面容砸去。
殷容微微偏頭,只一甩扇。硬邦邦的扇柄砸在醉漢手腕的骨頭上,疼得他大叫一聲。
下一秒,醉漢朝殷容的腹部伸出腿。
殷容瀟灑地轉(zhuǎn)了個身,手肘擊中對方的腰。只見醉漢中心不穩(wěn),晃晃悠悠地趴倒在地。
圍觀的群眾開始窸窸窣窣,不過殷容當沒聽見,伸長了脖子焦急地尋找著安秋月的身影。
此時,醉漢高聲呼喊起來,道:“來人,來人幫幫我啊!這個西戎人,不僅搶我的荷包,還打人啦!”
殷容微微一怔,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有人從圍觀的群眾之中冒出。
有的揪住了他柔軟的長發(fā),有的扯住了他貴重的衣角。
“不要臉的西戎人,把荷包交出來!”
“不僅無禮,還傲慢,真是令人生厭!”
“你有錯在先,居然還動手打人!”
殷容不可能出手毆打平民,又無法從他們的手中掙脫。
眾人一邊起哄,一邊把他弄得更加狼狽。他栗色的秀發(fā)散了,整潔的衣服也亂了。他黯淡著眼眸,只是沉默地被人推搡著。
看來流螢的話說得不錯。他不該來京城的。
“天啊!這是誰的荷包,里面好多錢啊!”一個尖銳的呼喊聲突如其來,引得眾人側(cè)目。
壯漢順著聲音望去。那正是他的荷包。可是他的荷包不應(yīng)該被西戎人偷去了嗎?怎么會掉在地上?
他僅有的幾兩銀子都撒出來了!
殷容僵硬地抬頭,用那雙無神的眼望了過去。
周圍灼人的目光消失了,嘈雜的罵聲也散去了。他的眼里只剩下了安秋月那雙明媚的眼睛。
只見她抿了抿唇,在一片寂靜之中開了口,道:“鄉(xiāng)親們,既然你們不認,那這荷包就……歸我了?”
眾人看了看安秋月,又看了看地上滿當當?shù)暮砂?br/>
……
“是我的!”
“不,這荷包是我的!”
“那是我的,你們都別碰!”
趴在地上的醉漢也不覺疼痛了,立馬爬起來叫嚷道:“別搶,那是我的荷包!你們這群守財奴,快放開!”
她朝醉漢吐了吐舌頭。
讓他欺負好人,這下可好。荷包是找到了,里面的錢他一分也別想留下!
“好了,我們走吧。”說著,她便拉過他的袖子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四個人找了個安靜的小河邊稍事休息。
殷容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那,盯著河里的游魚出神。
安秋月望著他衣衫不整的樣子,心里忍不住地泛疼。他還是個孩子,遭遇這樣的事,一定很難過。
她若是生了張會說話的嘴,興許能安慰幾句。可現(xiàn)下,她沒有能為他做的。
“酌兒,有梳子嗎?”
“有的,小姐。”酌兒困惑地遞出了隨身攜帶的小木梳。
她把呆滯的殷容拉到一個石墩跟前,任由他繼續(xù)發(fā)呆。她則是跨上石墩,舉起了梳子。
“你介意嗎?”她禮貌地問。
不出所料,殷容并沒有回答。她撇撇嘴,自作主張地卸下了他的發(fā)箍,用心地整理起他凌亂的秀發(fā)。
輕柔的指尖穿過他的發(fā)絲,慢慢地將他從不好的回憶中拔了出來。
殷容伸出手,輕輕裹住她小巧的手掌,轉(zhuǎn)過身來。
她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干凈的笑容。
他笑起來很好看。一雙桃花眼一瞇,露出兩顆潔白稚嫩的小虎牙。藏青色的瞳孔猶如夜空下的大海,點點星光凝在他清澈的眼眸。
“秋月……”
“咳。”金風重重地一咳,打破了這曖昧的氛圍,“殷公子,讓你受驚了。不如今日公子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殷容眼神一恍惚,連忙松開了她的指尖。
瞧瞧他都做了什么,不會被她誤以為是登徒子吧?
“也、也好。”他聽見自己吵鬧的心跳聲,也感覺自己耳根發(fā)燙,“那今日到此為止吧,我們明日再會。謝謝你,秋月。”
不能再待下去了!
語罷,他急匆匆地轉(zhuǎn)了身,像個敗者一般落荒而逃。
另一邊。
安冬陽坐到一家小茶攤旁,沉沉地嘆了口氣。
也不知是誰鬧了事,惹了一群人圍觀。結(jié)果他最后竟是跟丟了。
其實他本可以用輕功上房跟蹤的,就如同專業(yè)密探那樣。可一來他是國師府的公子,跟蹤這么不光彩的事情做不得。二來……
“行了,出來吧。我想聽你說說你的來意。”說著,他悠閑地舉起一盞茶,從容地抿了一口。
一個模糊的輪廓從暗處緩緩現(xiàn)身。
跛腳,左眼纏紗。是冬魁。
見到這個意料之外的面孔,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人府上的一名下仆跟蹤他,他可以理解。只是主動現(xiàn)身……
莫非是有什么交易要談?
冬魁垂眸,臉色有些為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安冬陽瞇了瞇眼,發(fā)現(xiàn)他好像沒什么功夫,于是便更加困惑了。
“你到底意欲何為?”他聲線低沉,頗有幾分警告的意味。
聞此,冬魁連忙搖搖頭,道:“冬陽,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
話說一半,他便咬唇,噤了聲。怎么偏偏把心里的稱呼叫了出來?
安冬陽怔了怔。從來只有家里人會這么叫他。如今被一個外人叫了去,竟沒有生出半分不適。
“抱歉,公子。是我失禮了。”冬魁握緊拳頭,連聲音都僵硬得很,“我、我只是想同公子交個、交個朋友而已。”
……
交朋友?
和他?
安冬陽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他自幼被爹嚴加管教,各個藝能均優(yōu)于常人。同齡的男孩們嫉妒不已,一個一個都對他敬而遠之,更別提同他交朋友了。
冬魁望了望他審視的眼神,喉頭動了動,一股失落涌上心頭。
也是。他一個瘸子,又是半個瞎子。怎么能妄想和國師府的公子……
“好啊。”安冬陽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道,“坐下一起喝杯茶,我們就算朋友了。”
冬魁的眼睛一亮,難以置信地問:“你這是……同意了?”
他淡淡地別開眼神,不打算回答對方愚蠢的問題,繼續(xù)喝茶。
“謝謝你,冬陽。謝謝你!”冬魁的聲音顫抖著,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安冬陽嚇了一跳,視線落到他的身上。
只見他溫柔似水的眼中流露著明朗的笑意,略顯黯淡的唇角輕翹。如果不知他是個男人,安冬陽怕是真的會淪陷在那驚為天人的容貌中。
只不過是見他坡腳又可憐,才應(yīng)下了。
安冬陽與冬魁茶盞輕碰。前者流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
若不是什么危險人物,有個朋友倒也不為壞事。若是的話……
便斬草除根。
殷容遭遇不公,讓安秋月也興致全無,干脆早早打道回府。
金風算是完成了任務(wù),回到澤寧殿向王爺復命。
白術(shù)坐在床上看著太子白瀾送來的信件,清酒則在為瓶中的臘梅花枝換水。
一聽門外的腳步聲,白術(shù)清冷的眼便立馬望向門外。
還沒等金風開口,他就開了口,問道:“王妃回來了?”
“回王爺,是。”
見金風神色一如既往,想必是沒出事。他這才松了口氣。
“今日也是去了仙繡閣?”
金風搖搖頭,回道:“王妃今日帶著酌兒姑娘一同去逛了街。”
……
“你和王妃去逛了街?”
“你和酌兒去逛了街?!”
屋內(nèi)寂靜了半晌。
金風看了看白術(shù)不滿的眼神,又看了看清酒那幅醋意大發(fā)的架勢,不禁冒出了一個壞壞的想法。
“是。屬下還看見一名男子與王妃交談甚歡,酌兒姑娘打算為心上人挑選一枚劍穗。”
話音落下,金風甚至能聞見空氣中酸酸的味道。
清酒氣呼呼地別過頭去,動作粗魯?shù)貫榕D梅換上了水,不再說話。
白術(shù)則是合上雙眸,問:“那男子什么身份?可是王妃的舊相識?”
金風輕嘆。王爺果然要開始查戶口了。
“回王爺,那男子名為殷容,是一位來自西戎的云游商人。似乎是王妃的恩人。今日王妃只不過是想帶恩人逛逛京城罷了。”
白術(sh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是察覺到金風是故意的,眼神中帶著責備。
金風尷尬地笑了笑,道:“王爺息怒。屬下還有別的要報。”
他從容地舉起信箋,一邊看一邊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國師府的公子,這兩日在跟蹤著王妃,不知意欲何為。”
聽聞,白術(shù)擰了眉。
怎么?他們安家這是要對親女兒下手了嗎?
殷容一回客棧,浮光就急了。
“少爺!”他趕忙上前來,緊張地問,“您這是去了哪?怎么弄成了這樣?您是不是半路遇襲了?可有受傷?早知道我就該跟您去的!”
殷容魂不守舍地扒開浮光的手,回道:“我沒事。”
這可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浮光,你說得對。”
“什么?”他說什么了?
“我應(yīng)該派人跟著她。知道她是哪家的姑娘,好去提親!”
……
“不可以!”流螢突然從他下榻的客房推門而出,尖叫道,“不可以。少爺,您不可以再接近那姑娘了!”
殷容狠狠地翻了個白眼。她又要出來阻攔他了。
“你還不想讓我做什么,一起說出來吧。”
流螢上前兩步,焦急地握住他的肩膀,道:“少爺,只有這姑娘,您說什么也不能再……”
殷容不耐煩地推開她的手。
“可是我喜歡她!”
“您不可以喜歡她!”
“為什么不可以?”他緊鎖著眉頭,怒問。
流螢的喉頭動了動,焦急的雙眸之中終于露出了幾分不忍。
沉吟半晌,她放低了聲音,道:“少爺。流螢今天一路跟著她,發(fā)現(xiàn)她最終進了麒麟王府,門衛(wèi)都稱她為王妃。”
眼中的星光逐漸暗淡。他呆立在那,失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