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時近新年，學校已放寒假，實習完的表姐也在下午回到了家中，舅舅與舅母的熱忱幾乎要將他們引以為豪的獨生女兒摟上一整天才能安歇，而一旁的晏漁喜只是和表姐打了聲招呼，便默默地將自己的衣物收拾到了逼仄且因久不透風而飄散著霉味的儲物房。劣質的墻體不斷的吸收著大廳里的歡聲笑語，一字一句的聽得清楚，晏漁喜聽到舅母正在埋怨表姐沒有把她多次提及的男友帶回家中讓自己參考。那一家人的其樂融融就似鐫刻在墻體上，和雜房的沉寂孤立傲然對視著，晏漁喜突然打了個寒顫，搓了搓雙手，試圖摩擦出點溫暖。
　　又是在如此清冷的午夜異常醒覺。晏漁喜總覺得心底扎下了一地汲血的刺，貪食著鮮紅的血液且蠶食著鮮活的□□，自己便形同枯槁，不似自己。屋內光線盡失，晏漁喜瞪圓了雙眼也只能依稀看到周遭事物的薄弱輪廓，她從枕頭底下摸索出手電筒，一道白霧便稍微掃除了四周的陰霾。床對面的儲物柜上堆放著舅母辦的年貨，都是表姐崔汐愛吃的東西。晏漁喜掀開帶著體溫的棉被，套上拖鞋，似夢游患者般不自控地走了過去。就像是患了暴食癥的人，一直克制不住地往胃里添塞東西，甚至作嘔都無法讓自己停止這自殘的行為。只是覺得這樣是快樂的。似乎所有的真實的空虛與恐懼都填充得如此滿實，腦袋缺氧般將一切瑣碎零散的事情擱滯一旁。就像不會再有未來。

　　次日清晨，晏漁喜早早的便被鬧鐘吵醒，因房內不透光，只能依靠鐘表來知曉時間，且又害怕舅母說叨自己貪睡，所以晏漁喜即使是在假日都會調好鬧鐘準時起床。她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眼前的一切使她倒吸了一口涼氣，灰濛的水泥地面上到處散放著食物的殘渣，夜晚那異常的作為轟的沖擊著自己的思維，她一度以為那是一場過于真實的夢靨，而眼前的場景以及在腦海里飛速回放的記憶讓自己不得不對這些事件妥協，它們，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并不是噩夢的夸大。晏漁喜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迅捷地打理好房間，好在他人都還在安睡，自己躡手躡腳的并沒有驚擾到他們，卻還是很忐忑，要是舅母發現食物劑量少了些許，定會引得她雷霆大發。晏漁喜頃刻被低迷攏絡身心，她覺得自己應當執拗而迫切的去尋求毀滅，然而，切入點卻是如此的隱匿。這真的是一種已于病態的思維方式。甚至，懷疑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及態度，乃至大腦皮層貫徹到深處的思想途徑，是不是，都是錯誤的。都是一次夢的間隙所衍生出的空洞而虛無的場景。其實，一切都只是不存在 ，不存在的，只是蟲駐了思想，思想的溢漏導致整個大腦系統面臨癱瘓，從而持續性的思維故障使得許多行為舉止開始在自己在如此的模式下覺得偏離了原來的軌道。或許，一切都一直正常，只是，自己逼迫自己的思想變得詭異，才會如此。沒有什么低迷。低迷只是自己臆造出的一種固態模式。可又為什么，她會如此深切的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在控制。她想她沒必要也無法再用任何牽強的術語去向自己解釋它是由自己的主觀思維幻想出的。那不如卸下所有防備，其實，它真的真實地植入了自己的體內，操控自己的哀喜以及所有的病態的思維。好吧，如果低迷真的是一種病。那么，病入骨髓，則無醫。

　　天氣愈加干冷，卻遲遲不舍飄下一片白雪，只呼呼的刮著令人冷冽的寒風，孩童們歡天喜地地燃放著炮仗，家家戶戶門框旁糊著的紅色對聯，宣示著這個新年的到來。對于新年的意義，在晏漁喜的孩童歲月是晏隱平給自己添置的新衣裳，以及枕頭底下鮮艷的紅包，似乎那個時候的崔素璟，也會對家人露出難得的微笑。這些，都已久遠得無法碰觸，時光之梭早已將它們打包封存了，她再也無法回歸如初。晏漁喜看著右邊長沙發上依偎在一起看春晚的幸福的崔興燁一家三口，感覺自己是貿然橫亙在他們家的標桿，上面貼滿了所有貶義的字條，與這個家庭，是多么的相斥相悖。舅母是不情愿晏漁喜在家中過年的，無奈晏隱平早與這個家庭沒了干系，那個狠心的崔素璟又連個照面都不打，只顧討新任丈夫的歡喜伺弄那對小兒女。為此年前舅母和舅舅大吵了一架，晏漁喜在雜房里聽得真切。陳鈺沖崔興燁抱怨，不是說好就讀書時間住這嗎，你看這都成什么了，我們這又不是收留所。崔興業安撫妻子道，這不是小璟那不方便嗎，畢竟那都有兩個孩子了，又都才七八歲，哪能照料得過來。陳鈺冷笑一聲，她照料不過來，哼，那她就不能替我們想想啊，我們房子才這么點寬，她也不嫌擠的慌，喔她倒有本事生，現在東窗事發了，就讓我們來收拾這個爛攤子，憑什么憑什么呀。崔興燁扯了扯妻子，說，小點聲，孩子聽得到。陳鈺甩開丈夫的手，更加拉開了嗓門嚷道，聽得到就聽得到，喲，現在你倒是知道羞了，當初你和你媽就別做這事啊，明明知道她懷著別人的種，還裝作不知情推給了晏隱平，愣說這孩子是早產，只有晏隱平這個不長眼的傻子才信你們的鬼話！真是笑話死人了。崔興燁被妻子激怒得兩眼通紅，吼道，陳鈺你說夠了沒！再怎么說小璟是我妹妹，漁喜她也是我外甥女，我能讓她出去睡大街嗎？！你的心眼就不能比針孔大點！倔強的陳鈺更是氣急敗壞，邊推搡著丈夫邊喊道，我就不能！我就看不慣她們母女！她崔素璟沒給過我這個嫂子好臉色看就算了，你看那小蹄子，跟她媽就是一個貨色，我就沒見她笑過！我是前世欠她們還是怎么著，我憑什么養著個黑面神在家里頭啊，我也不嫌晦氣！呸！崔興燁氣不打一處出，揪過妻子衣領正要揚掌，女兒崔汐趕忙拖住了他，一聲喊叫震住了氣焰囂張的父母。崔汐大聲叱責道，你們還有完沒完啊！這個年還要不要過了！為了她鬧成這樣，值當嗎？！在女兒面前向來和氣的倆人頓時噤了聲，低頭聽著女兒的數落。崔汐雙手盤扣坐下，說道，爸不是我說你，媽跟你結婚那么多年，你說你幾時兇過她？你倒好，為了你那好妹妹好外甥女，你都要打她了。還有媽你，漁喜也這么大個人了，總不會在這住個十年八年的，你就別老惦記著這事，成不？

　　屋里之人安靜如初，只有電視機還在孜孜不倦地播放著各類迎新春的節目，各式各樣的新年祝詞刺激著所有人的耳膜。晏漁喜伏在床頭旁窄小的書桌上，久久沒有抬頭，油黑的木桌上，早已洇濕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