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杏花疏影,驟雨初歇,山中沒有更漏,便也無從得知時辰。鐘離子息替夜君擦洗過全身,試過他肌膚恢復了些溫度,便挨著他一同在地上睡了。
鐘離子息從不曾與人同榻而眠,睡到半夜,夜君一貼過來,他便驚醒了。
夜君傷得太重,意識有些渙散,舉止便不如往常自律。這人先是額頭抵著自己肩膀往他懷里鉆過來,然后抱著他手臂一路順著摸到掌心,還十指交叉地握住了。
他初時只是有些驚訝夜君這一串孩子氣的舉動,而后夜君打在自己肩頭的輕柔呼吸的存在感愈發(fā)清晰尖銳,癢得坐立難安,他不由得躡手躡腳將五指從夜君手里抽離出來,將他手臂往回撥了一撥。
鐘離子息這輕輕一動,夜君也立刻醒了,察覺到自己做了什么,立時道:“抱歉,少爺,打擾到您了?!?br/>
夜君馬上收回了手腳,往側(cè)邊挪了一挪,與鐘離子息拉開距離。不過這張被子本來就不大,他這一躲便露了半截身子在外。
“沒……沒事?!辩婋x子息不自覺地結(jié)巴了一下,十分勉強地說道,“你要是冷的話,抱著我也無妨?!?br/>
他其實清楚,夜君從未負過這么重的傷,不該是照顧自己這任性脾氣的時候??伤_實無法習慣如此親近的距離,總歸有些為難。
夜君卻沒有動,他便也不多話了。鐘離子息心里亂七八糟地想起一些舊事來,有些難以安眠。
這次夜君倒是安穩(wěn),沒有再貼上來。鐘離子息閉眼靜靜躺了許久,聽見夜君爬起來給自己掖好被角,隨后又偷偷摸摸往距離自己更遠的地方挪了挪。
鐘離子息這才察覺到夜君一直在強撐著意識不睡過去,以至于再對自己做什么失禮的事情,立刻更加愧疚了。
“你也不必跑這么遠,回來點罷……”鐘離子息不太情愿地去拉夜君,一摸才發(fā)現(xiàn),夜君身體早是涼透了,他心下一驚,忙把夜君整個人摟進懷里,裹緊問道:“你怎么這么涼?可是哪里不舒服嗎?”
夜君沒有應聲,只是壓抑著輕輕咳嗽了幾聲。鐘離子息聽得揪心,環(huán)著他的手又緊了緊。他此刻用被子一裹對方,才察覺這被子簡直小得可憐,剛剛夜君距離自己這么遠,怕是一點兒也沒蓋到,不由得嘀咕道:“這被子怎么這么???”
夜君心道:廢話,這是我故意的挑的呀。面上卻凄凄慘慘地道:“屬下無能,暫時只能買得起這么大的。過兩天等可以下床了,我就去做些苦力,盡快給您換好一點的。”
鐘離子息忙安撫道:“不必不必,你安心養(yǎng)傷要緊。先這么睡吧……你不嫌擠就好?!?br/>
鐘離子息顧及他身上有傷,托著他枕在自己臂彎處。夜君終于得償所愿,埋在自家主人胸口偷偷猛吸了兩口。二少爺自少年時為了驅(qū)毒,常年浸泡在各種藥草之中,身上總帶著藥香,他一直極喜歡這個味道,今天總算逮著機會近距離吸兩口。二少爺還當他是冷得太厲害有些抽氣,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夜君埋在他懷里悶聲道:“這段日子一定很辛苦吧……少爺,我一定快點兒痊愈?!?br/>
鐘離子息失笑道:“這又不是你說了能算的?!?br/>
夜君吸完主人,貼著他胸口道:“少爺命令我快點痊愈,我就會快點痊愈呀。我一直很聽話的?!?br/>
“……”鐘離子息斂神沉思了片刻,說道,“那我命令你,以后不可再擅自做如此危險的事情了?!?br/>
不解風情不茍言笑的自家主人一如既往地沒有聽懂自己的調(diào)笑,夜君也只好收起笑意認認真真地回應道:“是,少爺?!?br/>
夜君心想:唉,我可真無恥,少爺真可愛。
將人抱進懷里之后,鐘離子息之前那種心癢難耐的焦慮反而煙消云散了。安安穩(wěn)穩(wěn)睡了一夜,天徹底亮了才醒。
他極為難得地想多賴一會兒床,可是今日非得進城里換藥,竟沒來由地生出一絲不舍。
鐘離子息輕手輕腳起了床,在貧瘠的陋室里審視了一圈,只有來時那套衣服上的玉佩銀飾能典當些銀兩。他目光掃過夜君清秀的睡顏,停駐了片刻,腦中突然涌過一個念頭:
這屋子里最值錢的可能就是這個夜君了。
他是夜行最杰出的影衛(wèi),身價萬兩。可是萬兩白銀何其容易,天地間卻唯有這么一個夜君。
鐘離子息定了定神,拆了佩飾收入懷中,熬了一大鍋粥,夜君尚未清醒,便盛好一天的量放在他不遠處。
自己回來不知是什么時候,他怕是只能吃冷粥了。這么一想,頓覺夜君更加可憐了。
原先夜君臨走之前,和他吩咐過進鎮(zhèn)的路線,那時他心不在焉,根本沒能記住。不過根據(jù)水流、植被、土壤和獵戶的痕跡,很容易能推測出哪里會有城鎮(zhèn),鐘離子息不曾繞過彎路,卻也走了整整大半日。
這一路走,一路滑,沾了滿身污泥濁穢,到村鎮(zhèn)中時衣擺早看不清衣物顏色了。鐘離子息無暇顧及這些細枝末節(jié),匆匆問到一家典當行,柜后算賬的是個年輕小伙,人稱小于,看見客人便絮絮叨叨地想跟他搭話,鐘離子息懶得與他客套,取了玉佩銀飾推進柜臺去。
小于看見玉佩咋舌道:“哎?這么剔透,真的假的?給我瞅瞅……準備當多久???”
鐘離子息簡短地道:“死當,七百兩?!?br/>
這幾塊玉原都是稀世珍品,千金難求,只是此刻倉促,他也沒空計較了。
小于聽得一驚,啞然道:“我們整個鋪子也沒這么多錢啊,我從沒見過這么好的東西,也分不出真假。這、這我做不了主啊……”他從柜臺后面探出腦袋打量了一番,見來客一身泥濘還是個半殘,小聲嘀咕道,“看你也不像個有錢的,莫不是偷來的吧……這樣找上門來我還不被劉叔打死……”
鐘離子息心里微微嘆了口氣,他早料到有此一招,珍寶縱使價值連城,在這窮鄉(xiāng)僻壤,也是有價無市,只好妥協(xié)問道:“敢問掌柜愿意出多少?”
小于掰著指頭數(shù)了一會兒,又低頭在抽屜里翻了翻存銀清點了一下,怯生生地道:“三、三兩。”
鐘離子息咬牙平靜地道:“你再說一遍?”
小于只覺一股殺氣叫他不寒而栗,忙擺擺手結(jié)結(jié)巴巴解釋道:“對對對不住??!我也知道不夠,可店里我能動的銀子也就這些了。你你別急呀,過兩三天天我們老板劉叔就從外地跑商回來了,他能做主,一定給你更合適的價格,客人你……你后天再來!”
三天……鐘離子息低頭又是輕輕嘆息,這日子再短,他是一刻也不能放夜君再苦苦干熬著了,頹然道:“三兩就三兩吧,你快些給我換了,我趕時間?!?br/>
小于看他同意,更是吃了一驚,連連點頭道:“哎,好嘞,我這就給您寫當票。這么便宜,您就別死當了,過兩天贖回來便是。三兩利息也便宜,不妨事的?!?br/>
鐘離子息無奈搖了搖頭,他現(xiàn)在是一文錢也還不上,何況三兩呢。
鐘離子息將小小兩粒碎銀捏在掌心出了門,盤算著這點微薄錢財,只能換些普通的止血草藥了。這種藥草他自己也認識,若是手腳俱還健全,自己去給他采來也就罷了,何必淪落至此。
他正在出神,想著換哪些草藥,再買些好點的吃食回去給夜君補一補,身后有人忽然開口道:“兄弟,你當票掉了。”毣趣閱
鐘離子息自認沒錢也沒必要來贖回這些飾品,所以當票也不曾好好收著,只是胡亂一塞,便隨口敷衍道:“不必了,不贖了?!?br/>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你若是有什么難處,或許我可以幫你?”這人折疊好當票,繞道他身前遞給他。他這才發(fā)現(xiàn),此人身形修長干練,是個修為上佳的武者,自有風骨氣度,與這偏遠小鎮(zhèn)簡直格格不入。
鐘離子息看清他容貌,心里便是一驚,還在感嘆“天下間竟有如此相似之人”,下一瞬視線落在他腰間那把歲寒佩劍上,不由又咯噔一聲。
居然還真是他。
歲寒松柏,無謂枯榮?!皻q寒”與“枯榮”本是一雙對劍,枯榮由二少爺賞給了夜剎,歲寒被大少爺賜與澤雀。
正因這雙劍雖是對劍,卻未分雌雄,澤雀才尤其喜歡找夜剎比個勝負,夜剎又從不應戰(zhàn),一度鬧得不可開交。
來人真真正正,是那個早已死去的澤雀。
鐘離子息一時驚愕非常,忘了言語,澤雀看他不說話,忙低頭解釋道:“兄臺不要誤會。我觀你有幾分眼熟,所以有心結(jié)交……在下絕無惡意,如有唐突,還望見諒。”
鐘離子息啞然:他不僅活著,竟是什么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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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構(gòu),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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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