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對著灶膛發(fā)呆片刻，重新打起精神。</br> 不就是去東宮嗎？她在現(xiàn)世當了五年社畜還是在國企，陰奉陽違哪一套不說熟練，操作起來還是沒難度的。</br> 就怕進了東宮，等太子登基后沒法離開皇宮。</br> 然而那是一年后的事，眼下先保住小命最重要。</br> 蘇綰吐出一口郁氣，將香料都藏起來回頭去打了一桶熱水，拎起去凈房洗澡。</br> 該來的事總會來，只要在這皇宮里自己的命運就沒法順利掌握。</br> 夜色下的皇城格外寧靜。</br> 因著高宗皇帝病重的緣故，后宮所有的妃子都小心翼翼，不敢舉辦任何活動。</br> 永寧宮坐落于昭陽宮后，比其他宮更為謹慎小心，平日里宮女都不敢在前院大聲說話，今夜卻格外熱鬧，不時傳出孩童歡笑的聲音。</br> 宮女云嵐端著一盤切得精致的果肉進了含云殿花廳，恭敬放到梁淑妃手邊，垂著腦袋安靜退到一旁。</br> 梁淑妃三十有二，常年處在深宮之中，加之不爭不搶的性子，雖給高宗皇帝生了一雙兒女，看著比小她兩歲的徐貴妃要年輕許多。</br> 她拿著竹簽扎了塊果肉送入口中，眉眼含笑地看著年幼的一雙兒女，以及被兒女包圍的趙珩。她自己在后宮并不受寵，一直到皇后薨了，她才懷上第一個孩子，過了二年又生下小女兒。</br> 皇后產(chǎn)后身子骨弱，后宮之中唯她與皇后交情深厚，因此趙珩幼時幾乎都住在永寧宮，對她很是尊敬。</br> 成為儲君后，趙珩來永寧宮的次數(shù)不多，偶爾才能抽空來一趟。</br> 她這一雙兒女喜歡他喜歡得緊，每每來了總要鬧上一場。</br> 吃完一塊果肉，梁淑妃站起來，過去抱起試圖爬上趙珩膝蓋的小女兒，柔聲道：“玄黎哥哥累了，婉兒先去吃果子歇一歇。”</br> 玄黎是已故的皇后給趙珩取的字，他在永寧宮并不以儲君自居。</br> 趙珩抬頭看她，冷厲的眉眼舒展柔和：“近日宮中可有哪家的千金住進來？”</br> 夢中那女帝雖說有些孟浪，卻也明艷動人。</br> 他前日醒來便帶著御醫(yī)去了謝丞相府中，謝丞相近日茶飯不思神色萎靡，以為只是累著的緣故并未請御醫(yī)診治。</br> 御醫(yī)為其診斷后發(fā)現(xiàn)這是肝積所致，幸而發(fā)現(xiàn)得早。他已下令御醫(yī)留宿丞相府，親自照顧謝丞相。</br> 此是其一。</br> 其二，他看過陸常林送來的奏折，今日特意召見工部尚書及侍郎，詢問此時開渠是否妥當。</br> 工部尚書坦言，此時開渠對禹州一地并無影響，卻容易因新渠不穩(wěn)而坍塌，令下游的城池受災(zāi)。</br> 兩件事都已應(yīng)驗，他也愈發(fā)地想找出那夢中的女帝。</br> 前一件事是夢境給自己的啟示，后一件足見那女帝的智慧和學識，若能收入麾下定能成為他登基的助力。</br> 趙珩等了片刻，見梁淑妃不出聲也不再繼續(xù)追問。他近日殺了許多侍妾宮女，梁淑妃許是擔心他又要殺人。</br> “自你父皇病重，這宮中只有柳尚書之女，和六位太子妃的人選進過宮，留下的只有那柳姑娘。”梁淑妃回他一句，并不多問。</br> 趙珩雖自小養(yǎng)在自己身邊，與她并不十分親近。他那幼弟早夭后，人也愈發(fā)清冷。</br> “曉得了。”趙珩略略欠身，“玄黎尚有公務(wù)未處理，就不多陪母妃了，母妃也早些歇息。”</br> “公務(wù)再忙也要注意身體，那香囊有安眠之效，記得常帶在身邊。”梁淑妃起身送他出去。</br> 趙珩點點頭沒攔著她。</br> 那女帝不是柳云珊，每次入夢她都精神十足不見半點病氣，舉止孟浪大膽。</br> 且她二人的樣貌也不相同。</br> 他不喜柳云珊那樣病懨懨的女子，上次她住進東宮，乃是為了讓表兄與他商討北境的戰(zhàn)事。若非如此，即便她真進了東宮成為側(cè)妃，他也不會在意。</br> 表兄倒是在意她在意得緊。</br> 趙珩出了含云殿隨即頓住腳步，偏頭看向梁淑妃，“母妃留步。”</br> “也好。”梁淑妃臉上浮起溫柔的笑。這么多年，她都習慣他的客套和清冷了。</br> 趙珩略一頷首，徑自邁開腳步出去。孫來福沖梁淑妃笑笑，提著燈籠小跑跟上去。</br> 梁淑妃站在門前看了一陣，緩緩轉(zhuǎn)身折回去。</br> 回花廳逗了會小女兒，云嵐從外邊進來，身后跟著內(nèi)務(wù)府敬事房的總管。</br> 梁淑妃略詫異，“公公深夜造訪，可是為了那宮女蘇綰一事？”</br> 宮女云嵐日前曾與她提過，那能讓人安眠的香囊，乃是清寧宮的宮女蘇綰調(diào)制出來的香料。那宮女想要離開冷宮回御膳房，托云嵐央求她說句話。</br> 她甚是喜歡那香囊，看得出趙珩也喜歡，故而同意幫忙，跟負責送來每日的米面肉菜的總管提了一嘴。</br> 眼下敬事房總管親自上永寧宮，當是這事已經(jīng)辦妥。</br> “娘娘有所不知，徐貴妃也瞧上了那宮女，命老奴另外選個宮女送去清寧宮。”敬事房總管苦笑。</br> 他本以為是小事一件，宮女調(diào)遣安排都由敬事房管，梁淑妃親自提的事他自然要上心些。</br> 孰料他還未選好去清寧宮的宮女，徐貴妃身邊的嬤嬤也去了敬事房，為的是同一個宮女。</br> 不就是個粗使宮女嗎，怎么一個個的看上了？他安排也不是不安排也不是，梁淑妃不爭，可如今的儲君是在她膝下長大的，得罪不起。</br> 徐貴妃是六宮之首，更加得罪不起。</br> 他現(xiàn)在就盼著這事繼續(xù)拖下去，等一個轉(zhuǎn)機。</br> “此事容本宮再想想，公公先回去。”梁淑妃臉上沒了笑，看著像是沒生氣，卻自有一股迫人的氣勢。</br> 敬事房總管抱著拂塵顫顫行禮，“老奴告退。”</br> 他一走，云嵐便主動給梁淑妃添茶，猶豫一番終究沒敢開口。</br> 梁淑妃喝了口茶，想到趙珩如今的處境，幽幽嘆了口氣。到底不是自己生的，他再敬重自己，這后宮的事還是如此小事，怎能讓他一個儲君過問？</br> 罷了，后宮之中擅調(diào)香的宮女不少，只需將香囊內(nèi)的香料分出來，便可知曉都用了什么香。</br> 梁淑妃再次嘆氣，“本宮有些乏了，送六皇子和公主回去吧。”</br> “是。”云嵐福了福身，轉(zhuǎn)頭去抱起公主。</br> 六皇子抱著木頭馬，乖乖過去跟梁淑妃行禮。小公主咯咯笑，伸手捏了捏云嵐的臉，奶聲奶氣的說，“香香。”</br> 云嵐笑笑，抱著她跟上乳娘一塊出去。</br> 蘇綰拜托的事未成，她明日得尋個機會過去知會一聲。</br> 一夜無眠，云嵐早早起來趁著倒夜香的工夫，偷偷跑去清寧宮找蘇綰。</br> 她站在宮墻外往里丟了好幾個石頭，里邊毫無動靜。惶惶不安的等了一會，不見有石頭丟出來，她咬了咬牙將寫好的紙條裝入香囊，又塞了兩塊石頭，一起用力丟進去。</br> 聽到香囊落地的響動，她顧不上蘇綰是否會看到，匆匆離開。</br> *</br> 天色大亮，沉寂一夜的皇城蘇醒過來，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br> 蘇綰大大的打了個哈欠，從陳良妃屋里的軟塌上起來，麻利起床開門出去。</br> 回到自己住的后院，她眼尖地看到地上有個香囊，趕緊過去撿起來。</br> 是云嵐丟進來的紙條。</br> 蘇綰仔細看了一遍，心中免不了有點失望，但是已經(jīng)沒那么強烈。</br> 在這后宮里，妃子的恩寵和權(quán)勢都帝王給的，梁淑妃身后即便有太子也無法與徐貴妃抗衡。</br> 再說了，為了她一個小宮女也不值得。</br> 梁淑妃的這條路子走不通，自己或許可以試試梁太醫(yī)。</br> 陳良妃這病還得繼續(xù)吃藥鞏固，就怕梁太醫(yī)太過正直，不同意幫忙。</br> 話說回來，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br> 相信徐貴妃不會蠢到將一個染了病的宮女送去東宮，如今這天下可是太子監(jiān)國，高宗皇帝病重時不時昏迷可沒人護著她胡來。</br> 蘇綰打定主意，收起香囊去打水洗漱。</br> 梁太醫(yī)開的方子還有點用處，陳良妃躺了四天后，總算能吃進去一些白粥。就是人還十分的虛弱，沒法下床。</br> 轉(zhuǎn)過天，陳良妃的情況又好了一些，終于可以自己下床。</br> 蘇綰繃緊神經(jīng)徹底松懈下來，仔細算了她給的銀子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夠再去抓藥，默默翻了個白眼，開門出去。</br> 陳良妃每月的宮份只給她三分之一，這次看診抓藥全用沒了，得再去要。</br> 蘇綰到了陳良妃臥房外，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門，“良妃娘娘，上次抓的藥吃完了，梁太醫(yī)說若是吃完了再去抓一副，你給我的銀錢不夠了。”</br> “本宮何時短過你的銀錢。”陳良妃白著張臉開門出去，塞給她一兩銀子，轉(zhuǎn)頭“嘭”的一聲關(guān)上門。</br> 蘇綰看看手里的銀子，扭頭走人。</br> 看這意思，是又不想死了？</br> 到了太醫(yī)院，蘇綰又被侍衛(wèi)攔住。那侍衛(wèi)的語氣和態(tài)度，比上次攔住她的那個還要惡劣，“站住，你是那個宮的宮女！”</br> “奴婢是清寧宮的。”蘇綰見他面生且殺氣騰騰，直覺太醫(yī)院來了了不得的人物，趕忙解釋，“良妃娘娘病了數(shù)日，奴婢過來找梁太醫(yī)抓藥。”</br> “進去吧，不準往左走。”侍衛(wèi)黑著臉放行。</br> 清寧宮是冷宮，那宮里關(guān)著的是徐貴妃的死對頭陳良妃，她的手伸不進去。</br> “多謝大人通融。”蘇綰低著頭進了太醫(yī)院，偷偷抬頭看了圈見院內(nèi)多了很多侍衛(wèi)，頭皮瞬間發(fā)麻。</br> 是當朝太子趙珩。</br> 她穿書后第一次挨板子就在太醫(yī)院！</br> 若非如此，她早想辦法離開冷宮了。這皇宮里的每一個主子都會動不動懲戒下人，陳良妃裝瘋賣傻對她來說卻是好事，跟瘋子不用客氣。</br> 估計陳良妃也看出她不好惹，這一年怎么瘋都有很有分寸。</br> 蘇綰斂去思緒，低下頭匆匆往梁太醫(yī)平時待的屋子里去。</br> 走到門前的廊柱下，梁太醫(yī)的大弟子恰好從屋里出來，蘇綰打招呼的話剛涌到嘴邊見他跪下，趕緊也跟著跪下去，耳邊聽到整齊劃一的聲音，“恭送太子殿下。”</br> 蘇綰伏在地上，男人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聲，從曲廊另一頭慢慢靠近過來，不消片刻便停到她身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