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終于被黑暗完全吞沒了，幾個星子孤零零地在天上眨著眼睛，月亮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扯了一簾黑幕罩住了整個桑榆院。

玉簪知道今夜老夫人會不好受，在屋里點上了安魂香。香氣裊裊升起，扯起了一道裊裊婷婷的白練，又漸漸地淡去。燕重錦依舊睡不著，翻來覆去，轉了好幾次身，已經很久沒這樣過了，她忽然坐了起來，門外玉簪披衣服起身的窸窣聲就傳過來，“睡吧！我沒事！”燕重錦懶懶地說。

玉簪在門口遲疑了一下，到底沒有推門進來。她到老夫人身邊時，大人就已經在老夫人身邊幾年了，或許老夫人對她有幾許親厚，到底不能和大人的感情相比。其實，老夫人對每一個人都很好，這些年，玉簪見過不少人來拜謝老夫人，除了幾個年齡大的老夫人見面，其他的人她都推了。只留給那些人一句，“好好過日子，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所以，老夫人身邊的人都很舒坦。

老夫人和秋陌之間，她感覺還是祖孫的情誼多一些，人老了，自然就慣著小的，難得的是大人沒有被慣壞，對老夫人的孝敬甚至超過了宋家人，不能說宋家人不孝，只是他們之間太熟悉了，秋陌的心又太細了些。

玉簪不知道那么惡毒的留言是怎么流傳出來的，老夫人和秋陌兩個人在一起做的最多的就是下棋，有時候下一下午的棋，連句話也沒有。別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為什么就用這樣的污水潑向老夫人呢？

玉簪想不出，也睡不著。

燕重錦也睡不著。世人有傳秋陌有龍陽之好的，她相信，秋陌身邊除了初黎，就沒有別人。所以她給他送過丫頭，留下了一天，轉天又給送回來了，說比初黎話多，煩。那丫頭一直記恨著初黎，初黎每次來，都給他白眼，直到把那個丫頭配了出去。后來，初黎要求娶玉簪，所有的謠言不攻自破。后來自己也反省了，養了他這么多年，就跟自己在一起的時間長，自己又開始修身養性，結果倒把一個孩子生生養了個老氣橫秋，年齡相當的，秋陌嫌吵，年齡大了，又沒有太合適的姑娘，結果就這么生生耽擱下來。

可這一次，把秋陌說成了自己的男寵，她實在受不了。她倒也不怕自己被非議，當年遇到老王爺的時候，她也有把老王爺收為男寵的心思，誰讓自己沒留神，終日打雁卻被啄了眼。可秋陌不行，朝廷重臣，又身為御史，身上不能有這樣的污點啊！還不能出去跟別人解釋，最可氣的是這小子心思沉，剛剛還不知道在清靈耳邊說了什么！總有操不完的心。

秋陌也沒睡，因為皇上沒睡。皇上睡不著。

秋陌跪在御書房冰涼的方磚上，他倒也不是第一次跪了，上次彈劾皇上的親叔叔睿親王，皇上讓他手下留情，結果他生生壓著宗正司給睿親王斬首，全家流放。弄得全天下都以為皇上要集權。皇上讓他跪了一下午，卻也不得不明白秋陌是手下留情了。

“我女兒哪里不好了？你不要就算了，還把阿錦牽扯進來？”皇帝氣得只拍桌子，恨不得把桌上的茶壺、茶杯、折子、毛筆、硯臺、玉璽都砸到秋陌頭上。

秋陌聽到阿錦身體一抖，這皇上和姨祖母年紀相仿，這么叫姨祖母總讓他有種不良的猜測。可惜當年的恩怨，燕重錦從來不跟小輩們說，他還是從宋青山和那些來拜訪的人嘴里聽到過一些。他也不是沒動過心眼要去查一查，可他手底下的人都是燕重錦培養出來的，與其那么調查讓姨祖母生氣，還不如直接問呢？可直接問又不說，真是討厭死了。

不過當年的事也不是無跡可尋，據說皇帝和姨祖母很好，后來卻因為某種原因分手，大概又是一個愛江山不愛美人的故事吧！不過想來燕重錦那么灑脫個人也不會將這個背信棄義的男人怎么放在心里。要不怎么從來沒念叨過呢！

皇上發現了秋陌的走神，氣更不打一處來，“秋愛卿，你在聽朕說話嗎？”這語氣沉得跟暴雨前的烏云有一拼。

秋陌忙以頭觸地，“臣確實走神了！”

“大膽，還有什么你秋陌不敢做的嗎？是不是朕一直對你太仁慈了，你才會覺得你犯什么錯，真也不會把你怎樣？”皇上就差沒把自己的胡子揪下來了，這倒霉催的孩子不愧是燕重錦一手養大的，跟燕重錦那個氣人勁竟然一般無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說，你溜什么神呢？要是不講出個子丑寅卯，看我不治你個藐視君王的罪！”

“微臣在想，是誰讓公主覺得我是姨祖母的男寵的？”秋陌緩緩地說，還皺個眉頭，仿佛真的是在思考這個問題。

一句話噎得皇上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住地咳嗽起來。

秋陌忙說“皇上保重龍體！”

皇上緩過來一口氣，用食指點著秋陌，“你、你氣死我了。有你我也會氣死的！清靈的事我會查，你趕快給我滾，別讓我看到你。”

秋陌再次磕頭，“謝陛下讓臣休沐，那明天起無事就不上朝了。”

“你敢！”皇上都要被他氣糊涂了，“明天你要是敢不上朝，我就把你的官職一擼到底。”

秋陌笑瞇瞇地看著皇上，沒說話。

皇上這個氣啊！他也不是沒擼過秋陌的官，上次吏部尚書受賄案，皇上再三讓他把明妃的小舅子摘出來，結果還是牽連進去，害得明妃跟他鬧別扭鬧了好久，雖然他把明妃冷落了幾個月之后，明妃再也沒敢鬧，但確實讓他掃了面子。他就把秋陌貶到遼東一個縣城做縣令，秋陌二話不說收拾包袱就要走，到城門口，就被皇上截了下來，沒辦法，燕重錦那個護犢子的非要跟秋陌去赴任，他能怎么辦，不說私交，就是明面上把一個堂堂為國捐軀的王爺遺孀送到遼東，這好說不好聽啊！得，官復原職吧！反正也知道秋陌一心為公，只是自己這皇上當得憋屈點。

“皇上？”秋陌輕輕喚到。

皇上這才想起來秋陌，算了，只要燕重錦活著一天，這秋陌就不會順服他，揮了揮手，正準備放人，就聽外面傳來太監慌亂的腳步聲。

“何事喧嘩！”皇上更不高興了，三更半夜的，自己要不是睡不著覺，非要找秋陌麻煩，這時候皇宮早就該無人走動了。

跑進來的小太監衣帽都不正了，慌亂地跪了下去，“啟稟……啟稟……”

皇上這個氣啊，怎么就不能給自己爭點氣，連個話都說不完全。

“喘口氣，再回稟！”秋陌跪在一旁，輕輕拍了拍小太監的背，讓小太監喘了口氣，小太監才說流利，可說出的話，卻讓皇上和秋陌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