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侍衛和孫來福一起沖進來,霎時將趙珩團團圍住。</br> 孫來福一臉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的模樣,給了他一個眼刀子,討好的看著蘇綰,“陛下息怒,駙馬一貫思想迂腐不必與他計較,老奴這就將他帶下去?!?lt;/br> 趙珩神色從容,看了眼那女帝染著薄怒的面容,伸手撥開圍著自己的侍衛,朝窗戶走去。</br> 女帝不知道行人司卻知道冷宮,莫非她在后宮之中?</br> 兩年前東宮走水前幾日,父皇剛選了一批秀女入宮。他受傷后,父皇大概是看到母后的遺物被燒毀心中有愧,并未寵幸那三十六個秀女,而是將她們都安置到重華宮。</br> 這兩年,他未有從梁淑妃口中聽說,父皇寵幸過誰。那些秀女也都出身良好,飽讀詩書。</br> 趙珩停在窗前回頭看了眼那女帝,利落翻出去。</br> 蘇綰皺眉往回走,擺手示意孫來福和侍衛都不要動。趙珩不會跑,他肯定是發現了什么。</br> 須臾,趙珩扛著一個人從窗外翻進來,重重丟在地上。</br> 此舉震住了臥房內的所有人,氣氛死寂。</br> 趙珩神色自若,一副要女帝自己看的模樣。這太監起夜,被他遇到順手就打暈了,就等著她生氣好拿出來擋火。</br> 蘇綰皺眉盯著地上的太監看了會,轉頭看向嚇白了臉的梁文府,沉默板起臉。</br> 徐太師的手伸得太長了,梁文府他們這些公子哥進來當天,長信宮的太監就跟梁文府搭上線了,還躲墻根偷聽。</br> 轉念一想,徐太師的段數不會這么低,能坐穩太師位十幾年,說動兵部尚書與自己聯手,哪那么容易讓人抓住把柄。</br> 這事不是趙珩干的便是蕭云敬。</br> 不過在現實里,太子的一舉一動被監視是肯定的。</br> 換她是太子,得把東宮的太監和宮女都殺光了才能消火。</br> 堂堂儲君,一舉一動都在太師的監視之下,如何能忍。想到她睡著之前,內務府的小太監說,東宮所有的宮女都撤走了,蘇綰無意識回頭。</br> 在承明殿伺候的宮女還在。</br> 這夢境當真和現實一點都不相干,現實里無論改變了什么,夢境都不會跟著變,只能提前知道朝中發生的大事。</br> 再等等,說不定下次入夢,禮部侍郎就把學堂開起來了,她正好可以確認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掌控夢境。</br> 蘇綰收回視線,目光無意間從趙珩那張好看的側臉掃過。</br> 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那雙寒星般的眸子里也空空的,跟夢里的其他人毫無二致。</br> 回頭得敲打他一番,暗衛就是暗衛,得擺正自己位置。</br> 蘇綰又看梁文府。他不出聲,單薄的肩膀輕微抖動,披在肩上的中衣隨著他的身體輕擺,一臉被嚇懵了的表情,酒也醒了。</br> 讓美人受驚,真是太不應該了啊。</br> 蘇綰收了火氣,神色緩和下來平靜開口:“文府,告訴朕這是怎么回事。別怕,實話實說便好?!?lt;/br> “微臣不知。”梁文府瑟瑟發抖地跪下去,面色慘白,“微臣從無加害陛下之心,請陛下明鑒?!?lt;/br> 蘇綰垂眸,跪在地上的美少年披著中衣,白皙纖瘦的手臂撐在地上,渾身止不住顫抖。被美酒薰紅的臉龐,此刻不見半點血色。</br> 看出來了,他是真不知道有人在窗外偷聽,若是怕東窗事發以他這個心態會死一百次。</br> 這么可愛的美少年得好好疼惜,就不打入冷宮了,禁足抄寫《夫綱》。</br> “朕相信你,平身吧。”蘇綰彎腰扶他起來,轉過頭看著孫來福,“自明日起,文府禁足承明殿三日,抄寫《夫綱》一百遍?!?lt;/br> “微臣一定好好抄寫《夫綱》?!绷何母樕系幕炭诌€未褪去,委屈又無措。</br> 蘇綰看著都覺得于心不忍,禁不住哄他,“文府禁足,朕可以來看你啊。”</br> 趙珩聞言,不動聲色地看向梁文府。少年郎的脖子很細,一劍就能把腦袋砍下來。</br> 他輕輕吁出口氣,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動怒,不能讓女帝發現自己有意識。</br> 入睡前,自己已將東宮的所有侍妾和宮女送出,夢境里這些人竟都還在,說明他只能改變現實,夢境還是原來的夢境不受影響。</br> “嗯?!绷何母偷蛻寺暎瑳]敢抬頭。</br> 蘇綰失笑,轉過頭臉上的笑意霎時斂去,冷冷地看著孫來福,“長信宮的宮人好好清理一遍,再讓朕發現有人有二心,拉出去斬了?!?lt;/br> 孫來福瞪了一眼趙珩,視線落到地上的小太監身上,撲通跪下,“老奴疏忽,還請陛下恕罪?!?lt;/br> “起來吧,那小太監分到其他宮去以作懲戒,別背著朕殺人?!碧K綰丟下話,袖袍一甩大步往外走。</br> “老奴遵旨?!睂O來福顫巍巍站起來,用力擦了把汗。</br> 趙珩瞟一眼地上的梁文府和小太監,又看看孫來福,若無其事跟上。</br> 出了承明殿,外邊明月高懸。</br> 年輕的女帝站在花園里,月光照亮她身上的月白色織錦蟒袍,衣擺被風吹得不斷翻飛。</br> 分明是弱女子,此刻卻依稀多了幾分帝王的氣勢。</br> 她不愛殺人。第一次入夢的那些舞男,她也是讓孫來福送出去,而不是殺了。</br> 莫非她真在后宮之內,一直想要出去?</br> 今夜入睡前,他看過趙侍郎的千金,姓謝的和姓蕭的侍妾,他也看過都不是她。</br> 看她的年紀,應當是在二十歲的模樣,不是兩年前父皇選秀留下的那些秀女之一,也會是前幾年選進來未被寵幸過的秀女,否則不會提到冷宮。</br> 冷宮之內,只有兩年前因東宮走水被誣陷的陳良妃。</br> 趙珩斂去思緒走到女帝身邊停下,眼觀鼻鼻觀心。</br> “下次不可如此栽贓。”蘇綰說完,邁開腳步大步往外走。</br> 就算不是他也得敲打一下,她都沒能好好看美少年爭寵的樣子就被打斷了,簡直掃興。</br> 趙珩不疾不徐跟上,掩在月光下的俊美臉龐看似毫無波動,唇角卻悄悄上揚。</br> 這女帝不光大智如愚,心思也極為深沉。</br> 只要能管住她便好,最多下次小心些,不讓她看出任何破綻。</br> 一前一后回到太初殿,孫來福氣喘吁吁地跟了上來,聲都不敢吭一下。</br> 蘇綰也沒管他,進了小書房拿起墨條研磨片刻,鋪上紙從筆架上取了一支筆開始畫表格。</br> 當朝太子把宮女都趕走了,說不定是得了厭女癥。然而這事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夢境,十八個美少年,禁足了一個還有十七個,明天換一個就好了。</br> 這么想著,心里的火氣也消了不少,專注畫表格。</br> 趙珩坐到她對面,像往回入夢那般挺直了脊背看她。他此前竟未注意到這女帝學識淵博,就是字……不怎么好看。</br> 往年宮中花會,京中的貴女千金都會作詩,過后梁淑妃會將那些詩詞送到東宮,讓他觀摩,以此了解各家千金貴女的脾性。</br> 那些詩詞的字大多娟秀規整,不像這女帝,每一個字都無根無骨,歪歪扭扭地趴在紙上。</br> 她既看得懂陸常林所畫的水文圖,又清楚知曉此時不可開渠,怎會寫出如稚童一般的字?</br> “駙馬覺得,太師為何要安排人監視朕?”蘇綰放下筆,臉上的陰霾散去,明顯多了一絲笑容,“說說你的分析?!?lt;/br> 現在還是夢境里的晚上,不知道明天發生的事是哪一件。不過在時間上,在現實里應該是幾天之后,或者幾個月之后。</br> 夢到這個夢境以來,所有關于朝堂的事都比現實提前數天,甚至是數月。</br> 而且,這是她第一次連續兩個晚上入夢,應該會有大事發生。</br> 趙珩微微傾身,伸手從架子上取下一支筆,醮了墨在紙上寫下四個字:九門提督。</br> 九門提督掌管汴京各個城門的護衛,她應該知曉。</br> 蘇綰揚眉看他,慢慢坐直起來招手示意他低頭。</br> 冷美人還真把她當昏君了?她當然知道梁文府是九門提督的兒子,知道他進宮是為了什么,她還知道梁文府不是具體負責人,只是個擋箭牌。</br> 只要那些美少年弄清楚長信宮的護衛輪值時間,等徐太師等人造反之時,她這個皇帝估計很快就會被亂箭射死。</br> 趙珩猶豫了下,徐徐傾身看她。</br> “不許看朕,頭再低一點?!碧K綰故作不悅。</br> 趙珩收斂了情緒,再次低下頭。</br> 蘇綰被他乖巧的樣子煞到,臉上又浮起笑容,出其不意地親了下他的下巴,嗓音愉悅,“早上在暢音殿說好了的?!?lt;/br> 之前入夢,她說過下次親他。</br> 他在夢境里的身份就是暗衛,又沒有自己的意識,她怎么調戲他都不會殺了自己的。</br> 趙珩微微怔了下,迅速平復心跳,漠然直起身坐回去。</br> 蘇綰眼看著他臉紅起來,唇邊的笑容倏然擴大,繼續折騰畫了一半的表格。</br> 后宮現在一共三十六個美人,挑出來的四個最好看,身份也比較明朗。</br> 剩下的也好看,她必須做個表格再多挑幾個,爭取進一次夢境就安排一個侍寢。哪怕不做什么,只是看著也賞心悅目啊。</br> 她可是多情帝王。</br> 蘇綰提筆畫好了表格,滿意的看了會,又拿了一張紙過來,寫跟東蜀建好互通的細則。</br> 兩國之間不光要交換技術,還得開放邊境的貿易,讓剛剛擺脫戰亂的百姓恢復安定的生活。</br> 具體怎么實現,謝丞相肯定有辦法。</br> 上次的夢境里,他是第一個同意兩國交換重要物資和技術的人,他既然認同那個辦法,貿易往來的細則,他肯定也會比自己更懂。</br> 她列的這些,只是根據自己在現世看到的,國家與外國建交所做的一些合作。</br> 蘇綰寫好了細則,拿起自己畫好的列表,抬頭看著趙珩興致勃勃地說,“朕想好了,要再挑兩個伴讀到長信宮,配殿那么大,云敬一個人住著冷清?!?lt;/br> 趙珩深深藏起眼中的怒火,抬眸看她。</br> 他闖進承明殿險些被打入冷宮,若是殺了夢中的蕭云敬和梁文府等人,說不定真會被關起來。</br> 自己還沒找到她,也不知道國中還會發生怎樣的事,不能動怒。</br> “駙馬可是醋了?”蘇綰好笑逗他,“朕是帝王,伴讀再多,駙馬也只有你一個?!?lt;/br> 趙珩不理她,垂下眼眸看向她手底下那張寫著停戰協議的紙上,只一瞬便如往常一般挪開眼。</br> 這女帝遠比她讓自己看到的,更深謀遠慮。</br> 雖只是匆匆一瞥,那歪歪扭扭的字還是看清了不少。</br> 字……趙珩眸光閃了閃,想到了一個能把她找出來的法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