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少恭很可憐。
這是事實。
但是每個人都很可憐。
因為，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煩惱和憂愁。
歐陽少恭此人，可憐也必有可恨之處。
但是這一切已經沒有多少意義了。
紫胤立在昆侖山巔，望著昆侖山終年不化的積雪，即使頭頂陽光燦爛，他依舊覺得自己的內心，冷漠不已。
屠蘇散魂，陵越也未能修仙。
紫胤最后，還是孤身一人。
劍靈再是體貼，終歸已經不是人了。風晴雪最后還是沒有找到復生屠蘇的方法，她透支了壽命，還是一場空。
紫胤度過了天劫，成了仙。
可是，為什么他會覺得難受呢？
曾經那些鮮活的生命，最后都隨風而逝了。
其他人還能再入輪回，可是歐陽少恭和百里屠蘇，確是真真正正一絲魂魄也無。
紫胤還能想起當年，屠蘇幼時練劍的樣子，他也偷偷見過歐陽少恭，果然是芝蘭玉樹。
紫胤以為自己早已忘了歐陽少恭是何模樣，卻不知自己，竟然記了這么多年。
紫胤閉上了眼睛。
他好像很喜歡閉眼，閉眼時，睫毛輕輕顫動，真是好看。
紫胤一向是個冷靜的人，可是這回，他想瘋狂一次。
紅玉當然是不同意，若是失敗，紫胤只會是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紫胤沒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紅玉，他的眼睛又大又亮，紅玉卻看出了他的決心。
紅玉捂住了自己的嘴，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然后緩緩點了點頭。
逆天改命，無論紫胤成功與否，紅玉都要失去現在的主人了。
可是她還是同意了。
就當是，圓主人一個夢吧。
雖然，夢的代價太大了。
沒人知道紫胤到底做了什么，紅玉只知道是逆天改命，具體怎么做，她一無所知。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日狂風暴起，電閃雷鳴，昆侖山被劈成了兩半。
然后，紫胤再也不見了蹤影。
紫胤受了重傷。
逆天改命，是違反天道的，就算成功，也要付出代價。
紫胤的代價，雖然不用魂飛魄散，但是也不輕。
他直接被打回了地仙的境界，并且，比之當初的境界還不如，更甚者，他內傷嚴重，昏迷了過去。
紫胤醒來時，他聽見了說話聲。
紫胤抬眼看去，火堆旁坐著兩個人。
是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
少年聽見了動靜，轉過頭來。
紫胤定睛一看，那少年，分明是歐陽少恭。
那邊上的少女，想必就是蓬萊公主了。
紫胤沒想到，他竟然回溯到了歐陽少恭和蓬萊公主相遇的時候。
“道長，你醒了。”巽芳也轉過頭來，起身走到紫胤身旁。
紫胤“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了一聲謝。
“道長，是少恭救的你，”巽芳驕傲臉，“少恭的醫術可好了。”
紫胤看向了歐陽少恭，少年臉上的神情沒有孩童的稚嫩，他的眼神沒有波瀾，就像一灘死水。
“多謝歐陽公子。”
“道長客氣了。”
沒人知道此時歐陽少恭內心的震撼。他表面平靜無波，內心早已是翻江倒海。
他已經死去，又怎會回到當年？
歐陽少恭像當初那樣救了巽芳，然后，他就撿到了重傷不醒的紫胤。
歐陽少恭在紫胤的身上，感覺到了天道的力量。
當初，他就是被這種力量，打下凡塵，永無出頭之日。
歐陽少恭見多識廣，他確定有人在未來逆天改命。
而這個人，他確定了，就是紫胤。
歐陽少恭的面容一瞬間猙獰了。
紫胤逆天改命，為的是誰？
當然不會是他歐陽少恭。
百里屠蘇，沒想到你就算散魂了，還有人惦記著你。
歐陽少恭心頭氣憤不已。
他渡魂千載，怎么就沒有遇見一個紫胤。
紫胤能為百里屠蘇逆天改命，他就也能為我歐陽少恭做同樣的事！
歐陽少恭的心態已經跑偏了。
他對百里屠蘇的，除了嫉恨，還有羨慕。
可惜啊，他的羨慕被埋在心底。
可是，現在一切還沒有開始啊！
紫胤還沒有收徒，如果我拜入他的門下，那么，享受到一切關愛的，就是我而不是百里屠蘇，就連陵越也比不上。
歐陽少恭內心默默想著。
他真的，寂寞太久了。
他不能和巽芳去蓬萊，他不能再讓天災毀掉那個樂土。
所以，既然紫胤已經違反了天道，那他收留我這個天棄之人，還能糟糕到哪里去。
歐陽少恭在心里盤算著，他打定主意要跟著紫胤。
而紫胤，既然遇見了歐陽少恭，自然不會放著他不管。
二人難得腦電波在同一條道上。
所以，當巽芳邀請歐陽少恭去蓬萊的時候，歐陽少恭婉言拒絕了。
他走到紫胤身旁，握住了紫胤的手。
“我已決定拜道長為師，謝謝巽芳你的好意。”
紫胤一愣，然后他看向了歐陽少恭。
歐陽少恭回看過去。
二人眼神廝殺，終于，紫胤敗下陣來。
“沒錯，”紫胤點頭，“他是我弟子。”
巽芳雖然震驚二人的關系突然變得如此之好，但是她必須要回去了。
她對歐陽少恭有好感，但是她還有自己的責任。
愛情從來不是自私的。
所以，巽芳最后一個人走了。
歐陽少恭目送她遠去，如今二人再無相見之日，歐陽少恭只盼，蓬萊能躲過天災，而巽芳，也不必遭受未來的災難。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可以放手了嗎？”
歐陽少恭回過神來，這才發現紫胤的手還被自己握著。
“不。”歐陽少恭反而抓緊些，“師尊可是握著屠蘇的手回的天墉城。”
“你怎么知道？”紫胤加重了語氣。
“師尊逆天改命，不知怎么弟子也回到從前了。”
紫胤呆住了，他從未聽說過逆天改命，還能改別人的命。
如今歐陽少恭重生，也不知是福是禍。更甚者，是天道的陰謀？
紫胤不知道，現在，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師尊，”歐陽少恭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你可要一視同仁。”
“嗯？”
歐陽少恭看著紫胤疑惑的眼神，“師尊，我和屠蘇的待遇，要一模一樣喔。”
歐陽少恭這是在，撒嬌？
紫胤表面仍是一張冰塊臉，不過細看，他的眼睛多眨了幾下。
“你不必如此，”紫胤摸了摸少恭的頭，“你們是不一樣的。”
“我們當然不一樣，”歐陽少恭拍開紫胤的手，“他是少俠，而我只不過是個怪物。”
說這話的時候，歐陽少恭有嫉恨，有不甘，更有一股深深的嘲諷。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紫胤把少恭抱進懷里，“從現在開始，我原諒你。”
“原諒我？”
“原諒你的過去，原諒你的殘忍。”
“紫胤。”少恭瞪大了眼睛。
“從今天開始，”紫胤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你就叫歐陽少恭。”
歐陽少恭，這是我賜給你的名字，從今以后，你不再是任何人，你只是我收的徒弟，歐陽少恭。
少恭覺得眼睛里好像進了沙子，要不然，為什么他覺得眼眶里有水珠呢？
百里屠蘇，憑什么你就有這么好的運氣，能被紫胤寵愛？
不過沒關系，以后，紫胤寵愛的人是我，也只能是我！
紫胤把少恭帶回了天墉城。
這時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涵素還未當上掌門，陵越還未拜入師門。
少恭內心的惡魔在狂笑，紫胤回溯的時間正合他意。
現在紫胤身邊，除了劍靈，就只有他了。
少恭的嘴角一勾，就是一個邪魅的笑。
紫胤當日就給少恭行了拜師儀式，少恭成了執劍長老的唯一弟子。
隨后，師徒二人住進了劍閣。
劍閣里，都是劍。
有些劍有劍靈，有些劍沒有劍靈，但是，這些劍都是好劍。
能被紫胤收入劍閣的，又怎會是無名之劍。
紫胤讓紅玉替少恭收拾出一張床，他打坐習慣了，可是少恭，還是個凡人。
收拾好東西，紅玉就出門了，她要去給少恭準備午餐。
“紫胤，”少恭拉著紫胤的手，和他一起坐在床邊，“逆天改命的后果你知道嗎？”
“我知道。”
“逆天改命如果成功，那么你改命之前的世界都會消失。”
“天道會重組。”紫胤接下話。
“既然你知道，”少恭生氣地甩開了紫胤的手，“你舍得離開你的劍，冒著魂飛魄散的風險，就為了百里屠蘇！”
“不只是為了屠蘇，”紫胤把手放在膝上，“還有其他那些鮮活的生命。”
紫胤轉過頭看著少恭，“還有你。”
“還有我？”少恭雙手抓住紫胤的肩膀，驚訝地問，“你再說一遍！”
“的確還有你。”紫胤又重復了一遍。
少恭給了紫胤一個大大的擁抱。他把頭搭在紫胤的肩膀，有些想哭。
“你以后要對我更好，知道嗎？”
紫胤摸了摸少恭的頭，他的手順著少恭的烏發滑到了后背，然后輕輕拍了拍。
少恭的心感覺暖暖的，他想，是不是過往的那些苦難，就是為了今日和紫胤的相逢？
紫胤，紫胤，少恭在心里默念，如今你既已有了我，我不會允許有人從我的手里搶走你，紫胤，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紫胤莫名覺得后背有些涼，不過他沒想太多。
紫胤逆天改命，就是想改變過去的悲劇。
關鍵，就在少恭。
紫胤想過，最遲不過屠蘇和少恭決戰，他就親自出馬，收拾殘局。
可如今，他時間回溯太多，一下就跳回了少恭和巽芳相遇時。
重生的少恭，紫胤有些頭疼。
但是，紫胤握住了他的手。
紫胤說過：一個人的性命和天下人的性命，在我眼里，并無不同。
少恭的性命，他也不會放棄。
錯誤已經發生，但是他能做的，是不讓錯誤延續下去。
寬恕，是一種美德。
少恭缺少的，是愛。
正巧，紫胤能給的，也是愛。
愛是什么？
愛是世間最美的溫度。
既不滾燙，也不冰寒。
少恭見過了太多人間的丑惡，如今，他沉溺于仙人純真的溫柔。
這溫柔，太容易讓人上癮。
好想把他藏起來，藏到別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讓他只能看見自己，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好想，好想。
“少恭。”紫胤面色一凝，是心魔入侵。
紫胤情急之下，打暈了少恭。
紫胤有些憂心，少恭的心魔是什么？莫不是他還對焚寂有覬覦之心。
紫胤能給少恭一個安適的家，他也想替少恭解除他的詛咒。
太子長琴不可能再回到世間，但是歐陽少恭也應該是個正常的人。
焚寂，遲早會是個隱患。
紫胤要做的，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