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恭在掙扎,他掙扎著要醒過來。
他被紫胤打暈時,心魔已經(jīng)入侵。
少恭做了一個噩夢。
說是夢,更像是他曾經(jīng)歷過的過去。
他渡魂千載,看遍了人世間的丑惡。
一切美好,都會在他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化為泡影。
沒有人會想起他給大家?guī)淼拿篮煤托腋!?br/>
他們只畏懼眼前的怪物。
少恭見得多了,心理也越來越扭曲。
這個夢,真不是一個好夢。
夢里,鄉(xiāng)民止不住地對少恭謾罵,更多的,也許是對他的恐懼。
少恭內(nèi)心一片肆虐,他想毀滅這里,毀滅一切。
但是他反抗不了。
這是他的夢境,他竟然毫無反抗之力。
少恭被鄉(xiāng)民綁上了木架。
木架下面,是圍成一片的柴禾。
鄉(xiāng)民點上了火。
少恭看向蒼天,他笑出了聲。
太子長琴,火神祝融的孩子,最后竟然要死在火堆里。
天道,你莫不是恨我入骨,恨我入骨啊!
火勢蔓延,一陣風(fēng)吹過,火蛇向少恭爬來。
柴禾在火中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空氣被火焰燒得扭曲,氣溫升高,火焰飛過了少恭的頭頂。
被火活活燒死,真狠啊!
少恭瞪上了眼睛,就算今日必死,他也不會屈服于天道,懦弱地死去。
然后,他就看見了此生最忘不了的一幕。
天邊飛來了一把劍。
一把藍(lán)色的、周身充滿劍氣的利劍。
利劍破開火堆,柴禾往四處散開,在少恭身邊形成了一個真空的圓。
然后,利劍變成了一個人。
“紫胤,”少恭口中喃喃,“紫胤。”
紫胤解開了綁住了少恭的繩索,扶住了虛弱的少恭,然后帶著他離開。
紫胤背著少恭,御劍離開。
“紫胤,”少恭把頭靠在紫胤的肩膀,“你怎么會來?”
“先別說話,”紫胤御劍,“天上風(fēng)大。”
少恭就閉了嘴,他靠著頭,覺得心里喜滋滋的。
紫胤帶著少恭進(jìn)了一個山洞。
這個山洞,地勢十分巧妙。
洞口有雜草擋著,附近還有一條小溪。
紫胤扶著少恭坐到了地上。
“紫胤,”少恭又問了一遍,“你怎么會來?”
“你的臉色很不好,”紫胤有些擔(dān)心,“眉頭緊皺,面目猙獰。”
“我是不是很難看?”
“不,”紫胤真誠地看著他,“芝蘭玉樹,皓月之光。”
少恭哈哈大笑。
“紫胤,你不必安慰我,”少恭擺了擺手,“我的夢境是這樣,我又怎會好看。”
“少恭。”
“紫胤,這么多次渡魂,我都是這么過來的。”
“我知道。”
“他們要燒死我,”少恭露出癲狂的笑,“他們要燒死我!”
“少恭,”紫胤趕緊把他抱在懷里,“你還有我。”
我還有你?我還有你啊!
少恭終于崩潰地哭了出來。
他從未流淚,可是這次,他忍不住了。
千載渡魂,親人反目,情人相殺。
他不敢再相信別人。他更不敢相信有人會對他這么好。
他自責(zé)蓬萊的天災(zāi),不敢和巽芳扯上關(guān)系。
如今,除了紫胤,他沒有一個可以相互依靠的人。
但是,他還有紫胤!
是那個不被他的表象迷惑的紫胤,是那個心懷大愛的紫胤,是那個見過他的狼狽和丑陋的紫胤,是那個依舊原諒他的紫胤。
他到哪里,能再找到一個這樣的紫胤。
紫胤抬手抹掉了少恭的眼淚。
“昨日種種,皆已過去,”紫胤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從今以后,天墉城就是你的家。”
少恭撲到紫胤的懷里,感受到紫胤身上如冰雪的氣息,覺得內(nèi)心也柔軟起來。
然后他直起身親吻了紫胤的額頭,他看著紫胤,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以后,我聽你的話,我不會再對任何人下手。”
禮尚往來,紫胤想了想,也親吻了少恭的額頭。
“我信你。”
紫胤,我聽你的話,你也要聽我的話,千萬不要再對別人那么好,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些什么來。
“如今你心魔已解,我?guī)愠鋈ァ!?br/>
紫胤想破開夢境,但是他失敗了。
當(dāng)然會失敗了,少恭內(nèi)心的惡魔露出一個邪笑,這里是我的夢境,心魔當(dāng)然是隨我的心意而變。
紫胤,這里是多好的牢籠,你說對不對?
在這里,我就是主宰,既然你幫我破了天道的束縛,現(xiàn)在這里的一切,都聽我的。
“怎么回事?”紫胤迷惑了。
“大概是我心結(jié)多年,心魔一時還破不了。”少恭睜眼說瞎話。
“這,該如何是好。”
“紫胤,怎么了?”
“你現(xiàn)在還是一介凡人,若一直不醒,對身體傷害極大。”
紫胤看少恭面色有些不對,又加了一句,“你不必害怕,我會想辦法。”
“紫胤不必?fù)?dān)心,”少恭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我肯定會醒的。不過,最遲多少日?”
“七日。”
“七日內(nèi),我必定醒來。”
紫胤就這樣和少恭留在了夢境里。
紫胤卻不知,這是少恭的手段。
過這七日,二人世界。
少恭本是仙靈,卻在人世浮沉千載,學(xué)會了人類的狡詐和心機(jī)。
紫胤本是凡人,卻修煉成仙,心思單純,本性善良。
真是奇妙。
少恭在這七日,占足了紫胤的便宜。
少恭還是少年,晚上入睡時要睡在紫胤的懷里,他說自己一個人會害怕。
少恭是個有禮貌的孩子,他會給紫胤綰發(fā),趁機(jī)摸摸紫胤順滑的銀絲。
少恭會在路上握著紫胤的手,暗暗感受手心細(xì)膩的肌膚。
紫胤一無所覺。
終于,七日到了。
少恭知道紫胤關(guān)心自己,刻意又拖了一會兒。
果然,紫胤破開夢境,就看見了面色蒼白的少恭。
昏迷七日,怎么不會出事,更何況,少恭還是個豬隊友。
紫胤趕緊向少恭輸送自己的修為。
少恭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水潤潤的,眼睛里仿佛盛滿了星河。
然后他輕輕地撒嬌,“紫胤,我疼。”
“哪里疼?”
“心口疼。”
紫胤加大了輸送力度。
“現(xiàn)在呢?”
“好多了。”
“紫胤,”少恭喚他,“不用再渡修為了。”
紫胤停下手。
少恭右手一伸,就把紫胤的左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胸口。
“紫胤,你摸摸就沒事了。”
紫胤,無話可說。
雖然有些無語,紫胤還是沒有把手收回去。
少恭他,還是個孩子啊。
顯然,紫胤已經(jīng)忘了少恭已經(jīng)上千歲的事實,被他的精湛演技和少年的外貌迷惑了。
不過也是,紫胤內(nèi)心的溫柔,又怎會拒絕這撒嬌的乞求。
外表強大,內(nèi)心溫柔。
這樣的紫胤,怎能不讓人沉淪。
少恭沉溺于此刻的寵愛,又暗恨了屠蘇一瞬。
誰讓屠蘇,也受到過這樣的寵愛。
屋內(nèi)安靜了下來,香爐里燃燒著檀香,少恭和紫胤,就在床上,慢慢地睡著了。
當(dāng)然,這是少恭做的,紫胤可是仙人,怎么會這么容易就睡著。
少恭施了法,紫胤沉沉睡去。
少恭把紫胤放在床的里側(cè),然后自己睡在外側(cè)。
少恭只恨此刻自己還是少年,身高不夠,還不能把紫胤抱在懷里,所以,他就握住了紫胤的手。
十指相扣。
少恭又偷親了紫胤的唇,他的唇軟軟的,甜甜的。
然后,少恭也睡過去。
檀香還在燒,屋外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聲清脆的鳥叫聲。
紫胤是被少恭撓醒的。
紫胤醒過來,就發(fā)現(xiàn)少恭在撓自己的手心。
癢癢的,他想。
紫胤下意識地抽出手,然后起身摸了摸額頭。
“我怎會睡著?”
紫胤看向了少恭,這里沒有第三個人,必定是他動的手腳。
“是我施的法。”少恭輕易就承認(rèn)了,“紫胤你受傷不輕,又在夢境里逗留了七日,就算你修成仙身,也要休息。”
“你有如此手段,”紫胤輕輕拍了拍少恭的肩,“我很放心。”
“我若沒有點自保的手段,又怎能容于世上千年,”少恭拉過紫胤的手捏了捏指頭,“紫胤不怕我做壞事嗎?”
“我信你。”
“我做了那么多壞事,你還會信我?”
“我信你。”紫胤微微一笑,“這是第三遍。”
少恭露出一個明媚的、開懷的笑,他何其幸運,能碰見紫胤。
紫胤說信他,就算他做了那么多壞事,可是他向紫胤做了承諾,紫胤就信他。
少恭很開心,所以他決定彈琴。
但是,紫胤沒有琴。
紫胤有的,是無雙的劍。
少恭呆住了。
紫胤看他臉上的神色,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屠蘇說過,歐陽先生的琴音仿佛天籟。
那是當(dāng)然,太子長琴是樂神,歐陽少恭琴技再怎么樣,也不會墮了太子長琴的威名。
大概,這是一種本能吧。
“你缺什么,我會補上的。”
“我缺一架琴,你也能補嗎?”
“可以。”
“我要梧桐作面,梓木為底。”
“可以。”
“我要的,是九霄環(huán)佩。”
“你想要什么,”紫胤頓了頓,“只要我能給。”
“紫胤,這可是你說的。”少恭狡黠一笑,“你可千萬記住了。”
“我從不說假話。”
少恭喜歡煉藥,紫胤就開辟了一個藥園。
少恭喜歡彈琴,紫胤就給他造了一架琴。當(dāng)然,琴是少恭做的,但是材料是他找的。
少恭喜歡什么,紫胤就給他什么。
紫胤真是把這個徒弟,寵到了天上。
紅玉對紫胤打趣,說紫胤真是把少恭當(dāng)成兒子寵。
紫胤微微愣了一下,他真的有這么寵嗎?
不過,這也是少恭應(yīng)該得到的。
少恭有權(quán)利得到關(guān)懷,既然別人都給不了,那就他給。
他愿意給少恭最好的寵愛。
大概,是少恭身上的那份寂寞,他也感同身受。
誰說仙人不寂寞。
恰是仙人,最寂寞。
少恭就在紫胤的寵愛里,踏上了修煉的路。
紫胤給了少恭一個幸福的童年,少恭都記在心里。
大概,再也沒有人,會像紫胤那樣對他好了。
不過,他也只要紫胤一個就夠了。
紫胤這些年,每隔兩個月就閉關(guān)半月養(yǎng)傷。
如今,已經(jīng)過去了七年。
少恭已經(jīng)是個十七歲的青年。
紫胤的傷也養(yǎng)好了。
雖然紫胤的境界被打落,但是他修道的反思還在,境界的提升,只是時間問題。
少恭長大了,他的個子拔高了,他的烏發(fā)長到了腰間,他的四肢伸展開來。
但是,少恭沒有學(xué)劍。
他學(xué)了很多東西,但是他沒有碰劍。
學(xué)劍心要誠,他的心思太多,注定不能成為一流的劍術(shù)高手。
既然這樣,還不如不學(xué)。
少恭的驕傲,不允許自己有學(xué)不好的東西。
紫胤隨了他去,他的人生,就該他自己做主。
少恭長大了,他也該想想焚寂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