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仰起臉,唇角含著笑注視他片刻,抬手撫上他的臉,“真心話？”</br> “不是,知道你累逗你的。”趙珩捉住她的手，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下，擁著她進屋坐到軟軟上。</br> 南境的問題解決了，科舉舞弊一案所牽涉到的所有官員，全部撤了下去。他回到汴京就在復核今年的官員考核成績,忙了好幾日到春節休假才得空閑。</br> 這幾日他找好了媒婆,準備好聘禮,算著她怎么也得到廿八才回,故而先上門見老太太，跟她言明自己心意。</br> 今日她一入城門自己便著急趕來下定，明日除夕，不適合下定媒人也不得閑。</br> “幾天假，想去哪休息？”蘇綰放松躺進軟塌,拿著他的手把玩,“我明日要給工人發工錢和紅包，估計要忙上大半日，你若是無聊可跟著我。”</br> 正月初一他得回宮祭祀宗廟和天地,她也想好好休息幾天,等過了元宵立即安排信得過的人，去南康盯著榨糖作坊。</br> “跟著你，明日除夕想與你一起過。”趙珩也放松下來,慵懶躺到她身邊，關心問她，“可順利？”</br> 南康巡撫尚未到任他便去了邊境，處理意圖進犯北梁的南詔散兵。</br> “還挺順利，竇世忠其人手段過硬，南康交給他你暫且可放心。”蘇綰歪頭看他一眼，拿過他的胳膊枕上去，狀似不經意的語氣，“在江州時，梁淑妃給我送了信。”</br> 梁淑妃的一舉一動他肯定安排了人盯著，與其等他從別人口中知道這件事，不如自己說。</br> 也沒什么不可說的。</br> 自己光明磊落。</br> “自她帶著六皇弟和婉兒去了興南，秦王舊部就偷偷聯系她，只是合作未有談成。”趙珩抬起手，輕輕取下她發間的簪子放到一旁，用手指卷起她的發絲把玩，“把他們母子放到興南，是不想他們去北境受苦，若這點都看不明白，六皇弟遲早會被人帶壞。”</br> 梁淑妃曾養育過他幾年，自己所為也算對得起他們母子。</br> 興南沒有宗親士族把持政務，比送他們去南康安全。</br> “看得清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好是另外一回事。”蘇綰疲倦閉上眼，“生在皇家，難免想要權勢加身。”</br> “確實。”趙珩單手撐起腦袋看她，松開她的發絲給她揉肩膀，隨意跟她閑聊，“常林這段時間做了不少事，在靖安附近的縣弄了莊子飼養雞苗和鴨苗。”</br> 不僅如此，各地縣衙和府衙都招了人清理城內的垃圾，有用的送去肥田，無用的挖坑深埋。</br> 還下了命令，夜香不得倒入運河，要統一收起來運到固定的地方，留作肥料。</br> 百姓一開始都不守規矩，陸常林命人裝神弄鬼，說是佛祖覺得臭，大家慢慢開始都守規矩。</br> 趙珩說了一陣，不見她回應，低頭一看見她累得睡著過去，便不說話了。</br> 從南康回來路途不算近，她那馬車又不夠舒服，著實辛苦。</br> 又耐心等了一陣，趙珩趁她睡熟，放輕動作起來，去開了柜子將被子拿出來，重新躺到她身邊，蓋上被子。</br> 她這模樣，自己反而不能走了。</br> 蘇綰睡得很沉，趙珩陪著她躺了一會，傾身過去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含笑閉上眼。</br> 等來年把靖安一地連年遭旱的問題解決，他便娶她過門，日日與她同眠。</br> 長夜悄然而過。</br> 蘇綰這一覺睡得特別踏實，醒來發覺自己在書房內，本能看向身邊。</br> 趙珩留出一掌寬的距離躺在軟塌上，還沒醒，俊逸的面容沒了平日的冷意，格外好看。</br> 她想起昨夜他說的話，臉頰微微有些發燙。</br> 累傻了，躺下來就睡著過去，帶了禮物回來都忘了給他。</br> 蘇綰往他身邊挪了挪，伸出手，仔細描摹他的眉眼，唇角止不住上翹。他太也純情了點，睡一起他也不說幫她外袍脫了，自己身上的也不脫，還躺那么遠。</br> “睡好了？”趙珩捉住她作亂的手，含糊出聲，“什么時辰了？”</br> “還早，你再睡一會。”蘇綰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下，“我去洗漱，今日還有很多事要忙。”</br> 原本早幾天就該給鋪子里的人結算工錢放假，她在路上趕不及，就一直開著門。</br> “好。”趙珩的臉驀地紅起來，“快去。”</br> 昨夜他未有絲毫邪念，此刻見她陡然失控，心里像是有只貓爪子在撓。</br> 蘇綰眨了眨眼，側過頭去親他的耳朵，“走了啊。”</br> 趙珩本就難受，被她這么一撩撥便如點了火一般，兩側太陽穴突突直跳。下回再留宿，得與她分開睡。</br> 她未有點頭，自己便不可冒犯。</br> 蘇綰佯裝沒看到他隱忍的模樣，掀了被子起來，一臉壞笑。</br> 可愛的弟弟。</br> 她在現世猝死時三十歲，真的可以當趙珩姐姐的。</br> 趙珩瞥見她臉上的笑容，眼里滿是無奈。</br> 她自入夢便知曉如何整治自己。</br> 半個時辰后，兩人帶著秋霜她們幾個，一塊去蘭馨坊。</br> 等著領工錢的小姑娘聚在樓上，嘰嘰喳喳討論春節的安排，討論城內的各種八卦。</br> 蘇綰清了清嗓子，帶著換好的銅錢上樓，給她們發了工錢和紅包，宣布放假。</br> 小姑娘們跟麻雀一般，一哄而散，轉眼就沒跑沒影了。</br> 蘇綰把賬記上，順便做來年的預算。</br> 弄得差不多，負責進貨的管事師傅帶著車隊，風塵仆仆趕回。</br> “如何？”蘇綰進了后院，焦急上前，“可有買到。”</br> “沒有，不過我已將圖紙給了商販，開春后他們還會出海，說屆時給帶幾千斤回來。”師傅笑呵呵看她，“這東西海外真的有。”</br> “那太好了。”蘇綰也忍不住笑，“都先進去歇一會，領了工錢和紅包再卸貨。”</br> 能買到玉米就太好了。</br> 不用幾千斤，有一千斤就夠了。這些種子種下去，來年就會有更多的種子出來，一年內讓所有百姓吃上飯，完全可以實現。</br> 有甘薯和芭蕉芋，可以緩解下明年上半年，沒有種子栽種的局面。等收獲了，南詔商船帶回來的玉米正好可以在南境栽種部分。</br> 最多明年上半年，水渠的數量增加后，北境一帶的百姓便不需要餓著肚子。</br> 回頭再讓陸常林多弄點水車去安裝，效果會更好。</br> “好嘞，我等就怕趕不及回來過年，這一路晚上都沒歇過。”師傅又笑，“不過這回買到的龍涎香品質非常好，數量也大，夠鋪子用上大半年。”</br> “辛苦了。”蘇綰彎著眉眼，叫上秋梅給他們算工錢和紅包，定收假后開門的日子。</br> 發放完蘭馨坊的工錢，蘇綰馬不停蹄，帶著趙珩去糕點鋪和錦衣坊、秀坊、布莊。</br> 一通忙下來時間也過了晌午，干脆和他一起去琉璃館吃飯。</br> 琉璃館過年不休假，相反，這兒的生意還會異常火爆。</br> 上樓要了包廂坐下，蘇綰歪在椅子里撐著下巴，含笑看趙珩，“是不是很無聊？”</br> 這一早上她都在不停的跑，發放工錢是次要的，主要還是想告訴那些工人，來年好好干，她不會虧待任何人。</br> “還好。”趙珩伸手捏她的臉，“明日城外放風箏，你想不想去玩？”</br> 她在宮中數年，應是未有去放過風箏的。</br> “好啊，還有什么活動，你都跟我說說。”蘇綰興致勃勃。</br> 從出宮她就一直很忙，沒休息過。</br> 趁著過年放假，她得好好休息放松。等收了假就去找錢東家，看看能不能買到合意的鋪子開火鍋店。</br> “正月初一放風箏，初二城中的公子哥和千金貴女賞雪作詩，初三賽馬。”趙珩臉上浮起笑意，“都帶你玩一遍。”</br> 他也未曾好好玩過。</br> 自玄鳴早夭他便未有再放過風箏，作詩賞雪他也不愛去，賽馬也幾乎不參加。</br> “好。”蘇綰湊過去準備親他，包廂門忽然被人敲響，耳邊聽到程少寧的聲音，“蘇姑娘可是在里邊，在下程少寧，是專程來送帖子的。”</br> 蘇綰趁著趙珩愣神的工夫，飛快親了他一下，若無其事坐回去，“進來吧。”</br> 可能是剛才上樓被程少寧看到了。</br> 琉璃館天天有歌舞演出，這些個公子哥別的能耐沒有，花錢倒是大方得很。</br> 趙珩眸光微沉，看蘇綰的眼神滿是探究，“你何時認識他的？”</br> 夢境消失后，她應該沒機會認識程少寧。</br> 這班公子哥都有固定的圈子，跟她不搭邊。</br> “袁聿上店里跟說我有婚約時，是帶著他一塊去的。”蘇綰好笑揚眉，“醋了？”</br> 做夢是做夢，現實里她可不喜歡那樣浪蕩的少年，看臉也好看不過他。</br> “嗯。”趙珩大方點頭。</br> 蘇綰樂不可支。</br> 程少寧推門入內，恰好看到她的笑容，微微怔了下遲疑拿著帖子上前，“蘇姑娘，我等正月初二在城外的別莊賞梅賞雪，你可一定要賞臉。”</br> 自她離開汴京去南境，不時有人傳她身邊的男子當今圣上，大家都想證實一番。</br> 京中貴女千金見過當今圣上的不少，是不是同一個人，很容易看出來。</br> 恰好陸常林升任戶部尚書，大家也想與之結交，得知自己與蘇綰有一面之緣，非要他來送帖子。</br> 今日一早他就去了蘭馨坊，然而沒敢進門。</br> 紀元朗提過，蘇綰身邊的婢女武功高強，尋常護院五六個都不是其的對手。</br> 一早上，蘇綰一家一家鋪子轉，他便一直跟著，直到他們進了琉璃館，方才鼓起勇氣來敲門。</br> 他未有見過圣上，看不出她身邊的男子到底是不是。</br> 都說圣上龍姿鳳章，不該是這般平平無奇的模樣。</br> “為何要邀請我？”蘇綰沒接他的帖子，干凈漂亮的眼微微彎著，似笑非笑，“我與程公子并不相熟，也不認得其他人。”</br> “蘇姑娘是汴京第一女商，我等都想與你結交，恰好我曾與姑娘有一面之緣，便接了差事。”程少寧吞了吞口水，暗暗捏緊了帖子。</br> 這姑娘的氣勢太嚇人了，開口說話，便是笑著也能讓人感覺到壓力。</br> “第一女商不敢當，這帖子……”蘇綰話沒說完，趙珩出手拿走程少寧手中的帖子，隨意丟到桌上，“屆時一定到。”</br> “多謝姑娘賞臉。”程少寧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下，脊背冒出大片冷汗，后退兩步慌張離開。</br> 她身邊的男子更嚇人，像是出手就能擰斷自己的脖子。</br> 門外的小二重新關上房門，屋里安靜下來。</br> 蘇綰拿起帖子打開看了眼，視線落到趙珩身上，“針對你的？”</br> 在汴京給她遞帖子想要結交，這群小孩到底是沒腦子，還是被人給當槍使了？</br> “我以平民身份在宮外置產之事，走漏了些風聲。”趙珩歪進椅子里，神色慵懶，“他們想要確認，便確認好了。”</br> 老賈查到除謝丞相崔尚書外，還有幾個官員在查蘇綰和自己在汴京的底細。當初他為了讓這事不被人發現，早在決定出宮娶她，便安排老賈做了準備，防的就是這些人。</br> 不讓他們死心，蘇綰日后還會遇險。</br> 雖然安排了暗衛保護她，然而人心不可測，總會有人想要走捷徑。</br> “你安排好了就行，我無所謂。”蘇綰輕笑，“作詩我不會，把他們說哭還是可以的。”</br> 一群沒被社會毒打的小孩子，她還真不怕。</br> “那就說哭他們。”趙珩抬起手，墨色的瞳仁映出她巧笑嫣然模樣，動作很輕地敲了下她的腦門，自己也忍不住笑，“陛下驚才絕艷，臣佩服之至。”</br> 蘇綰眨了眨眼，臉頰漫上紅暈，耳根子也燙起來。</br> 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被他這么夸還挺心虛的。自己說的那些事給出的建議并不是自己的智慧，而是無數人用幾千年的時間探索出來的。</br> 自己是占了資訊發達的便宜，本質上依舊是個只會修橋鋪路的土木狗。</br> 包廂安靜了一瞬。</br> 趙珩將她含羞的模樣收進眼底，喉結滾了滾，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br> 在她面前，他無需擺帝王架勢，無需隱藏自己情緒，所有的事都可與她說。</br> 得妻如此，此生無憾。</br> *</br> 過了晌午，店鋪陸續關門，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許多。</br> 蘇綰牽著趙珩的手走過長街，幾次想問他是否回宮過除夕，話到嘴邊又給吞了回去。</br> 皇宮之內，除了他的兩個皇兄，就剩下幾個不管事的太妃，與他的關系也般般。</br> 真回去，還不如留在宮外與她一起過。</br> “天快黑了，還要去哪？”趙珩覺察到她的目光，不由地放滿了腳步，“看半天可是有話要與我說？”</br> “覺得你好看多看一會。這會去舊宅，我養了二十個弟弟你忘了。”蘇綰唇邊彎起一抹笑，“過年了啊，晚上他們也要一起去家里吃飯。”</br> 有話要說，可是現在不想說了。</br> 他難得這般自在，自己沒必要煞風景。</br> 晚上吃過飯一起守歲，再說也不遲。</br> “先隨我回一趟趙宅。”趙珩微微揚眉，“我也養了好多弟弟。”</br> “你那是養兒子。”蘇綰捂著嘴低低笑出聲，“百姓都是子民。”</br> 趙珩無言以對，繼而失笑。</br> 滿嘴歪理。</br> 原來的太師府就在四新坊路口，走兩步便到。</br> 趙珩帶著蘇綰進去，院中的少年從各處冒出來，規矩聚到正院行禮，“見過老爺夫人。”</br> 蘇綰點點頭，動作很小地晃了下趙珩的手，歪頭過去，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嬌滴滴喊他，“老爺……”</br> 趙珩清了清嗓子，嗓音啞啞的回她，“夫人。”</br> 蘇綰又忍不住笑。</br> 趙珩收養的乞丐有五六十個，全都是從各地來討生活的。這邊老賈管事，每天教授他們習字練武，教授他們書畫和琴技。</br> 蘇綰陪著趙珩轉了一圈，別過老賈從后門出去，慢悠悠前往蘇家舊宅。</br> “為何不讓他們去學堂？”蘇綰問出疑問。</br> 老賈像是把他們當暗衛訓練。</br> “要去，這些孩子九成以上不會寫自己的名字，等他們把自己的名字寫好就送學堂去。若是有人想要學醫，就去醫學堂。”趙珩抬眸看向遠處，“暗衛營不需要那么多人，他們都是要站在陽光底下的。”</br> 南境一行，讓他清楚知曉地方官員都是如何做事的，他得培養一批忠于自己的人。</br> “那就好。”蘇綰抿了下唇角，打聽賀清塵的消息，“賀大夫他們可是回靖安了？”</br> 同安堂關門，隔壁太子府也沒人。</br> “昨日早上走的，他原想跟你說一聲，未有等到便先走了。”趙珩偏頭，街道兩側的燈籠映紅了她的臉，那雙靈動好看的眸子，澄澈見底，未有半分眷戀和思念。</br> “你知道怎么聯系他的對吧，給他寫信，讓他留意下靖安的天氣。或者通知靜安知縣，安排人每日記錄天氣變化，開春后若是下了雨要立即通知我。”蘇綰說完，話鋒一轉，“我欣賞賀大夫那樣的人，欣賞不是喜歡，你無須緊張。”</br> “夫人教訓的是。”趙珩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他搶不過我。”</br> 蘇綰但笑不語。</br> 是她沒給賀清塵機會搶。</br> 到舊宅開門進去，蘇馳等人跟猴一樣躥出來，大聲喊她，“阿姐！”</br> 蘇綰被嚇到，頓時好氣又好笑，“再嚇我就罰你們面壁一個時辰。”</br> 蘇馳撓了撓頭，乖乖過去認錯，“阿姐，我錯了。”</br> 阿姐去南境一走就將近兩個月，好容易回來，吃完飯就不見了人影，早上去找她知道她沒醒，他便直接來舊宅了。</br> 學堂也放了假，要過了元宵節才開學。</br> “去把頭發都弄好起來，準備回家吃飯。”蘇綰交代一句，帶著趙珩去前院花廳。</br> 管家正在安排人準備守歲的瓜果糖塊，見她進來，旋即上前行禮，“見過姑娘。”</br> “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蘇綰從荷包里拿出兩個銀錠遞過去，“這是你們的工錢，剩下的算紅包，每人八百文。”</br> “多謝姑娘。”管家有些激動。這姑娘比她大伯家任何一個人都講理，賞罰分明。</br> 蘇綰笑了下，等著所有人都整理好頭發衣服，和趙珩一起帶他們回去。</br> 過年的瓜果糖塊瓜子花生，奶奶都提前買好了，一點沒用她操心。</br> 晚飯在奶奶院里的花廳吃，滿滿當當坐了四桌人。</br> 蘇綰不時看一眼身邊的趙珩，見他并沒有什么不自在，這才安心。</br> 吃完飯，蘇馳帶著收養的少年去他的院子，蘇綰和趙珩留下陪奶奶說話。</br> 奶奶上了年紀熬不住，不多會便讓婢女扶著先回房休息。</br> 蘇綰知道奶奶是制造機會讓她跟趙珩相處，心里淌過暖流，帶著趙珩回自己院子。</br> 進書房關上門，蘇綰踢了鞋子光腳走到書桌后坐下，含笑看他，“坐過來，有禮物送你。”</br> 趙珩坐過去，仰起臉目露期待地注視著她，神色舒展。</br> “等一下啊，我在南康府找匠人專門打造的。”蘇綰從抽屜里拿出一只精巧的盒子，取出里邊的對戒，“你一只我一只，伸手。”</br> 趙珩伸出右手，不明所以。</br> “左手。”蘇綰忍不住樂，“我在師父的藏書閣里看過一本書，書上說，男女雙方婚后都會帶著戒指，這樣就等于告訴外人，他們是夫妻了。”</br> 她本來想昨晚就給他的，累到忘了。</br> “還有這樣的說法？”趙珩嘴上說著，手卻老實伸過去，“上朝我得取下來，容易被人記住。”</br> 他在宮外的平民身份不能暴露，等初二的詩會過后都不可松懈。</br> “我想到了。”蘇綰給他戴上戒指，拿起他的手舉高滿意看了一會，戴上自己的那一枚，伸手過去，“這個東西叫婚戒。”</br> 下定便算是未婚夫妻了，婚禮辦不辦她不是很在意。</br> 有些儀式不需要外人觀摩。</br> “嗯。”趙珩執起她的手送到唇邊親了下，眉眼含笑，“要如何不讓朝臣發覺，我身上多了個東西。”</br> “簡單。”蘇綰繞過書桌走到他身后，傾身伏到他背上，取下他手上的婚戒，拿出準備好的鏈子，將戒指穿進去掛到他脖子上，“這樣便無人能看到了。”</br> 趙珩側過身，攬著她的腰讓她坐到腿上，嗓音低低的問，“可否愿意隨我回宮，去祭奠母后和玄鳴？”</br> 自母后和玄鳴離開，今年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過年的氣氛，感受到有家人的溫暖。</br>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br> “有何不可？”蘇綰捧起他的臉，低下頭，額頭貼著他的額頭蹭了蹭，含著笑的嗓音格外溫柔，“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了。”</br> 趙珩應了聲，伸手圈緊她的身子，好一會才放開，起身帶她回去。</br> 皇宮各處都換了新的燈籠，沒了嬪妃的后宮格外冷清，寒風刮過，仿若一片死城。</br> 趙珩帶著蘇綰走重華門進去，穿過御花園前往鳳儀宮。</br> 大皇兄和二皇兄已經離開皇宮，過幾個月，他再放出他們薨了的消息，讓朝臣死了要找他們的心。</br> 二皇兄去了南詔，未有說為什么。</br> 大皇兄去了北境，他說此生最大的憾事，是未能親自上陣殺敵。</br> 他的雙腿雖恢復過來，行動依舊有諸多不便，能走出汴京也算了了心愿。</br> 進入鳳儀宮，孫來福提著燈籠迎出來，認出趙珩眼眶瞬間發紅，“陛下。”</br> 他就知道，陛下一定會來。</br> 往年他也都是等所有人睡下才來。</br> “去幫我準備兩身尋常的衣服，朕與皇后拜祭下便走。”趙珩擺手示意他退下，“明后日我不在宮中住。”</br> 孫來福震驚抬頭，“老奴見過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br> 這便是那個讓陛下牽腸掛肚的姑娘？樣貌確實不俗，氣質也好。</br> “免禮。”蘇綰想到他在夢中針對趙珩之事，唇角彎了下。</br> 孫來福安靜退下。</br> 趙珩帶著蘇綰進去上了香，牽著她的手一起跪下，抬頭看著皇后的牌位，幽幽出聲，“母后，玄黎娶了中意的女子為妻，她千般好，玄黎無需擔心被牽制，亦不是被逼娶她，玄黎是真心喜歡她。”</br> 蘇綰轉頭看他，心中動容。</br> 她沒有千般好，甚至不知道怎樣才算是愛一個人，她只是想要跟他在一起，和他共同面對往后的風風雨雨。</br> 趙珩跪了許久，牽著蘇綰的手出去，孫來福已經衣服帶了過來。</br> 兩人拿了衣服就走，仿佛沒有出現過一般。</br> 出了皇宮，趙珩送她到家，依依不舍放開手，“明日早上祭祀，初二的詩會我還得布置一番，明日等我來接你。”</br> 蘇綰微笑點頭。</br> 初二的事不能馬虎，出一點點差錯，他出宮之事就會暴露。</br> 到時候危險的不止是他，還有自己。</br> 隔天一早，蘇綰發完壓歲錢，拿出一大包的糖給蘇馳，讓他們送去福安寺給空遠，并告訴他們空遠的新法號。</br> 蘇馳他們正好要出城放風箏，拿了糖就跑不見人。</br> 蘇綰搖搖頭，回書房整理賬本。</br> 等到趙珩過來，兩人從后門出去，上了馬車帶著風箏出城。</br> 天氣晴朗，城外到處都是放風箏的人，還分出不少圈子。</br> 蘇綰跟著趙珩找了個人相對少的地方，拿出風箏開始放。</br> 她沒放過風箏，試了幾次都沒法飛起來，不禁有些沮喪。</br> 趙珩第一次見她如此挫敗，心情格外愉悅，“原來還有陛下不會之事？”</br> 他以為她無所不能。</br> “為什么不能有。”蘇綰瞪一眼他手里的風箏，決定再試一次。</br> “蘇姑娘。”顧孟平的嗓音穿耳而過。</br> 蘇綰回頭，見他沒和柳云珊一起，微微有些詫異，“顧夫子。”</br> “蘇姑娘的這位朋友，不知做的什么生意？”顧孟平的心跳有些快，微微垂眸看向她身邊的男子，試圖看清他腰間的玉佩，“可否介紹給在下認識？”</br> 同在國子監求學的監生告訴他，蘇綰身邊這相貌平平的男子，是當今圣上。</br> 他見過這男子無數次，從未將此人與圣上聯系到一起。</br> 圣上的玉佩是上等白玉，此玉唯圣上和太子可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