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又折騰了一遍準備寵幸美人的表格,余光瞧見外邊天亮了許多,本能看向一直陪著自己的趙珩。</br> 他似乎累了,斜斜靠著椅子的靠背,單手撐著堅毅的下巴，眉眼微闔。從燈罩里透出來柔和燭光，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光，根根分明的睫毛又黑又長，在臉上投下淺淺的暗影,整個人美得如詩如畫。</br> 如此美人,也只有在夢中才能看到了。</br> 下個月要去福安寺茹素一個月,沒有美男看還要天天吃素,想想真是崩潰。</br> 不過也有個好處，福安寺就在城外很近的元山上，她可以趁機偷溜回汴京看下物價和城市的規模。</br> 原主入宮九年從來沒出去過，不清楚外邊有了怎樣的變化。</br> 汴京是北梁國都又是最繁華的城池，應該不會很差。</br> 這么一想,出宮的好處不是一般的多,汴京城應該會有不少好吃的讓她飽口福。</br> 蘇綰吞了吞口水，收回目光懶洋洋歪進椅子里，收起雙腿亂沒規矩地蜷著閉目養神。</br> 天亮了,不知道這次夢境會發生什么事？想到一會謝梨廷又要荼毒她的嗅覺和味覺,就很心塞。</br> 美人是真的好看，可她也是真想殺了他。</br> 太折磨人了。</br> 小書房安靜下去，趙珩偷偷睜開一條眼縫看向整個窩在椅子里,毫無形象的女帝。</br> 從小到大，他所見的女子從未有人如她這般不羈。</br> 她像是長在深山的山茶，又像幽谷杜鵑，艷麗張揚恣意。她明知這夢境看似有趣實則暗潮洶涌，卻能輕松應對，渾然不懼那些老臣的刁難，還每次都能讓人不得不同意她的決定。</br> 等自己醒來，這一次一定能找到她。</br> 后宮的妃子不日就要去福安寺茹素一個月，他明日就下令，后宮中所有的妃子、秀女都抄一份佛經，送到梁淑妃處。</br> 宮女大多不識字，哪怕識字也不會有女帝這般的智慧、眼界和見識，無需抄寫。</br> 那些秀女都是從各地選上來的，其中不乏武將的千金，這些出身武將家的千金，自小都會學一些防身之術，手會比其他人要粗糙些，也不愛練字。</br> 只要她在后宮就逃不掉。</br> 趙珩移開目光看向寫滿一整張紙，每一個都歪歪扭扭的字，藏在袖袍底下的右手伸出食指悄悄臨摹。</br> 靜謐的氣氛持續到朝陽升起，蘇綰睜開眼，隱約聽到從配殿方向傳來的琴聲，又看了看趙珩，臉上多了些許不悅。</br> 蕭云敬想必已經知道昨夜承明殿發生了什么，所以早早起來彈琴，表明自己與這件事無關。</br> 不是他，那就是趙珩干的。</br> 一個暗衛居然妄想左右她的判斷，長得再好看也不能慣著。</br> 蘇綰收起火氣站起來，用力伸了個懶腰抬腳往外走。</br> 趙珩也睜開眼，一副才睡醒的模樣看她。</br> “駙馬若是累了就去床上睡，朕就不睡了。”蘇綰說著走出小書房，招呼在外邊守著的宮人進來伺候自己梳洗更衣。</br> 趙珩起身出去，也去梳洗。</br> “陛下，今日休沐，稍后可是要去臨荷殿用早膳？”孫來福抱著拂塵，露出一臉討好的笑容，“謝公子也起來了，正在給陛下準備早膳。”</br> 蘇綰偏頭看他一眼淡淡點頭，“稍后過去，不急。”</br> 休沐啊……那豈不是什么事都不會發生，她可以看一整個白天的美人？這么看來，被謝梨廷荼毒一下嗅覺和味覺，根本不是事。</br> 她在現實里剛剛拿回屬于自己的銀子，梁淑妃的示好雖然是壞事，但也沒有壞得多徹底，還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圍。</br> 沒想到夢境都照顧她的心情。</br> “老奴這就去安排。”孫來福又瞪了一眼趙珩，笑呵呵吩咐伺候蘇綰的宮女兩句，抱著拂塵匆匆往外走。</br> 蘇綰梳洗干凈去換好衣服出去，孫來福已經回來就在外邊候著，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雙眼咪成了一條縫。</br> “還有事？”蘇綰駐足看他。</br> 孫來福湊近過去，又瞪了一眼趙珩在她耳邊小聲嘀咕，“那小太監說他是起夜被人打暈了，沒干壞事。”</br> “將駙馬打入冷宮禁足三日。”蘇綰擺起天子威儀，徑自往外走，“擺駕臨荷殿。”</br> 只敲打是不行的，得讓趙珩知道誰才是帝王，知道什么叫尊卑。</br> 敢堂而皇之的在她眼皮底下搞小動作，簡直是藐視皇權。</br> 在這夢境里她可是帝王，是最高的統治者。</br> “老奴這就安排。”孫來福臉上的笑容更大了，轉頭吩咐身邊的小太監，“送駙馬去冷宮，不準他離開半步。”</br> “是。”房里的太監齊齊應聲。</br> 趙珩面若寒霜，不斷提醒自己不能泄露情緒。沒找到她之前，她是這夢的帝王，是一國之君，自己只是個掛名的駙馬，除了服從別無他法。</br> 孫來福昨夜怕是已經審了那小太監，蕭云敬又一大早就在撫琴，女帝心思通透定是認準了昨夜之事乃是他所為，這才將自己打入冷宮。</br> 下次還是得小心些，殺人滅口，這女帝并不好糊弄。</br> 趙珩緩了緩呼吸，放棄反抗。</br> 蘇綰出了太初殿，想到可以一整天都能看到各種風格的美人，即將被荼毒嗅覺味覺的那點不快，瞬間煙消云散。</br> “陛下今日心情可好了？”孫來福抱著拂塵，笑呵呵夸起謝梨廷，“謝公子天沒亮就起來忙活了。”</br> “梨廷最是體貼。”蘇綰也夸了一句，清晨的涼風吹過，從配殿方向傳來的琴音變得清晰許多，曠遠渾厚，自有一種閑云野鶴的瀟灑。</br> 這蕭云敬也是個妙人，表面恭恭敬敬，私下心思如海深。</br> “蕭公子也不錯，知曉陛下處理國事操勞，早早起來撫琴希望陛下可放松下來。”孫來福又笑，“陛下用過早膳可是要去蕭公子院里。”</br> 蘇綰含笑點頭，“去。”</br> 美人這么主動討好她這個帝王，為什么不去。</br> “老奴稍后再安排。”孫來福臉上的笑容擴大。</br> 蘇綰余光掃他一眼，繼續往前走。</br> 進了臨荷殿，謝梨廷迎出來，他穿著一身藕色交領長衫，腰間綁著墨灰色的皮革紳帶，墨發束在白玉冠內，長身玉立，自有一股清新脫俗的風流姿態。</br> 蘇綰換上笑臉，嗓音清揚，“梨廷今日為朕準備了什么？”</br> “陛下看了便知。”謝梨廷主動上前跟她并肩往后走，俊逸絕倫的臉上掛著淡笑，語氣隨意，“今日為何駙馬不跟著？”</br> “朕將他打入冷宮了。”蘇綰一句話說得輕飄飄，“以下犯上總要吃些苦頭。”</br> “駙馬思想迂腐，想來還是未能接受女子當帝王，也未能接受陛下有眾多伴讀的事實。”謝梨廷一本正經的語氣勸她，“陛下莫要氣壞身子。”</br> “還是梨廷識大體。”蘇綰微微揚眉。</br> 謝梨廷這副心胸寬廣的姿態，越來越像現實里的徐貴妃了。只要哄好了皇帝，私底下她怎么打壓其他的嬪妃，皇帝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她又是太師之女，娘家比后宮其他嬪妃的娘家厲害很多。</br> 能讓她忌憚又恨不得欲除之而后快的，便只有陳良妃了。武將駐守邊關，對皇帝來說，同樣不可輕易開罪。</br> 蘇綰斂去思緒，抬腳踏入臨荷殿偏廳。</br> “陛下萬福。”廳內的太監宮女紛紛行禮。</br> “都下去吧，此處不用你們伺候了。”謝梨廷淡淡出聲，虛虛托著蘇綰的手照顧她坐下，“陛下看看喜歡吃什么，微臣來盛。”</br> 蘇綰唇角含笑，低頭看向桌子。</br> 有熬得軟糯噴香的肉粥，有精致的糕點，還有開胃的小菜，數量不多卻樣樣精致，香氣撲鼻。</br> 幸好著夢境不是每晚都夢到，不然謝梨廷可能會因為廚藝太出色而被打入冷宮。</br> “給朕盛粥吧。”蘇綰忍住被香氣的荼毒的郁悶，努力安慰自己，再過段時間就能出宮透氣，說不定可以回城大快朵頤。</br> “陛下這幾日胃口都不好，可是為前朝的公務操心太過。”謝梨廷在她身邊坐下，拿了碗盛粥，問的很是隨意。</br> 蘇綰等著他把粥放下來，倏然傾身過去，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梨廷為何要打聽前朝的事？”</br> “微臣見陛下像是一夜沒睡的模樣才如此關心，并無他意。”謝梨廷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胸口上，眉眼間浮起風流的笑意，“陛下感受下微臣的心跳。”</br> 蘇綰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指動了動隔著衣服輕輕撓了幾下，偏頭在他耳邊輕笑，“梨廷可是想侍寢了？”</br> 主動大膽的美人也別有風情。</br> 謝梨廷的臉紅了起來，心跳似乎也快了些，口中溢出一聲呢喃，“微臣自然是想。”</br> 蘇綰又笑，“朕今夜宿在你處，要好好準備。”</br> 梁文府借酒壯膽，不知道謝梨廷會準備什么，想想就好期待。</br> “陛下放心。”謝梨廷松開她的手腕，端起桌上的粥，舀了一勺吹涼喂她，“陛下嘗嘗。”</br> 蘇綰在殺不殺他之間猶豫片刻，張開嘴將那一團空氣吃進嘴里。</br> “味道如何？”謝梨廷臉上寫滿了期待。</br> 蘇綰正要夸他，孫來福從外邊進來，笑呵呵湊她身邊行禮，“陛下，東蜀太子求見。”</br> 宋臨川，那個暴脾氣的美人？蘇綰壓下心底冒出來的小激動，側過頭，抱歉地看著謝梨廷，“梨廷，朕要去處理公務，晚些時候來陪你。”</br> 謝梨廷臉上浮起淡淡的失望，很快又恢復如初，“公務要緊，陛下去吧。”</br> 蘇綰笑了笑又傾身過去，伸手撫上他的臉，輕聲感嘆，“梨廷長得這般好看又懂事，想要朕如何賞你。”</br> 謝梨廷的正室范還是很足的。</br> “微臣不敢貪功，陛下記得微臣便好。”謝梨廷又臉紅。</br> 蘇綰滿意揚眉，撤回手站起來徑自往外走，“東蜀太子在何處候著？”</br> 這暴脾氣的美人不好好在迎賓館等著東蜀的來信，跑皇宮里做什么？難道也想成為她的后宮之一？</br> 她……很歡迎的。</br> “老奴讓他在御書房候著。”孫來福抱著拂塵緊跟著她的腳步，“太子未帶隨從，是一人入宮。”</br> “擺駕御書房。”蘇綰雀躍加快腳步。</br> 要是能把那暴脾氣的美人也收進后宮，那就更有意思了。</br> “擺駕御書房！”孫來福喊了一聲，又笑呵呵的說，“韓丞相送來了三十六個國子監的學子，陛下覺得是留在后宮，還是將他們打發出去。”</br> 三十六個？蘇綰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br> 韓丞相這是要跟徐太師一決高下的意思？這么多美人，當然是收啊。</br> “待朕看了之后再說。”蘇綰天抬高下巴，佯裝自己不在意。</br> 她是帝王，不能這么沒見識。</br> “老奴稍后就去安排。”孫來福臉上的笑容擴大，像是松了口氣的模樣。</br> 蘇綰將他的表情收進眼底，佯裝沒發覺。</br> 徐太師送了十八個，自己選出來一個梁文府，韓丞相把徐太師手下的國子監的學子送過來，一下子三十六個。</br> 她昨晚畫的表格不夠用了啊，這次必須要選出來兩個，讓他們互相監視。</br> 坐上轎輦前往御膳房，蘇綰忽然想到一件很嚴重的事。</br> 她身邊好像就趙珩一個暗衛，還被她打入冷宮了，萬一那暴脾氣的宋臨川邀請她去騎馬射箭，自己會不會被太師等人安排的刺客打成植物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