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摔倒在黃金戰車之前的沙地上,脖子只覺得好像要燃燒起來一般地灼痛。她下意識地伸手過去,白皙的手心不出意料地是一片猩紅色的粘稠液體。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的光線被高大的身影擋住,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眼里竟是拉美西斯俊美的臉龐。他已經走下戰車,略帶迷茫地、略帶焦急地、略帶心痛地,他站在她的面前靜靜地垂首,看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很久,也許只有一秒,他輕輕地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雙手,如此溫柔,輕輕地扣住她的肩膀,好像她于他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存在。
他的雙眸,如此透徹,緩緩地劃過她的面孔,隱隱看到炙熱的情感藏于冷漠的外殼之下,翻滾沸騰。
他的聲音,這樣動聽,好像從遠處飄來的天籟之音,述說著她等了好久,好像等了一生那么久的話語。
她只聽得到那一句話,
“從今以后,讓我叫你‘薇’……好嗎?”
那一句淡淡的話,背后包含了多少信息。
代替你心中愛的人,代替那名保護你而死的人。
讓我叫你薇,從此以后,我愿窮我之力,愛你、保護你。
“我們那里的求婚,是要單膝跪地的噢……”
那些甜蜜得令人想要哭泣的往事,真的全部不記得了嗎?
……或記得吧?
幸福的感覺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好像望不到頭的翡翠汪洋,轉瞬間要彌漫她的頭頂,浸得她渾身冰涼。或許是因為淚水彌漫了眼眶的原因,為什么她會看到他的身后,蓮正緊緊握著短劍,向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全神貫注的他猛然刺來——
那……不是錯覺吧!
她的視線凝滯在身后那襲白衣的少女。稚嫩的臉上帶著悲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噙著淚水,她的雙手緊緊地握著短劍,她在哽咽地叫著,
“拉瑪,請不要放棄你的榮譽——”
她明明被留在了營地的……難道埃及的軍隊找到了她。然后因為她是埃及人,又是朵的女兒,就被拉美西斯帶在了身邊嗎?那現在,她手持短刀的樣子是在做什么?她嘴里喊叫的話語,是意味著什么?
只那一秒,從艾薇的表情里,從拉瑪的表情里,拉美西斯看到了自己身后發生的一切。毫不猶豫地,他向前俯身,伸開雙手,想將艾薇攬進自己的懷里。
彌天大霧終于在這一刻猛地散開,腦海中從未如此清晰地了解自己的情感。
妹妹也好,異族也罷。
這一刻他不是帝王,亦不是人神之中保。
作為一個男人,他要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
那一刻,零散的記憶劃破紛亂的畫面,沖入了她的腦海,
在一個并不久遠的夢里,她曾經見過這樣的場景。
她站在那里,四肢仿佛被緊緊地束縛。
不管她是多么地想要叫喊,多么地想要移動,但是她的身體卻好像被千斤巨石壓迫著,無法動彈半分。
她只能無助地看著,看著在那電光石火不足一秒的時間里,一支箭劃破尚帶余熱的空氣,呼嘯著飛馳而來,不偏不倚地射進了他的身體,狠狠地穿透了那具年輕而結實的身體。
他猛地一傾,胸膛噴濺出來點點鮮血,落在她的臉上,那腥熱的感覺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她的四肢瞬間變得冰涼。只有那灼熱的感覺,如同鋒利的針一樣,刺痛著她的肌膚。
濃烈的血腥如此熟悉
溫熱的觸感如此冰冷
她好像突然記起,她回到這里,就是為了不再見到這個場景,就是為了不再見到這個可怖的夢境——
全身的力量在這一刻聚集,她用盡全力躲過他的懷抱,這具虛弱的身體從未如此矯捷地將她帶到了他的身后。
那一刻,她看到蓮的表情凝滯在那里。但那無助的少女已經無法停止自己身體的移動,那把漆黑的短刀已經插入了她嬌小的身體。
——
異物進入了自己的血流,順應自然的身體機能被突兀地打斷。
四肢來不及感到冰冷便失去了知覺,銀色的長發在天空劃出一個美麗的弧度,隨即她的頭便重重地垂下了……啊,那把小刀刺入了她的左胸。
那是心臟的位置。
眼前的世界呈現一片異樣的深紅,天地都在不住地晃動。
看到蓮慌亂的臉,感到拉瑪不知所措的視線——
那名茫然站立在自己旁邊的男子,是誰呢?
他在看著自己,
淡淡的琥珀色雙眸幾近透明
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抿起
那一刻,四周的一切驟然褪去應有的顏色。
紛亂的場景中,只見到俊美的少年孤獨地立于王座之前。金色的發飾橫亙額前,琥珀的雙眸淡漠冷靜。鮮血噴濺在他白色的長衣上,他手握刻有王家紋章的寶劍,年輕的聲音果斷地說出處決朝中重臣的種種指令。但是她卻什么都聽不到,只剩下兩句淡淡的話未經過耳膜,直接傳入了她的腦海。
“你問母親給我的名字嗎?……比非圖。”
“奈菲爾塔利?美麗的名字。”
那便是留在她記憶里最后的話語嗎?
真好……
真好
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他還活著,也是真實的。
“比非圖……”
已經分不清最后一個簡單的音節,究竟是否來自她。
深紅漸漸地變為了沉沉的黑暗
耳邊漸漸聽不到聲音了,或者可以聽到聲音。
好像是水珠滴答、滴答
又好像是腳步
又好像是金屬的器具碰觸托盤的聲音
心中閃出一個唯一卻清晰的念頭,
對不起……不能回到你的身邊了……
隨即模糊地,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