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島下實驗室。
    “咕嚕咕嚕…”一口大釜下火焰燒得正旺，渾濁的溶液在其中沸騰，色彩層次豐富，像受驚的墨魚一樣變幻不定。
    碾碎的歐薯蕷、長葉車前、曼陀羅根在鍋里翻滾。
    大釜旁的浸煮爐，藍(lán)色液體流過曲折的玻璃管，流經(jīng)過濾器，緩緩注入一口加熱的大缸。
    最右邊，工具臺上，酒精燈加熱著一副裝滿紫色溶液的巨大量筒，冒出綠色煙霧。
    一身藍(lán)色紗裙、顯露美好曲線的女術(shù)士就站在一堆的煉金儀器前，氣定神閑地施法，渾身縈繞著魔法光芒，手指不時向著大鍋、大杠、量筒中一指。
    “啾—啾—”
    貨架之上一袋袋干制的草藥，切割成碎塊、暗紅色的魔物器官組織自動飛入三個容器。
    “食尸鬼突變物！1號！”
    麗塔·尼德一聲嬌咤，身后的獵魔人立馬上前，將一枚拳頭大小，猩紅的贅生物投入大鍋。
    此時的獵魔人，由于病毒的折磨，形貌與之前已經(jīng)產(chǎn)生非常明顯的變化。
    他消瘦了很多，貼身的襯衣變得松松垮垮，大了整整兩號。
    一頭烏黑光澤的短發(fā)干枯發(fā)黃如稻草，因為太瘦，臉上顴骨突出，暗金的瞳孔顯得尤其得大，如同飽滿的杏仁，眼白處血絲好似沙蟲般密集、可怖。
    他形銷骨立有了幾分絕癥病人的憔悴。
    但他的精神極為旺盛，目中仿佛氤氳火焰，蒼白臉頰渲染開病態(tài)紅暈。
    “蟹蜘蛛！2號！”
    “蝠翼魔！3號！”
    麗塔·尼德不停發(fā)號施令。
    獵魔人則像一座剛充滿混沌能量的魔像，精準(zhǔn)又迅速地完成她的每個指令。
    兩人配合默契無間。
    如此持續(xù)了五分鐘。
    獵魔人把所有綠色突變物、藍(lán)色突變物、紅色突變物，嚴(yán)格按照6：1：1的比例混入三種溶液。
    女術(shù)士開始念誦咒語，指甲涂成紫色的纖手在胸前變化出令人眼花繚亂的手勢。
    咒語聲最初清脆悅耳，如同潺潺流淌的小溪，隨著實驗室里混沌能量越發(fā)密集，咒語聲越發(fā)宏大。
    化作自然之語。
    從夏日連綿不絕的蟬鳴，到?jīng)坝颗炫扰膿艚箮r的水浪。
    某一刻，原地刮起了狂風(fēng)，吹得她秀發(fā)宛如飛揚的火焰。
    女術(shù)士貼身長裙好似迎風(fēng)舒展的旗幟。
    隱隱有一朵磅礴的烏云漂浮在天花板下。
    轟隆隆！
    三個容器里“咕嚕咕嚕”冒起密密麻麻的氣泡，仿佛沸騰的溫泉之水，無形的魔力之手對它們摁下了快進鍵。
    煮沸、提煉，轉(zhuǎn)瞬即成。
    溶液的體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彩虹般絢爛的氣體冒出容器，一股古怪的氣味…像是兌了蜂蜜的粘稠的鮮血…彌漫到整個實驗室的空氣里。
    “唰——”
    手勢和咒語戛然而止！
    三團軟泥怪般瑩潤的液體飛出容器，升到半空，又猛然墜入光滑平整的實驗臺，三枚晶瑩剔透的杯子里。
    女術(shù)士用潔白的手帕擦了擦鼻子尖的晶瑩汗珠，胸膛起伏，長長舒了口氣。
    柔荑舒張，隨意提起了第一杯溶液。
    遲滯的眸光轉(zhuǎn)向獵魔人，麗塔·尼德抿了抿紅唇，
    “這是飛獅怪青草藥劑三種核心藥劑…母親之淚——”
    通體翠綠，猶如蕩漾的生命之河，
    “野黑麥芽汁——”
    猩紅如血，散發(fā)致命魅惑，
    “茅草汁液——”
    蔚藍(lán)如天空，一眼令人沉醉。
    “如果采用注射的方式，藥效發(fā)揮太快，對你而言太過兇險。所以你最好喝光它們，通過腸胃緩慢消化吸收煎藥。”
    “但必須在五分鐘內(nèi)，否則藥效會流失。”
    獵魔人毫不猶豫地伸向她掌中的“母親之淚”……
    麗塔·尼德突然抓住他的手。
    香肩輕顫。
    直視他的眼睛，
    聲音溫和，像天鵝絨一樣柔軟。
    “小壞蛋，現(xiàn)在放棄還來得及，憑借你的身體素質(zhì)，半年以內(nèi)就能恢復(fù)到最佳狀態(tài)。”
    “可一旦喝下它們，沒有退路…”
    “要么活下去、要么痛苦地死掉。”
    “咕咕！”實驗室角落，一頭獅子大小、遍體棕黃色的獅鷲突然沖了過來，柔軟的大腦袋蹭著獵魔人的腿。
    烏溜溜的眼睛里帶著討好。
    忠誠的獅鷲參與了整個試煉過程，見證了這些天主人的所有變化。
    她變得心慌意亂起來。
    害怕失去這個撫養(yǎng)她長大，最親的人。
    羅伊揉了揉她頭頂?shù)淖酌职参康嘏牧伺乃牟弊樱话l(fā)一言。
    皮包骨頭的臉頰轉(zhuǎn)向女術(shù)士，露出一抹難看的笑容，
    “珊瑚，記得我們預(yù)感嗎？這次的試煉必然成功，頂多…有驚無險！”
    獵魔人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語氣溫柔卻堅定，“而且我怎么舍得離你而去？”
    獵魔人靠近了她，瘦骨嶙峋的身體像火爐一般散發(fā)出驚人的熱量，布滿血絲的雙瞳，深邃的好似夜空中的星辰。
    閃爍的光芒全部投射到那一枚杯子里。
    他突然從女術(shù)士手中接過了“母親之淚”，深吸了一口氣。
    “在喝藥之前，我有個愿望——”
    “唔—”他轉(zhuǎn)身摟住了錯愕的麗塔·尼德，報之以痛吻。
    直到嘴上沾滿珊瑚色的唇膏。
    他長長舒了口氣，
    “珊瑚，相信我…待會兒，不管我身上發(fā)生什么情況，都別使用魔法！”
    “咕嚕咕嚕…”
    實驗室里響起令人心顫的吞咽之聲，獵魔人一口氣喝光了三副煎藥。
    然后安詳?shù)靥傻乖谑中g(shù)臺上，躺在麗塔·尼德柔軟的大腿上。
    女術(shù)士左手輕柔地穿入他的頭發(fā)，另一只手握著他的手，明眸一眨不眨盯著他的臉。
    飛獅怪青草藥劑生效，他疲倦地閉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沉睡，呼吸平穩(wěn)，體征正常。
    只是手腳偶爾會突然抽搐一下，皮膚下的血管和筋不時如泥鰍般調(diào)皮地隆起，游動，又縮回去。
    半天過后。
    劇變不期而至。
    “噗呲…”
    灼熱的鮮血噴灑到半空。
    女術(shù)士怔怔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頰，伸手一看。
    實驗室明亮的燈光，照出手心一大片殷紅的血、暗紅的血。
    “噗呲…”獵魔人臉上浮現(xiàn)觸目驚心的血珠。
    麗塔·尼德仿佛聽到了毛細(xì)血管蚊吶般輕微的破碎聲，血液從眼前的男人皮膚底下拼命地滲出。
    伴隨著口吐鮮血，體溫升高。
    猶如嚴(yán)重發(fā)作的出血熱。
    出血癥狀一直持續(xù)。
    半小時后羅伊至少流失了百分之十的血液，，輕薄的絲質(zhì)外套染上了刺目的紅，他徹底變成了血人。
    麗塔·尼德的心懸了起來，甚至沒去擦拭臉上殘余的血液。
    但這才只是開始。
    獵魔人體內(nèi)沖突的兩種藥性遠(yuǎn)遠(yuǎn)沒有滿足，變本加厲地肆虐，如同暴躁的狂犬——撕碎了他的皮膚。
    某一刻，獵魔人左側(cè)眼瞼下，鼻子旁邊的皮膚突然崩裂，露出了指甲蓋大小的肌肉、血管。
    緊接著，龜裂開始擴散。
    從臉頰蔓延到胸膛、后背，緩緩向著四肢發(fā)展。
    形成一張張丑陋的、燃燒著血焰的蛛網(wǎng)。
    羅伊，變成了一個逐漸破碎的瓷器。
    麗塔·尼德為他包扎上一層接一層繃帶，用消毒的針線縫合傷口。
    但傷口和出血點太多，失血一直持續(xù)。
    ……
    不知不覺間，她的手心爬滿了血水和汗水的混合物。
    凝視著眼前，泡在血泊中的人。
    臉色慘白，整個人如墜冰庫，背脊一陣又一陣陣發(fā)冷。
    大面積的皮膚脫落加上這種程度的失血…
    青草試煉剛開始就要失敗了嗎？
    她心頭苦澀。
    果然啊，一個獵魔人根本不能吞服兩種不同的配方，我本不該放任你。
    試煉失敗就失敗。
    但你不能死！
    麗塔·尼德咬著嘴唇，水之治愈在指尖凝聚，閃爍潔白的光芒。
    但動手前腦海中忽而想起獵魔人的鄭重叮囑，
    “不要插手！”
    她猶豫了片刻。
    就這倏忽之間，女術(shù)士眼前出現(xiàn)了神異至極的一幕，可以被稱之為奇跡——
    昏迷中的獵魔人突然一聲悶哼，臉上、胳膊上、大片龜裂的皮膚，自發(fā)地向內(nèi)收縮，黏合，仿佛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它們拼湊到一起。
    雖然仍然血肉模糊，遠(yuǎn)不至于痊愈。
    但失血狀態(tài)終于被緩解，獵魔人的體溫也開始降低，血壓、呼吸、心跳，趨于穩(wěn)定。
    麗塔·尼德撤銷了魔法，捂著胸口，如釋重負(fù)地松了一口氣。
    俏臉上閃過一絲思索。
    ……
    吞下飛獅怪煎藥的那一刻。
    羅伊的精神緊緊便牢牢鎖定在模板之上。
    他親眼見證模板上逐漸多出失血、高燒、虛弱等五花八門的負(fù)面狀態(tài)。生命值也從170持續(xù)不斷地滑落到不足30點。
    瀕臨死亡。
    直到動用了“激活”，才險之又險穩(wěn)定住搖搖欲墜的狀態(tài)。
    “這便是珊瑚所說的藥性沖突嗎？”
    飛獅怪煎藥的毒性，對他而言已不足為懼。
    難關(guān)就在于飛獅怪煎藥和殘存體內(nèi)蛇派煎藥，兩種不同藥力的碰撞。
    仿佛兩股無形的力量在他體內(nèi)斗爭，破壞他的骨骼、血管、內(nèi)臟，甚至崩裂基因。
    他必須挺過去，至少得留下一口氣。
    而且全面恢復(fù)不能用的過早。
    否則改造未竟全功，他只能算個半吊子。
    所以每日一輪完整冥想，積攢下來的“激活”，對他而言就至關(guān)重要，是能替他續(xù)命的技能！
    一念及此，獵魔人心神沉入冥想虛空。
    擁抱那一簇簇燦爛而調(diào)皮的元素。
    眺望遠(yuǎn)處古老天空中，盤亙的四大元素位面。
    女術(shù)士眼中，渾身浴血的獵魔人，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寧靜。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
    青草試煉進入一種羅伊熟悉的節(jié)奏。
    飛獅怪煎藥和蛇派煎藥的戰(zhàn)爭，每天都會爆發(fā)一次。
    以他的身體為戰(zhàn)場。
    在他的血管，骨髓，組織器官里，尖刀般橫沖直撞，大肆破壞。
    獵魔人表現(xiàn)在外的狀態(tài)就各種各樣——全身性出血、體溫忽高忽低、神經(jīng)性癲癇、七竅流血、神智失常的囈語、夢游、低笑，無端的破口大罵！
    甚至多種癥狀雜糅。
    在此期間，恢復(fù)百分之三十生命，治愈輕度傷勢的“激活”技能表現(xiàn)出巨大的潛力，每每把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
    讓他茍延殘喘。
    麗塔·尼德見證奇跡，都到了麻木的地步。
    女術(shù)士在整個試煉過程中，表現(xiàn)出了驚人的耐心和體貼。
    每天的煎熬過后，獵魔人的狀態(tài)往往會變得非常糟糕，渾身血水、汗水、有時候既骯臟又惡臭。
    然而麗塔·尼德絲毫不曾嫌棄。
    每天不厭其煩地用柔軟的棉巾，搭配溫水，替他細(xì)心地擦拭、清理身體。
    抽出時間，就著實驗室里的大鐵鍋，利用出海港口的海鮮，精心烹飪出一份份營養(yǎng)均衡、色香味俱全的食物。
    在他每天短暫的清醒時間里，一勺一勺投喂。
    羅伊短暫的清醒時間里，曾感動地調(diào)侃過，只要任何一家醫(yī)院，出現(xiàn)她這么一位溫柔體貼、美艷動人的護理員！
    整個城市，所有男人都將變成病人。
    ……
    距離一月之期還有三天。
    獵魔人的狀態(tài)越來越完美，情況急轉(zhuǎn)直上——兩種煎藥帶來的并非只有痛苦和破壞，還有突飛猛進的改造度——他的皮膚、肌肉、血管、組織器官、骨骼，無數(shù)次受傷又重建。
    破而后立。
    變得越發(fā)強大、蘊含勃勃生機，擁有驚人的恢復(fù)力。
    他的體態(tài)從瘦骨嶙峋又變得結(jié)實飽滿、失去的肌肉重新回歸，并且更加強韌，全身的傷口結(jié)痂，愈合。
    留下一道道疤痕。
    他的個頭兒往上躥了一截。
    原本比麗塔·尼德矮上稍許，但現(xiàn)在，視線已經(jīng)與她齊平。
    他的短發(fā)以驚人速度生長垂過了后頸，黑色中夾雜了一抹灰色。
    他的心跳越發(fā)茁壯有力，鋼鐵澆鑄一般，仿佛將響徹到無盡的未來。
    ……
    這一天，手術(shù)臺上煎熬的羅伊感覺到了強烈的異樣。
    他分明緊閉雙眼。
    本該漆黑的視野中卻出現(xiàn)了慘烈的異象——
    一條遍體黃灰色菱形斑塊的巨型尖吻蝮蛇，正與一頭尾巴末梢長著漆黑彎鉤的雄獅死死纏成一團。
    蝮蛇頎長的身體收縮，繃緊，勒得蝎尾獅壯碩如山的身軀皮開肉綻，滲出鮮血。
    “嘶嘶”聲中，吐出猩紅蛇信，咧到至極的大嘴將獅子的腦袋吞入肚中。
    而蝎尾獅在它體內(nèi)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咆哮，鋒利如鉤的尾錐刺入斑駁的皮膚，鐮刀似的爪子撕裂它的軀干。
    僵持之中，蝎尾獅與蝮蛇的斗爭落下帷幕，兩頭生物精疲力竭之下融為一體，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鮮紅的血液從數(shù)不清的傷口里流淌而出。
    滾落到漆黑虛空之中。
    獵魔人霎時感受一股充沛的生命力。
    涌入自己的身體。
    沖刷他的每一個細(xì)胞。
    化作養(yǎng)分。
    他貪婪地吸收著。
    每一根肌肉，血管、每一片皮膚都充滿爆炸性的力量。
    心跳如擂鼓，仿佛要破開胸膛。
    他要發(fā)泄！
    剎那間，獵魔人猛然睜開了眼，眸光轉(zhuǎn)動——
    右眼仍舊呈現(xiàn)純粹的暗金色，但左眼虹膜，詭異地分裂成兩半。
    一半暗金，一半閃爍銀灰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