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睜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看他,點頭。</br> 她一點沒怕,只是沒想好要怎么不留痕跡地將詔令處理掉。用來書寫詔令的硬紙非常厚,這會燒的話根本來不及,剁碎時間也不夠。</br> 要不是他跳進來,自己沒準都能想到辦法了。</br> “別出聲。”趙珩傾身過去,低聲在她耳邊說,“太子命我取回詔令,搜查的侍衛馬上就到,你去佛堂陪著皇后。”</br> 他知道她一點都不怕,還聽到她跟陳皇后分析為何詔令一事會泄露,聽到她冷靜吩咐陳皇后去佛堂。</br> 陳皇后能活到現在,不能說全靠她應對有度,至少大部分是。</br> 但他不能說,不能讓她知曉自己在夢里有意識。</br> “謝謝你,玄黎。”蘇綰拿開他的手,臉頰沒來由地升上一股熱氣,迅速將詔令塞到他手里。</br> 做夢時都是自己在他耳邊說話調戲他,冷不丁換過來,還真的有點不適應。</br> 太曖昧了。</br>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是故意趁著這機會撩她?</br> “去吧。”趙珩松開她,收起詔令出去敏捷躍上屋頂。</br> 蘇綰輕輕吐出口氣,揉了揉發燙的臉頰,若無其事地走出廚房往佛堂那邊去。</br> 負責搜查的侍衛轉眼到了門外,領頭的那位,正好是她夢里的禁軍統領。</br> 蘇綰開了門便回到陳皇后身邊,神色自若。</br> 這位禁軍大統領的名字,她入夢這么多次都不知道,果然不是個合格的帝王。</br> 詔令是太子身邊的暗衛拿走的,這位禁軍大統領是太子身邊最信得過的人,他們肯定搜不出什么東西。</br> 一切都在太子的掌握中。</br> “在下奉太子口諭,搜查帶瘟疫病毒帶入宮中之人,還請皇后娘娘見諒。”江崇神色恭敬,眼神有意無意從蘇綰身上瞟過去。</br> 早前他跟太子提議,未免夜長夢多直接將此女殺了即可,結果太子差點把他給殺了。</br> 如今一看,當真是與別的宮女不同,無論是樣貌還是氣度。</br> 從他們出現,她眼里就看不到丁點的慌亂,不像去別的宮。宮女見到他們就開始發抖,有些嬪妃也嚇得不行。</br> 陳皇后也很從容,到底是皇后,身份擺在那。</br> “本宮知曉你們無意為難,進來吧。”陳皇后淡淡頷首。</br> 江崇拱了拱手,帶隊入內。</br> 來了二十個禁軍侍衛,各宮的宮女太監都來看熱鬧,一伙人圍在敬法殿門外,伸長了脖子往里看,倒是沒敢吱聲。</br> 陳皇后默然。</br> 她今日一早去的是文德殿,文武百官都在。</br> 梁太醫并無直接證據,證實有人帶了瘟疫病毒入宮,只因此事非同小可,必須嚴查。</br> 自己身為皇后,韓丞相和林尚書倒是知趣,未有一開始便查她。直到有人站出來,質證太子是否給宮女寫過出宮的詔令。</br> 太子否認此事,自己當然也跟著否認。</br> 各宮都查一遍,輪到敬法殿已經最后一個,她除了同意查沒別的選擇。</br> 太子被煩了一天,下令讓百官在宮里用膳,自己也去用膳了。</br> 她得了喘息機會,趕緊回敬法殿通知蘇綰。</br> 事肯定不是她做的,而是有人要栽贓。這個人是想借著這件事,把太子也拖下去,畢竟皇帝是真的醒過來了。</br> 陳皇后斂眉,端著架子緩緩轉身。“去佛堂等著。”</br> 詔令已經拿走了,侍衛又是太子的人應該不會有事。</br> “是。”蘇綰掃了一眼門外,應聲跟上。</br> 這些人里面有德妃布置的暗樁,還有林尚書的人。</br> 梁淑妃有沒有派人過來便不清楚了,詔令一事只有她和身邊的嬤嬤知情。不管是不是她泄露的消息,她在太子跟前也徹底失去了信任和尊重。</br> 哪怕太子設局時就把她也算進去,主動跳出來終究會讓人寒心。</br> 兩人到佛堂坐下不久,大統領帶著侍衛從小院里出來,到佛堂前回話,“未有搜查到任何可疑物品,屬下告退。”</br> 陳皇后漠然頷首。</br> 蘇綰跟過去關門,看到圍觀的宮女太監中,有幾個人迅速低頭離開,其他則面帶驚懼地后退,目光微閃。</br> 太子是個好獵人。</br> 獵物全跳了出來,他也快收網了。</br> 瘟疫病毒這件事,在梁太醫沒收到消息前就已經處理干凈。這個時候有人跟他通風報信,報信的人是誰,背后是誰怕是太子一直都在盯著。</br> 再有便是德妃,她這兩天肯定沒安分。太子一早就盯著她了,她估計也知道太子盯著,第一次動作沒被抓,便會心存僥幸。</br> 人性如此。</br> 通過這件事,自己也看出來了。太子無意殺她,不然也不會讓陳良妃提前回來報信,又安排暗衛來拿走詔令。</br> 或者說,太子對陳皇后這顆棋還是很尊重的。</br> 只是不知太子是打算今夜收網,還是明天收。</br> 蘇綰關好門往回走,陳皇后從佛堂里出來,眉梢眼角都透著輕松,“過去了。”</br> “嗯,去了一天沒吃飯吧?”蘇綰微笑看她。</br> “哪吃得下,聽他們吵了一天到處抓人。”陳皇后嘆氣,“這鳳印還真的不好拿。”</br> “拿都拿了你還能扔掉不成。”蘇綰打趣一句,徹底放松下來,“我去準備晚膳,你到廊下歇一會。”</br> 陳皇后含笑點頭。她早晚要扔掉的,只是還未到時候。</br> 吃過晚膳,皇宮各處也安靜下來。</br> 蘇綰伺候陳皇后梳洗干凈睡下,自己也洗了個澡回房睡覺。</br> 要出宮,估計也要等到太子登基后。有陳皇后在,她隨時都能出去也不會有生命危險,沒什么可擔心的。</br> 不僅如此,她還有十萬兩銀子。</br> 出去后做多大的買賣都不成問題,甚至還能跟官府和軍隊做生意。</br> 有玄黎在太子跟前穿針引線,她可以嘗試畫出圖紙,找工匠研究怎么利用□□。</br> 蘇綰暢想了一陣,安心睡過去。</br> 不知過了多久,意外入夢。</br> 蘇綰看著身上的龍袍,恍惚想起來上次夢境被中斷,自己沒受驚嚇也沒發生任何意外,本能看向身旁的趙珩。</br> 他看起來……不像是有意識的樣子。</br> 夢境里的所有人,除了自己都不像是有意識的樣子。難道是自己被生物鐘叫醒,所以才會出現那樣的情況?</br> 不行,她還是得再試探下。</br> 賀清塵沒有意識是肯定的,她頭一天晚上在夢境里見到他,第二天便在福安寺遇到。他一開始很不高興,覺得自己的話有悖他的原則。</br> 最可疑的是趙珩。</br> 他出現得非常突然,并且一上來就自稱是要報恩,還把原主爹娘的信息給說了出來。</br> 可他在現實里不叫趙珩,而是叫玄黎,或許是因為避諱太子的名字?自己在夢里又不叫趙珩,跟他倒是沒沖突。</br>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夢里到底叫什么名字。</br> 回頭問一下陳皇后,太子的表字是什么。玄黎可能是太子給他取的名字,也可能是表字。</br> 一般情況下,暗衛的名字都是主子起的,用上古四大神獸的名字,給暗衛取名的最常見。</br> 玄黎的所作所為,不像是要殺她的樣子,也不像是要追求她。從他出現到今晚,除了報恩沒看出他還有別的目的。</br> 蘇綰抿了下唇,干脆坐下來懶散歪在椅子里看著趙珩。</br> 還是現實里更好看一點。</br> “陛下,微臣真的無能為力。”御醫跪下,身子抖得不成樣子。</br> 趙珩看一眼御醫,安靜站著不動。</br> 今夜大局已定,明日收網,他處理完手頭的事安心睡下,未曾想竟又入夢。</br> 蘇綰瞇了瞇眼慢慢坐直起來,“是治不好,還是昨日給賀大夫上藥時,你們做了什么?”</br> 入夢至今,她沒有殺過人。</br> 醫生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病都能治好。他這么慌張,按照夢境給的劇情他肯定做了什么。</br> “微臣不敢。”御醫更緊張了,身體抖動得也更加明顯。</br> “孫來福,傳旨下去,太醫院所有人即刻趕出宮。”蘇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御醫,“此人押往刑部大牢。”</br> “是。”孫來福應聲,“來人,把張御醫押往刑部大牢。”</br> “陛下饒命,微臣也是被逼的,微臣的一雙兒女都被人劫了去,若是治好了賀大夫微臣的兒女便回不來了。”御醫慌張磕頭。</br> 蘇綰沒搭理他,抬腳走到賀清塵的床邊,偏頭看趙珩,“駙馬可會清理傷口?”</br> 他在夢境里的身份真是暗衛,應該會處理傷口,身上也會有金創藥,不是便沒有。</br> 趙珩點頭。</br> 他要說不會她肯定會親自來,不能讓她碰賀清塵。</br> 蘇綰真的在懷疑他也有意識。</br> 夢境里細微的改變她都會起疑,就是沒想到開設學堂一事是因為她,也沒想到洛州水患,百姓未有發生傷亡也是因為她。</br> 這些消息在她隨著陳皇后去福安寺茹素時,傳遍汴京,她也回過汴京怎會沒聽到?</br> 可偏偏,她屢次懷疑自己的身份,都不是因為這些事。</br> 若非如此,她在現實里也不會相信,自己編造出來的暗衛身份。</br> 幸好他熟知賀清塵的習慣,一會趁著給賀清塵清理傷口的工夫,偷偷拿到他放在枕邊的金創藥便好。</br> “那此事交給駙馬負責,立即重新清洗賀大夫身上的傷口,換駙馬身上的金創藥。”蘇綰在剛才的椅子上坐下,神色嚴肅,“開始吧。”</br> 侍衛進來將御醫拖出去,趙珩坐到床上,招手示意一名小太監過來幫忙扶住賀清塵,拿了帕子動手清理傷口。</br> 賀清塵身上的傷口已經化膿,全部重新清理一遍,他再次按照夢境的劇情疼醒過來。</br> 趙珩起身背對著蘇綰,從賀清塵疊得整齊的外袍下拿出金創藥,仔細涂到傷口上。</br> 蘇綰瞧見他的動作,唇角無意識抿緊。</br> 竟然真的有金創藥?不行,一會再試試他,不把這事搞清楚總覺得有點毛。</br> “草民給陛下惹麻煩了。”賀清塵意識清醒過來,虛弱開口,“謝陛下體恤。”</br> “好好養傷,北梁需要賀大夫,朕也需要你。”蘇綰站起身,側過頭吩咐一旁的孫來福,“安排兩個信得過的人照顧賀大夫,再出岔子唯你們是問。”</br> “老奴遵旨。”孫來福用力擦了把汗。</br> 蘇綰看了看賀清塵,目光落到趙珩身上,過去牽起他的手,“賀大夫在大牢受了酷刑,如今到了朕的宮里都還有人要殺他,是朕治下不力,駙馬隨朕去處理此事。”</br> 趙珩點頭。</br> 他這是只過了一關?</br> 走出賀清塵的廂房,蘇綰想起上次入夢,韓丞相提出要辦登基大典一事,皺眉叫來孫來福。</br> “陛下可是還有別的吩咐?”孫來福抱著拂塵上前,神情緊張。</br> “自今日起,除了長信宮的宮人,外人只能到門外不可入內。”蘇綰交代一句,扣著趙珩的手回太初殿。</br> “老奴遵旨。”孫來福轉頭叫來個小太監吩咐下去,抱緊拂塵跟上他二人。</br> 蘇綰回到太初殿的寢宮,支開所有宮人,徑自將趙珩帶到龍床前。</br> 趙珩心跳加快,面上依舊古井無波,裝出一副沒有任何意識的模樣。</br> 在夢境里她是帝王,自己必須無條件服從。</br> 若非得她在夢中指點,他要打掉朝中的幾股勢力不會如此順利,也不會為北梁爭取到了五年的停戰時間,休養生息韜光養晦。</br>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沒法隱瞞太久,只期望在她知曉自己的身份之前,讓她對自己多有幾分好感。</br> 趙珩收斂思緒放空了雙目,徐徐抬頭看她。</br> “駙馬與朕成親有一年了?”蘇綰手臂一伸,將他推到龍床上,順手扯下帷幔。</br> 夢里一年,他們好像還沒有圓房?他也從未開口說話。</br> 趙珩睜著一雙眼,暗暗繃緊了神經。這次要是裝得不好,下回入夢自己估計得去冷宮待著了。</br> 蘇綰將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收進眼底,傾身過去,單手撐到他的身側,目光深深地看著他,“成親這么許久,駙馬可有喜歡朕?喜歡便點頭,不喜歡便搖頭。”</br> 趙珩被她問住,在點頭和搖頭之間猶豫一陣,最終拒絕回答。</br> 自成為儲君,父皇未有教導他任何帝王之術,只將他當做擺設,立儲也不過是為了堵住謝丞相等人之口。</br> 早年在禹州小住,六皇叔倒是教了些,但有所保留。</br> 他回到汴京后六皇叔每月六封信送到汴京,多是詢問朝中的勢力如何分布,他絲毫未有懷疑從來知無不言。</br> 三個多月前,父皇忽然命他監國,彼時他身邊只有百十來個人,還都是權力外圍。除了私養的禁衛軍,他并無太多依仗。</br> 若非意外入夢得她如師長般指點,怕是還要耗費許多時日,才能在朝中站穩腳根。</br> 自己對她的感情不止是喜歡。</br> 而是全然的愛慕與欽佩。</br> 趙珩眨了下眼,靜靜看她。</br> “駙馬為何不答?”蘇綰揚了揚眉,伏到他身上偏頭過去,輕輕咬了下他的耳朵,“回答了這個問題,朕便與你圓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