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未有猶豫,請她到院子里坐下,從容出聲,“柳小姐想要說什么。”</br> 柳云珊今天的打扮也十分素雅,蜜合色的白玉蘭散花紗衣綜裙,梳著垂鬟分肖髻,被燈籠照亮的臉龐凝脂一般,吹彈可破。</br> 就是看自己的眼神過于復雜。</br> 自己似乎沒有得罪她的地方,喜歡她的男配也依舊喜歡她,不管是賀清塵還是顧孟平,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并無愛慕。</br> 自己在現(xiàn)實里對他們也沒想法,只想賺錢當首富,先把玄黎養(yǎng)在身邊。</br> 對賀清塵,她只是欣賞和崇拜,沒有愛慕。</br> “蘇姑娘不必如此嚴肅。”柳云珊笑容淺淺,“師父他醉心醫(yī)術,能讓他分心之人不多,以我所見只姑娘一人,因而有些好奇他是如何結識姑娘的。”</br> 記得后宮妃子去福安寺茹素期間,賀清塵曾經跟自己打聽過一個人,如今看來,那人便是蘇綰無疑。</br> 也是她教賀清塵,如何處理被地痞糾纏一事。</br> 那地痞幾次上門相逼,說盡好話壞話賀清塵都不為所動,要么避開要么拒絕。</br> 躲去福安寺當日,卻爽快答應醫(yī)治,還讓那群地痞對他感恩戴德,謝他讓那幫主多活了半月。</br> 可依自己所知,后宮妃子和宮女在福安寺茹素期間,除去早課晚課并不能隨意走動。</br> “這是私事,你我并不熟。”蘇綰徐徐抬眸,輕描淡寫地彎了下唇,“姑娘如此好奇,為何不去問賀大夫。”</br> 原著里的柳云珊知書達理,不像是眼前這樣多管閑事的樣子。</br> “你誤會了。”柳云珊噎了下,面頰漲紅,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反駁她。</br> 自己沒想管閑事,僅僅是不希望賀清塵因為一個女子而丟了性命。</br> 他醫(yī)術精湛,為人又特別簡單,心中只有病患。</br> 如今,他與天子看上同一個女子,天子終究是天子,一時的敬重不可用來認定品性。若將來蘇綰未有選擇天子,只怕賀清塵下場堪憂。</br> 北梁的大夫原就不多,賀清塵的一身醫(yī)術,能救的不止百人而是無數人。</br> “柳姑娘是誤會我與賀大夫有私情了吧?”蘇綰臉上的笑容擴大,“賀大夫人品高潔,眼中只有醫(yī)術,我乃俗人從未妄想高攀,也未有嫁人的打算,你不必想那么多。”</br> 跟賀清塵結識至今,他的一舉一動并無逾矩,便是眼神也未有絲毫雜念。讓他念念不忘的,只有連他也無法治愈的傷病。</br> 她欣賞這種專注于學術的人,但欣賞不是喜歡和愛。</br> “蘇姑娘別生氣,師父這人很簡單旁人說什么他都會信。”柳云珊無措看她,努力給自己找臺階,“姑娘定然不是壞人。”</br> 賀清塵是高枝,那天子豈不是更高?</br> 然而這兩人都被她吸引,她卻未有嫁人的打算?</br> 柳云珊心中有些不舒服,燈籠里透出來的亮光照亮蘇綰的容顏,她雖笑著,眼中并無庶妹那樣的得意和陰毒,沉靜得像一面鏡子。</br> 她心慌了下,恍惚有種自己是在沒事找事的錯覺,</br> 天子把賀清塵安排到太子府做試驗,想來是信得過他們的人品的,是自己想太多。</br> 蘇綰不是庶妹那樣眼皮子淺,又輕浮的人,也不是那些以戲弄賀清塵為樂的千金、貴女。</br> 天子何樣的千金貴女沒見過,肯屈尊作陪的只她一人而已。</br> 是自己總陷于后宅爭斗,想錯了。</br> 柳云珊垂下眼眸,臉頰升上滾燙的熱氣,誠摯道歉,“方才我多有失言,還請?zhí)K姑娘見諒。”</br> “無妨。”蘇綰提著燈籠站起來,斂了笑冷淡出聲,“請回吧,我也要休息了。”</br> 她是真沒耐心,跟心眼九轉十八彎的小姑娘套話。</br> 隨她怎么想。</br> “我是真心道歉,不該揣測姑娘的人品。”柳云珊急得面紅耳赤,“蘇姑娘與我所見的女子都不同,是我見識太少。”</br> 蘇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沒吭聲。</br> 自己能有什么人品?小姑娘這嘴里的話她是不會當真的。</br> 從后院出去,外邊也搬得差不多。</br> 蘇綰走到賀清塵身邊,含笑開口,“等你們都安置妥當了我再過去,今晚你們還有很多要忙的事,我就不打擾了。”</br> “也好,那明日你忙完了便過來。”賀清塵垂眸看她,“希望姑娘別覺得在下事多。”</br> “不會,我先進屋了。”蘇綰揮揮手,提著燈籠往回走,多一眼都沒看柳云珊。</br> 能想出開辦官辦學堂,讓女童也去上學的點子;還能讓新帝改了女子不能置辦產業(yè)的政策,明明非常有想法的一個姑娘,怎么碰到男女之事就這么拎不清?</br> 倒也不能怪她,人無完人。</br> 賀清塵的一身醫(yī)術若是能傳開,能救的不止幾人而是一國。她也許是擔心賀清塵沉溺兒女私情,而忘了初心?</br> 這么看的話,倒是自己小心眼對她存偏見了。</br> 蘇綰回到自己的院子,梳洗干凈,披著斗篷把賬本拿出來算了一遍,做好標注。擱筆拿起調配好的香料,仔細裝進香囊里。</br> 她不會女紅,香囊是在錦衣坊那邊定做的。</br> 整理好香囊,蘇綰看了眼滴漏,起身跟隔壁的秋霜說了聲,熄燈睡下。</br> 一覺睡醒,外邊已經天光大亮,請的匠人也到了。</br> 蘇綰洗漱干凈出去查看進度,匠人沒有挖錯,速度還挺快。</br> 這宅子方方正正,四個院子加上花園的排列非常規(guī)整,施工的難度其實不大。</br> 可打水引用的水井,距離她標記出來的污水池也非常遠,等匠人調配出不滲水的材料,基本可以做到不污染地下水。</br> 蘇綰看了一圈,帶著秋霜出門去蘭馨坊。</br> “府衙又出公告了,學醫(yī)的學堂明日開學,凡是識字的都可去學,也是只收一文錢。”</br> “圣上登基后做的都是實事好事。我昨日去報名租地,還以為自己是奴籍不能報名,官府的人竟然讓我過兩日去聽公告,說是這次大概有一千戶能租到地。”</br> “以后還有嗎?”</br> “有,我打聽過了,說是這批公布完之后,城北的良田和旱地也會出租。”</br> “那我也報名去。”</br> “我熟路,我?guī)闳ァ!?lt;/br> ……</br> 一路過去,聽到的幾乎都是這樣的對話,說話的人又興奮又對未來沖充滿了希望,很能感染人。</br> 蘇綰看著那些百姓的身影,對那位長得不怎么好看的新帝,印象又好了很多。</br> 還以為公告出來最多一天就要撤銷,沒想他竟然撐住了壓力,還要將城北的地也租出去。</br> 這個政策若是運行良好,之后可推到各府州縣,堅持一年可讓五成以上的百姓受惠。</br> 若再出允許墾荒,且開墾出來的荒地永久屬于百姓,那這個數量便能達到七成。</br> 有七成的百姓能夠吃飽,再調整產業(yè)結構,各種農副產品的產量必定增多,商品流通加速再精簡稅賦,差不多就能全民奔小康了。</br> 希望他能頂住壓力,那些世家大族、王孫侯爵,未必希望所有人都過得好。</br> “陛下是個明君,北梁會越來越好的。”墨霜變換嗓音,狀似隨意地說,“姑娘覺得呢?”</br> “挺好的。”蘇綰失笑,“百姓會給他公正的評價,我說了不算。”</br> 墨霜含笑點頭,心里默默同情了一把陛下。</br> 太慘了,做了這么多皇后也沒夸他。</br> 到蘭馨坊門外,五六個看起來還沒及笄的小姑娘圍著張貼的招人廣告,竊竊私語。</br> 蘇綰頓住腳步,沒著急過去。</br> 幾個小姑娘像是還沒下定決心,互相鼓勵互相安慰。</br> 蘇綰聽了一陣,抬腳過去微笑揚眉,“你們是來應征的嗎?我這需要認字的,一天大概需要上工兩個時辰,工錢是每月兩百文錢。”</br> “這么多?”幾個小姑娘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齊聲說,“我們在學堂上學,都識字。”</br> “先進去吧。”蘇綰拿出鑰匙開門,請她們進去。</br> 幾個小姑娘都是第一批去學堂上課的,想著識字了出來找活幫襯家里。</br> 學堂上課是早上兩個時辰,下午一個時辰,還有很多空余時間。</br> 蘇綰了解下她們識字的數量,讓她們過兩天再來看結果。</br> 她要選出幾個用起來比較趁手的小姑娘,好好培養(yǎng)。</br> 走了一撥,不多時又來了一撥,都是還在學堂讀書的。蘇綰把名字都記下來,一樣讓她們先回去。</br> 前后登記了差不多三十個小姑娘的名字,便沒什么人來了。</br> 蘇綰收起名冊,帶著秋霜去買了早點,邊吃便往回走。</br> “姑娘可是覺得不好吃?”墨霜變換嗓音,暗暗想著要不要跟陛下說,將宮里的御廚帶出來。</br> “還行。”蘇綰回她一句,決定等蘭馨坊重新開張便買下太平坊的一間鋪子,專門做早點和糕點。</br> 墨霜知道這是說不好吃的意思,應了聲便不說話了。</br> 回到家,蘇綰又去看了一遍匠人的施工進度,見沒什么事遂出了后門去隔壁。</br> 來開門的是個小徒弟,看著十五六歲的模樣。</br> 蘇綰沖他點了下頭,自顧往里進。</br> 太子府是她那邊的五倍大,穿過后院進入通往側院的回廊,賀清塵正在安排弟子,將買來的動物安置到事先準備的籠子里。</br> 蘇綰加快腳步過去,笑著打招呼,“如何?”</br> “你來了。”賀清塵臉上的凝重散去,依稀多了抹輕松,“市集能買到的便只有兔子和小豬仔,還有幾只受傷的狐貍。”</br> “我看看。”蘇綰扭頭往關著動物的地方去,“要做好消毒,接觸動物時最好戴著手套,不可用手直接摸。”</br> “一切都按照姑娘的安排來。”賀清塵跟上去,介紹起幾只狐貍的傷勢,“都是被獸夾夾傷的,傷口似乎已開始化膿。”</br> “我說的霉生出來還需要一點時間,你先按照平時的方法給它們處理傷口,記錄愈合的時間。再找同樣受傷的過來,等霉生出來后,做個仔細的對比。”蘇綰蹲下來,看向籠子里的狐貍。</br> 有純白的,有灰色的,都挺好看,就是有點臭。</br> “我已安排下去,按照姑娘所寫的辦法,霉生出來一些已換了個大的瓷罐繼續(xù)培養(yǎng)。”賀清塵蹲到她身邊,也看著籠子里的狐貍,“這些動物都會自己舔舐處理傷口,套嘴上的套子容易掉,還挺麻煩。”</br> “不難。”蘇綰失笑,“去書房我給你畫個東西,可讓它們沒法再自己碰到傷口。”</br> “那好。”賀清塵臉上浮起欣喜的笑意,“現(xiàn)在便去。”</br> 話音落地,身后有人低低地咳了一聲。</br> 蘇綰回頭往上看,見到男人熟悉的眉眼,眼神一下子亮起來,“玄黎。”</br> 有兩天沒見他了,也不知道他收到空遠送的平安符沒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