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一天,田間小路上忽然有一群小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敲鑼打鼓地往曹四豪家而來。眾人不知何故,于是紛紛尾隨而來看熱鬧。到了曹四豪家,在老師拿出錄取通知書后大家才知道,原來是廬任考上了一所重點牛學九峰中學,而且整個烏衣嶺才錄取廬任一個人,所以學校特地派人前來道喜。
這九峰中學歷史悠久遠近聞名,每年考上大學或者中專的人數都名列前茅,很多父母望子成龍,大都希望自己家的兒女能有機會去九峰中學讀書,有的還想方設法去走后門托人拉關系,就盼自家兒女日后能有出息。
得知廬任考上九峰中學,附近鄰里紛紛趕來賀喜,方珍說:
“曹四豪,廬任這么有出息,你就砸鍋賣鐵也要讓他去讀書。”
“就是!哎,只可惜我兒子不爭氣,考不上,不然我真是自己去賣血都認了。”
“廬任,去了九峰中學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后考上大學,當個國家干部,讓我們這些鄰居也沾沾光。”
那通知書上說一個學期要十幾塊錢學費,還要住宿費儀食費,算起來這開學就要二三十塊錢,以后每個禮拜還要生活費,這曹四豪就真砸鍋賣鐵也賣不到三十塊錢,方珍朱美英便和一些鄰居你一塊我一塊地捐款,捐了有十塊錢左右,朱美英又將自家兒子穿過的一雙舊水鞋送給廬任穿,方珍則送一件舊燈芯絨衣服,李樂東則將他兒子李兵的一件衣服送給廬任。得知廬任考上了九峰中學,廬任的舅媽喜蘭也在半路給了廬任一塊錢,她也是從來都不進曹四豪家門的。
因為要在學校住宿,要棉被席子水桶等等日用品,曹四豪拿不出錢來,雪茹便讓廬任去找幾個姑媽,看能不能得到一些資助。
廬任便自己一個人走路去找姑媽,幾個姑媽聽說廬任考取了重點中學,自然十分高興,每人都給了一兩塊錢,大伯曹正豪還送了一床被單給他,伯母對廬任說:
“廬任啊,這被單還新著呢,錢呢,就不要了,不過如果有布票記得要你家里給幾尺布栗哦。”
雪茹又幫廬任買了些水桶草席之類的日用品。
得知廬任考上了重點中學,傅明玉喜極而泣,她給了廬任一塊錢,開學那天還和雪茹一起親自陪著廬任去學校報到。
傳明玉自己炒了些酸菜還放了些肉,用罐頭瓶子裝著讓廬任帶到學校去吃,那樣至少可以省下一些伙食費。
傅明玉不愿進曹四豪的家門,遠遠的站在山間小路上,看到雪茹將廬任帶出來了,才一起走路去學校。
一路上傅明玉不無遺憾地說:
“聽人家說只差幾分就考上市里中專了,考上了中專畢業以后就有工作分配,那樣就可以吃國家糧了,戶口也可以遷走變成城市戶口,哎,可惜。”又擔心廬任沒錢,便說:
“現在一斤廢紙都能賣一毛錢一斤,這學校那么大,學生那么多,一天都不知道扔掉多少廢紙呢?禮拜天能不回就不回來,放學后就去撿些廢紙賣,一天撿個七八十斤廢紙都可以賣好幾塊錢,那樣生活費不就有了?”接著又說:“不要怕別人笑話,自己又不偷又不搶,撿些廢紙賣怕什么呢?”
從烏衣嶺到九峰中學幾十公里遠,又沒車,即使有車其實也坐不起,只能走路,九月的天氣又十分炎熱,廬任穿著一雙朱美英送的舊水鞋,方珍老太送的燈芯絨衣服,身上熱得流汗,走了幾個小時路才走到學校,找到班主任老師辦好了報到手續,又替廬任買好飯菜票,安排好床位,雪茹便和母親傅明玉一起又走路回去,臨別時,廬任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喊了聲“姐姐”,卻又不知說什么好。
在那個爛屋里,廬任幾乎都沒什么喊過雪茹叫姐姐,因為曹四豪整天對他不是罵就是打,所以一天到晚都是過著心驚膽顫的日子,每天看到雪茹也不敢喊她。
到了學校廬任才發現自己與別的同學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別的同學穿的衣服鞋子幾乎都是新的,看著都很干凈整潔,自己穿的卻全是鄰居送的舊衣服舊鞋子,而且大熱天的卻穿一件冬天才穿的燈芯絨衣服,感覺就讓人不舒服。而且由于在家里幾乎每天都要受曹四豪折磨,經常都是飽一頓餓一頓,又經常吃生紅薯之類東西,肚子里全是蛔蟲,人根本長不大,班上四五十個人年齡幾乎都差不多,但與其他人一比,個頭卻比別人矮了一太截,因為在班里最矮最瘦最小,老師便將廬任安排在最前排座位,因為個頭小,同學常嘲笑他,這讓廬任十分自卑。
因為天氣炎熱,母親傅明玉送的那瓶酸菜才吃一天就臭掉了,根本不能再吃,廬任只好將它扔掉。
自此廬任便在學校寄宿讀書,到了禮拜六放學后再走路回去。順便向曹四豪要些生活費,那曹回豪見廬任每個禮拜都要錢,十分的惱怒,身上如果有錢還好,將三五塊錢往地下一丟摔給他,身上沒錢則又是一頓臭罵,廬任要不到生活費,只好偷偷地裝些米去學校,因為學校可以用米換飯票,菜票卻只能拿錢買,沒錢只好自己炒些干黃豆加些辣椒之類帶回學校去吃。
自從廬任去九峰中學讀書后,家里就只剩下曹四豪雪茹理之三人,不過理之到了晚上幾乎都是去和附近的一些同齡青年打牌賭錢,賭錢一般都玩到夜里一兩點,也懶得回去,就睡在別人家里,因此那爛屋子里常常只有雪茹和曹四豪兩人。因為只有一間房,兩張床只能放一起,中間只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雪茹為撐起這個家也是費盡了心思,每天起早貪黑地去干活掙錢,去幾十公里遠的大山里背一棵樹回來,到家時天都已黑了,腳都不知磨起了多少血泡,肩膀上也不知掉了幾層皮,有時候累得真的像要癱在床上,渾身疼得像要散架似的,有時真想倒在床上大哭一場,可又沒法哭,又想大睡幾天,可也沒法睡,夜里回來還得燒水做飯,天不亮又得起來做飯洗衣,然后又去做幾乎只有大男人才會去干的重活。
這天半夜時分,雪茹正在睡覺,曹四豪竟忽然起床鉆到了雪茹被窩里!
雪茹嚇得尖叫起來:
“你要干嘛?”
“冷呢!冷呢!”曹四豪說。
雪茹嚇得哭了起來,她趕緊穿好衣服奪門而出,半夜三更也不知去哪里好,就躲在李方家屋檐下哭個不停。
李方一家人正在睡覺呢,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哭,朱美英和李方忙起來開門看,見是雪茹,便問雪茹出了什么事,雪茹卻什么也不肯說。朱美英心里其實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李方自然也明白,好在朱美英自已也有好幾個女兒,年齡也與雪茹差不多大,家里房子也多,便讓雪茹和自家女兒一起睡。
李方的父親叫李義行,七十多歲了,卻很硬朗,聽李方一說,心里便十分的氣慣,搖著一把扇子,趁夜走到曹四豪屋前訓斥曹四豪:
“曹四豪你還是不是人啊?雪茹是你的親生女兒呢!竟想做些個沒人倫沒天理的事情?也不怕遭天報?”
那曹四豪躺在床上死豬一般一聲不吭。
李義行見曹四豪裝死,便不再理他,憤憤地回去了。
為防不測,朱美英便叫雪茹從此以后夜里不要在屋里睡,來和自家女兒一起睡。
這件事第二天便被傅明玉知道了,她聽得幾乎怒火萬丈,恨不得一刀將曹四豪砍死,卻又無可奈何無能為力,只有在心里將曹四豪咒個千八百遍。
幾天后曹素清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她心中暗暗叫苦,連忙扯上素潔去和大哥曹正豪說,那曹正豪聽說有這等子事,氣得直罵曹四豪沒人倫天理,不是個東西,直言真想拿根拐棍敲他腦袋。
幾兄妹商議之后覺得雪茹也快十八歲了,還是盡快為雪茹找個婆家嫁出去了事。
不久以后就到了曹素清生日,照例曹四豪都會去給姐姐送禮祝壽的。那天,曹素清將曹四豪拉到一個四周無人的菜園子里對曹四豪說:
“四豪啊,雪茹好歹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呢!你可別犯糊涂做些沒人倫天理的事情來喊!”
曹四豪說:
“姐姐我沒做什么啊?我做了什么嘛?誰在你面前亂胡說八道啊?”
曹素清說:
“沒做就好,也省得我聽到些見不得人的閑話,你要真做了,就別怪姐姐不講情面。”
“姐姐別聽人家亂說。”曹四豪說。
“我想替雪茹找個婆家,你看呢?”曹素清說。
“姐姐說找那就找吧,反正女大不中留。”曹四豪說。
從此以后,曹四豪再也沒去跟姐姐曹素清和大哥曹正豪祝過壽,也許是他不想去,但也可能是他已走不動了。曹四豪的身體已每況愈下,病魔纏身,整天坐在椅子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呻吟不止,也不知得了什么病,也拿不出錢來去醫院治療,只能硬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