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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蕭叡下令將冷宮上下所有宮殿全部翻了一遍, 一無所漏,仍沒找到懷袖。
    懷袖從這里走時,也沒把東西全部帶走, 宮女服, 侍衛(wèi)服,都在, 他看了幾眼, 大致便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小屋子里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 甚至還有個小火盆,一筐銀碳都沒燒完。
    火盆的灰燼里還有板栗殼子,大概是從冷宮其他院子里的板栗樹下?lián)靵淼模虧櫟暮苣? 他日夜不眠地擔(dān)驚受怕,她在這兒烤火烤板栗。
    蕭叡一想到就覺得氣得快要爆炸。
    偏他還剛好晚來一步,那女人又已經(jīng)跑了。他把人手都往外派遣, 宮中的看管反而松懈, 她是宮廷主管,這宮門又不是真的密不透風(fēng)。
    這幾日, 蕭叡將懷袖留下的東西全部清點了一番。
    他給的珠寶首飾、珍奇古玩一應(yīng)留下,全部鎖在柜子里,鑰匙就放在桌上。里頭還有本小冊子,記錄收支,仔細記了何年何月何日,收了什么東西,多少銀兩,又于何時,花費多少。
    最后核算下來, 她帶走的銀錢,恰好是她這些年在宮中當(dāng)宮女當(dāng)女官的所有月俸,并一筆年滿二十五的宮女出宮時的安置費用,一厘一毫都未多拿。
    這點銀兩,跟他這些年私下贈送懷袖的根本不值一提,不過九牛一毛。
    他送了懷袖那么多與他成對的玉鐲、玉飾,懷袖一樣都沒帶走。
    這是什么意思?
    懷袖當(dāng)他是什么呢?他有什么好的,都巴巴地捧到她面前,哄她開心,她卻不屑一顧,甚至棄若敝履。
    就這樣厭他至極嗎?
    他總騙自己說,懷袖愛他。
    其實他比誰都清楚,懷袖早就想走了。他想將懷袖藏在懷口袖中,用盡他所有的權(quán)力,懷袖卻不愿意被困在這方寸之間。
    蕭叡每日下朝都要經(jīng)過乾清宮后的院子,爬滿架子的葡萄藤到了秋天只剩下枝藤和樹葉,他一看到就想起懷袖。
    想起自己少年時,得幾顆葡萄果子,自個兒都舍不得吃,要巴巴地送去給那個小宮女吃。這叢葡萄藤以前并不種在這里,是種在他以前當(dāng)皇子時住的院子里。
    還是他當(dāng)上皇帝,搬到乾清宮后,才移植過來。
    那幾年他去邊城,院子里的葡萄藤無人看顧,待他回來時已經(jīng)奄奄一息,幸好還沒死透,他裁下一枝還活著的,扦插在乾清宮的院子里,將它養(yǎng)活。
    種一株葡萄不易,種下去之后起碼要兩三年后才會開始結(jié)出比較像樣的果子,當(dāng)年他好怕被養(yǎng)死,還去查了農(nóng)書,問了果農(nóng),在皇子院子里種的那一棵,第一次掛果,長出來的果子不甚好,又酸又澀。
    他也要偷偷拿去給懷袖看,直把懷袖酸的皺起臉,還笑著夸他:“酸是酸了些,但是您種的葡萄最好看。晶瑩沁綠,像是翡翠一樣。”
    他將那年的葡萄都拿去釀了酒,回頭還叫人打了件翡翠葡萄的耳墜,私下送于懷袖,卻沒見懷袖怎么戴。
    懷袖總與他說:“我是奴婢,這樣好的首飾戴出去,一下子就被發(fā)現(xiàn)了,人人都知道來歷不明,我可解釋不清。”
    夜里,蕭叡批完折子。
    張磐問:“皇上,您今晚翻牌子嗎?您已經(jīng)有二十幾日沒翻牌子了。”
    蕭叡一言不發(fā),光幽幽地映在他俊美無儔的臉龐上,看不清眼神,既不生氣,也無欣喜。
    自從尚宮懷袖不見之后,張磐一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古言有云,天子一怒,伏尸百萬。他提心吊膽,生怕觸怒了陛下,卻一直未等到。
    甚至這幾日在朝堂上,也沒見到陛下與平時有什么不同,沒有遷怒旁人。還不如以前尚宮在時,兩人偶爾吵架,瞧著陛下都比這次要更生氣一些。
    他想,或許在皇上心里,尚宮也沒他想的那么重要。盡管尚宮有時會讓陛下失態(tài)……陛下還為她封城尋人,但是,沒了就是沒了,后宮佳麗三千,比尚宮更年輕美貌的不知凡幾。
    也不知皇上為何就中意尚宮娘子?
    陛下有一陣子沒去后宮,好幾位娘娘跟他又是打聽又是打點……他覺得這最好的法子,就是陛下迷上別的妃子,自然不會再為那一個女人而黯然神傷。
    不管是哪個都行,好歹來一個有本事的啊?怎么一個個都那么不爭氣,連個人老珠黃的宮女都不如,勾不住皇上呢?
    蕭叡低下頭,看著托盤里的諸多后妃名牌,他恍惚了一下。
    他記得那日他們本來在說笑,懷袖忽地與他說:“你要廣選秀女,現(xiàn)在已快定好了吧?可以和我說了吧?我好歹是掌管閨閣秉賜、糾察宣奏的尚宮。”
    蕭叡便止不住地心虛,說:“朕這不是怕你呷醋嗎?”
    懷袖笑了,也不知是真心話,還是違心話,笑了笑說:“我只是個奴婢,您是陛下,我呷什么醋呢?自您登基那日起,前廷一直在催,我早知會有這一日,您年紀(jì)不算很輕,也是時候該開枝散葉、綿延子嗣了。”
    蕭叡回過神,抬手把裝滿后妃名牌的托盤打翻,在御書房伺候的宮人靜默地伏倒在地。
    蕭叡依然沒說話,他仰了仰頭,深呼吸,似是能緩解胸口一直無法紓解的心痛,他像是忍著痛,沉聲問:“這幾日,宮中可有什么不同?”
    張磐跪在地上,揣摩不透蕭叡的意思,畏葸不已地回答:“宮中一切安好……”
    蕭叡又問:“尚宮局呢?”
    張磐道:“沒、沒有,六局一司沒出任何紕漏。”
    蕭叡陡然起身,腳步匆忙,裹著一陣風(fēng),徑直去到馬房,直接騎上御馬,直往宮門狂奔而去。
    入夜,宮門已關(guān)閉。
    蕭叡勒馬,他被攔住去路,停在宮門前,他抬起頭,仰望巍峨高聳的宮門宮墻。
    近衛(wèi)軍問:“陛下,您要出宮嗎?”
    蕭叡道:“……不必。”
    為什么呢?
    懷袖不在了,對這座皇宮一點影響都沒有嗎?只有他一個人恓惶難當(dāng)嗎?
    他覺得仿佛身后在什么沉甸甸的東西在拉著他,將他沉入深淵之中,連這道宮門,他都無法隨意地出去,去找自己心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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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個好皇帝。”懷袖平靜地說。
    順王靜靜聽她說。
    “我與他之間,倒談不上誰辜負了誰。他是一個好皇帝,一個很優(yōu)秀很稱職的皇帝。”
    “我是農(nóng)戶之女,先帝在位時,因為諸多苛捐雜稅,入不敷出,連飯都快吃不起,我母親病了,父親賣了田還不夠,只得去做鹽工,先我母親一步累死了。”
    “后來母親死了,姐姐將自己賣了換錢,安葬母親,將我托付給舅舅。舅舅也想賣我,我長到八、九歲,干脆也把自己賣進宮里,想著,說不定還能與姐姐團聚。”
    “如今蕭叡在位,我想,假如當(dāng)年是他當(dāng)皇帝,我家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此。”
    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
    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與夫。
    懷袖如今暫住在仙隱山中,一處無人知曉的小木屋中,家徒四壁。除了順王本人,沒人知道她在這,仙隱山幅員遼闊,她出去看看山水,注意一些,也不會遇上人。
    她正穿著一身清霄道長送的道袍,自己改了改尺寸,還算合身,穿上身上,寬松舒服,頭發(fā)隨意一綰,別著一根木枝,洗盡鉛華,素凈淡薄。
    順王似是對深究他們之間的感情之事毫無興趣,又像是一眼就看透了,他將攏在袖子里的手拿出來,落下一步棋,又飛快地藏回去,問:“你下一步準(zhǔn)備怎么走呢?出了仙隱山,去哪都要路引,你寸步難行。”
    懷袖是有打算過,但也沒有什么固定的計劃,天地廣闊,去哪都行,她隨性地說:“這世上又不是只有大齊,我有的是去處吧?我可以往西邊走,越過荒漠與平原,也可以南下出海,渡過海洋,總有蕭叡管不著的地方。”
    “等開春了,我便出發(fā)。”
    順王聽得心癢,笑了:“你倒是比我還要逍遙。”
    懷袖了無懼色地道:“我一無所有,是以也不會被任何東西束縛。”
    順王道:“你掌心里握著帝王的心。”
    懷袖下棋的手停滯了下,才落子,卻下錯了,她皺了皺眉,輕聲道:“……我沒有,我這樣卑賤的人,怎么可能擁有那么貴重的東西?”
    順王沉吟片刻,漫不經(jīng)心似的,冷不丁問:“是因為他讓你沒了一個孩子你才這樣想嗎?還是你因為這樣想,所以自己落了那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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