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隨風(fēng)的表情如同被風(fēng)化。
    半晌，他終于有了反應(yīng)，首先，他確定坐在自己眼前的人還是楊起舞沒有錯，然后，可是，可是她在說什么？
    “對不起，我剛剛……我剛剛好像聽錯了什么……”
    “沒有，你沒聽錯。”
    “……你是說，你喜歡誰？”徐隨風(fēng)有些結(jié)巴了。
    “你。”
    輕輕一字，讓徐隨風(fēng)跳起來，震開了餐桌，聲響惹得餐廳的服務(wù)員連連往這邊看，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跑進(jìn)來，畢竟這可是他們的衣食父母，萬一聽到了什么可就不好了。
    “……你在開玩笑？”
    徐隨風(fēng)打量著楊起舞的表情，像從中看出些什么不對勁來。
    “不是。”楊起舞搖頭，接著認(rèn)真的解釋，“我又不是高中生，不可能連表白的對象都會搞錯。”
    “那你……為什么喜歡我？”徐隨風(fēng)感覺自己的喉嚨干干的，仿佛幾天沒喝水。
    他做夢也沒想到楊起舞會跟自己表白，高中時期，很多同學(xué)會把他和楊起舞湊成一對，對此，他深惡痛絕。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但面對著楊起舞的表白，徐隨風(fēng)倒是沒有當(dāng)年的那種深惡痛絕感。
    真是奇怪，大概是自己成熟了。
    他安慰的想。
    但是他又真的想要知道，楊起舞為什么會喜歡自己，所以也忍住不好意思坦誠的問。
    兩個年近三十的中年人，面對這個問題，彼此表現(xiàn)竟然如同青澀的初中生。
    楊起舞可能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反問，在她的預(yù)想中，大不了就是徐隨風(fēng)拒絕她，要么就是同意，雖然她把后者的可能性想得微乎其微的低。
    她只是，再也無法忍受這樣子的心情了。
    干脆點，簡單點，不行就一個人慢慢療傷，沒什么大不了。
    她想不出來為什么會喜歡徐隨風(fēng)，似乎在認(rèn)識他的初期，她就喜歡上了他，青澀年紀(jì)中的愛戀，早就找不出原因了，或許，只是因為在操場上對他的凝視，或許，只是一個晚上一個晚上的共進(jìn)晚餐，或許，只是因為一個作業(yè)一個作業(yè)的輔導(dǎo)？
    “我……”
    “我對你一點都不好，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什么好話，而且，而且……”
    還偷了你的錢。
    最后一句，徐隨風(fēng)生生吞咽下去。
    “在你和蘇小雪交往的那個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徐隨風(fēng)簡直驚愕了，
    “如果我們交往，我絕對不會背叛你的。”
    這算不算是楊起舞式的表白試？干脆，直接，很，很沒有女人味。
    徐隨風(fēng)張了張嘴，勉強替自己說話，卻不知道表達(dá)出來的意思是要接受還是拒絕，
    “我覺得，你把我想像的太美好了。”
    “才沒有，你一直都是很好的人，是蘇小雪不懂得珍惜，原本分開十年，我并不曾多想，但是再見面，你對我很好，一直給我買東西，我現(xiàn)在住的地方，都是你給我添置的東西……”
    那是因為我想補償當(dāng)年偷錢的罪惡感……
    徐隨風(fēng)覺得自己快要抬不頭來了。
    他是很好的人？
    不，偷錢的那一刻起，他就覺得，自己不配在楊起舞面前擔(dān)當(dāng)好人這個詞，任何人面前，徐隨風(fēng)都可以當(dāng)個君子，唯獨她，徐隨風(fēng)覺得自己不配。
    “我想和你交往，你愿意嗎？”
    話已到此，
    楊起舞靜靜的看著他，等待他的判決。
    “我……并沒有那么好，真的。”
    徐隨風(fēng)唯一能想到的，先是這一句。
    落地窗外的黑夜深而長遠(yuǎn)，街對面的燈光像遙遠(yuǎn)的星光，美麗而永遠(yuǎn)無法觸摸，靠窗而坐的楊起舞，心輕輕的往黑夜沉。
    果然，被拒絕了。
    不管是當(dāng)年還是現(xiàn)在，徐隨風(fēng)的眼里，仍舊沒有她，連影子都沒有。
    “我知道了，那，我回去了。”
    她維持著面上的平靜，收拾好心底的絕望，拎起包包。
    對面的男人連忙起身，
    “我送你。”
    雖然是同樣的詞，但是，楊起舞能分明的感覺到，那是在和對蘇小雪講話時完全不一樣的語氣。
    “不用了。”
    她心灰意冷，但徐隨風(fēng)堅持要送，最后還是被拉上車。
    車門一關(guān)，車廂內(nèi)滿是沉默。
    楊起舞不想說話，也懶得說話，平常兩個人在一起，總是她先找話題，生怕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會冷場，現(xiàn)在想想，自己確實是太討好了。
    “……起舞？”
    徐隨風(fēng)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當(dāng)然他不會白癡的去問你怎么了，那種突如其來的情況，而他的回話又是一種很直接反應(yīng)，事后他才驚覺，自己，好像，是在拒絕她？
    可是，他本來就是要拒絕的吧？
    不，可是……
    他腦袋一片混亂，甚至無法為自己的行為解釋。
    但徐隨風(fēng)又如何能說明，他當(dāng)年偷了楊起舞的錢？更何況，他剛剛拒絕了蘇小雪，又如何要坦誠的接受楊起舞？如果他就這樣接受了，不是更對不起楊起舞？
    徐隨風(fēng)想的繞來繞去，結(jié)果卻把自己給繞進(jìn)去，更沒有想到自己早坐實了拒絕掉楊起舞的事實，等他反應(yīng)到這一層時，車子也到了楊起舞住的小屋街前。
    楊起舞逃難一樣的打開車門，再迅速而重重關(guān)上，仿佛后面跟了個怪物。
    徐隨風(fēng)有點慌，他連忙下車，火都不熄。
    “起舞！”
    他叫著，聲音在夜里聽來，竟然不再清朗，而是狼狽不堪，這實在不像一個拒絕別人的人所發(fā)出的，他應(yīng)該是很傲然的，不是嗎？
    楊起舞有些不理解的想。
    他叫了自己的名字，所以她還是停下來了。
    真是沒救了。
    她想。
    “對不起，讓你誤會了，我，我不是在拒絕你……”
    知道再不解釋就會被誤會，所以徐隨風(fēng)即使說得再吞吞吐吐，仍是艱難出聲。
    “我剛剛……拒絕了蘇小雪，她想和我復(fù)合，但是，我不想，我跟她說，我不想和她復(fù)合。”
    楊起舞聽清楚了，慢慢的，眼睛里有了遠(yuǎn)處的燈光，映出星星點點的亮芒，
    “那你……”
    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拒絕自己，那她真的諒解，真的。
    對于徐隨風(fēng)，她總是特別的包容。
    可是啊，黑夜仍舊是黑夜。
    黑夜對于楊起舞來說總是特別的友好而漫長。
    “很抱歉，如果我讓你有什么誤會的話，那我現(xiàn)在可以解釋，但是我對你……真的……”他合掌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一副萬分抱歉的模樣，于是，楊起舞眼中的光亮再度熄滅。
    四周沉默下來，楊起舞看了看黑夜，對自己露出一絲嘲笑，
    “你并不想和我交往，我現(xiàn)在，有沒有再次誤解？”
    徐隨風(fēng)點頭，但又馬上搖頭：“不，不是！”
    他現(xiàn)在一頭混亂，他又要怎么說，他對楊起舞的感覺，比想像中的還要復(fù)雜，更何況，還有一層深深的愧疚……
    “為什么……？”雖然很可笑，但楊起舞還是不猶不死心的追問了這一句。
    “我不配……”
    “……什么？”
    “起舞，我曾經(jīng)，偷過你家的錢……所以……”
    徐隨風(fēng)是閉著眼睛說的。
    他生怕自己一個睜眼，眼前的人會露出讓他無法承受的表情，不管是難以置信還是鄙視，他都不想在楊起舞的臉上看到。
    “那么，你回來之后，會對我這么好，僅僅是因為心中愧疚嗎？”楊起舞的臉上沒有難以置信，也沒有鄙視，只有令人看不懂的情緒。
    徐隨風(fēng)深深的嘆了口氣，他想反駁楊起舞的話，他想告訴她，自己絕對不僅僅是出于愧疚的心情，他是真的想讓楊起舞過得好一點，可是在偷了錢的背景下，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他是因為愧疚嗎？是因為愧疚才對她這樣好？
    他不知道，可是，似乎只有愧疚這個理由最站得住腳了，連楊起舞都這樣認(rèn)為了。
    “對不起，起舞……”
    那一句話，徹底擊碎了她。
    她后退一大步，像看怪物一樣的盯著徐隨風(fēng)，半晌，臉上的表情才有變化，
    “對不起。”
    沒有想到，眼前的女人竟然也會說出這三個字，這一下，徐隨風(fēng)完全不懂了，為什么她要說對不起？剛才，在說對不起的人，是他沒錯吧？
    為什么？
    但楊起舞卻露出悲傷欲絕的表情，黑夜里，失了光芒的眼睛，靜靜看著他，
    “我……竟然還會提出，要不要交往的蠢問題，真的是……太自以為是了！”
    聽了她的話，徐隨風(fēng)的心也涼了，果然，楊起舞還是看不起他了？
    眼前的女人，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衣角，顯然是在克制著內(nèi)心的波動，
    “對不起！”
    她大聲的，用前所未有的激動，再次說出之后，一口氣跑回二樓，關(guān)上門。
    一關(guān)上門，她就再沒有任何力氣的癱坐在地。
    對不起……
    真的太對不起了！
    如果當(dāng)年知道徐隨風(fēng)會這樣愧疚，她還會這樣自以為是的，還會……把錢故意放在顯眼的地方嗎？
    她還會時不時的告訴他，她經(jīng)常這樣把錢亂放抽屜里？還會故意的告訴他，燒菜的張嬸拿家里東西，她一點都不介意？
    她的本意是好的，可是，這世上多的是好心辦壞事，她自以為是的幫忙，讓徐隨風(fēng)愧疚了十年，甚至……
    徐隨風(fēng)給自己買這么多東西，陪她吃飯，一起笑一起鬧，早超過了一份愧疚該有的彌補，可是因為有這份愧疚在，所以……他不會承認(rèn)的，他永遠(yuǎn)不會承認(rèn)真正的感覺的，就連現(xiàn)在，到底是不是因為愧疚還是喜歡，徐隨風(fēng)也完全會因為這份愧疚的阻擋，而變得不去在意真正的內(nèi)心感受了。
    她反省，她真的太自以為是了！
    她搞砸了一切，包括自己可能會擁有的戀情。
    還有……
    對不起，徐隨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