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睡了個把小時,  安旭就被周照叫醒了。
    他拿大衣給她穿好，道：  “回屋睡去。”
    安旭打了個哈欠，打開車門,  等了幾秒。
    周照從他那邊下車,  過來到她這邊，站車門下抬高了手。
    安旭扶著他胳膊，腳下踩著踏板下去，剛要往前跳下去,  他就一把抱住她,  把她從車上抱了下來。
    將她穩穩放在地上，周照一把關上車門,  轉身拉著她往大雜院內走去。
    大雜院內已經安安靜靜了,  傅時錯的房間也暗著。
    安旭到了周照門口自動跟他分開,  然而才開了門，身后就貼上一具溫熱的身體。
    周照摟著她進去，把門關上，又拿手捂著她的嘴巴，半推半抱地帶著她進了臥室。
    把臥室的燈打開，周照關了臥室的門。
    安旭轉頭看他，笑：“真幼稚。”
    周照靠上去貼著她，問：“洗澡嗎？還是直接睡了？”
    安旭打哈欠,  回：“直接睡吧,  困了。”
    周照便放開她,  進小衛生間里脫了鞋，快速沖洗一番出來,  她已經換了毛茸茸的睡衣。
    他揉她一下,  道：“快去洗漱,  我把床給你暖好。”
    安旭呵呵一笑，進去洗手間。
    等她出來的時候，被窩里確實是很暖和了。
    安旭鉆了進去，滾到溫暖的懷里，把手也伸進去貼著，閉上眼睡去。
    周照等她睡著了，抱緊她吻了吻，撐起身子把燈關了也抱著她睡去。
    夜色漸濃。
    嗡嗡嗡——
    手機的震動吵醒了熟睡的兩人。
    周照瞇著眼起來，懷里的人哼了聲，他低頭親親她，從床頭柜上拿起手機。
    是陶家銳打來的，他看了眼時間，才早上五點四十多。
    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周照腦海里不好的預感猛地就冒了出來。
    他把被子給床上熟睡的人蓋好，從床上下來，撈起外套裹上。
    打開門出去，回到自己的臥室。
    電話自動掛了，不到幾秒，下一個又來。
    他在冷冰冰的床上坐下，抹了把臉，接聽：“老陶？”
    “老周。”陶家銳的聲音有些不穩，呼吸很沉重，道：“我們的網店被下架了。”
    “什么？”周照要摸煙的手頓住，沉沉道：“被下架了？”
    “對。”陶家銳吞了吞口水說：“直接沒有我們的店鋪了，就在剛剛五點左右。”
    “網店官方怎么說？”
    “一直是說在處理中，讓我們稍等。”
    陶家銳急了，“他媽的我們怎么等啊，這里面就一點到五點的快八百多單還沒出單呢。”
    周照閉了閉眼，沒出單，網店又莫名其妙被注銷，中間的虧損就等他們來補。
    關鍵是……他媽的讓他們去哪找回這些顧客補價？
    周照快速決定，“我現在就在短視頻上說明一下，讓夜里下單的顧客帶著單號來找我們。”
    陶家銳吞了吞口水：“老周，萬一……有人趁火打劫呢？”
    周照抿唇，“先不管了，誠信不能丟。”
    掛了電話，周照在手機備忘錄上打字，說明店鋪被突然注銷，從一點到五點下單的顧客帶著下單的單號來私聊他，是要繼續發貨還是補償金額。
    打完字，截成圖片，然后打開短視頻，往上面傳圖。
    而陶家銳繼續跟進網店突然被注銷的原因。
    等短視頻發布后，周照找了根煙出來狠狠地抽了一口。
    冷冰冰的空氣隨著煙霧吸到肺里，五臟被凍得發麻。
    天邊將將發白，大地一片灰蒙蒙，就像這世道，大鬼橫行，小鬼躲避。
    天邊徹底亮了起來，大雜院里有了熱鬧的聲音。
    周照出門，要去一趟鎮政府。
    上次危機的時候，上面的領導就有意讓周照他們成立民營企業。
    可周照只是一個平頭老百姓，陶家銳最大也只干過批發市場，兩人都沒經驗，最重要就是沒錢。
    要成立企業，他們還得去拉幾輪的融資，這些對于生活在小地方的兩人來說都是天大的困難。
    剛好危機被直播化解了，所以周照就拒絕了。
    也不是說不想成立民營企業，可總得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來。
    流量累積、資本累積、人脈的累積。
    跨度太大，一般來說很容易跌大跟頭。
    如今沒辦法了，網店被下架，背后搞他們的人一定會死死盯著網店，再注冊也只是一樣的結果。
    他出了門，一眼就看到平時停著的黑色SUV不見了。
    他頓了下，瞇著眼睛看了眼停車位。
    心里的結論定下，他頂了頂牙，打開面包車車門坐上去，也不急著開走，拿出手機，在網上查了一下。
    很快就查出傅時錯現在的集團——懷善藥業集團有限公司。
    他再搜了一圈，看到了許多懷善藥業的新聞。
    就今年，懷善藥業市值突破一百億美元，上升到全球制藥企業市值排行榜第15名。
    周照盯著那一串天文數字，看了會兒關了手機，靠在座椅上沉沉吸了口氣。
    他這樣一個小網店跟集團，有如大象和螞蟻，一腳踩下來，可不得瞬間就灰飛煙滅。
    可總得搏一搏。
    周照摸了根煙，發動車子往鎮政府開去。
    安旭醒來的時候旁邊的被窩已經冷了，她拿過手機看時間，卻發現傅時錯給她留了條微信。
    阿時：【安安，我住不慣大雜院，現在在州上。】
    阿時：【龍都國際酒店，房間6689。】
    阿時：【我等你來找我。】
    安旭瞇了下眼，也沒問他為什么走了，卻又不回去，還要留在這個地方。
    起床見柯瑜在井庭里擺弄相機，周靈在廚房里弄著早餐，隨意問道：“周照呢？”
    柯瑜：“好像出去了，早上起來就沒看到。”
    安旭詫異了一下，進了廚房。
    周靈蹲在地上，拿著手機在打字，灶臺上是一籠小小的蒸鍋。
    “怎么蹲地上了？”安旭倒了杯水，問道。
    周靈抬頭，眼睛有些紅紅的，吶吶道：“旭姐，我們沒網店了。”
    安旭要喝水的動作一頓，看向她：“怎么回事？”
    她把水杯放下，打開手機進網店，收藏里已經沒有這家網店了。
    安旭點商家搜索也沒有了。
    她轉回短視頻，周照在早晨六點的時候發布了一則照片的視頻。
    然而視頻下面也開始來了一堆的惡評，罵周照是黑心商家，流量剛起來就開始坑蒙顧客等等。
    安旭看了一遍，嘴唇抿得死緊。
    她就是擔心這樣的事發生，所以對于傅時錯之前做的事才一再忍耐。
    強逼著自己當做看不見，在他面前撐著笑容地教導他。
    她總想著，到底是看著長大的孩子，做錯事有人指導，他能悔改，往后也能走得長遠。
    可她忘記了，一句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有些人的本性，已經根深蒂固很難再掰正了。
    半桂的網店和流量才剛剛起步，經不起任何一點大風大浪的打擊，就像地里剛剛冒芽的秧苗，得小心呵護著，它才能茁壯成長。
    難怪大清早跑路，又不徹底跑回去。
    安旭咬牙，收起手機，大步出了廚房。
    周靈懵了一下，“旭姐？欸？還沒吃早餐呢。”
    安旭抿著唇，周身氣壓很低，道：“不吃了。”
    她走得快，衣擺像是要飛了起來，出了大雜院。
    旁邊停車的地方除了東風貨車還在，其他都沒了。
    柯瑜跟著跑出來，沒見到黑色SUV，奇怪了一瞬：“咦？車呢？”
    安旭臉色不好，道：“被傅時錯開走了。”
    “發生了什么事？”柯瑜好奇。
    安旭沒說，打開手機給周照發了個信息，轉身回了大雜院。
    周照收到信息的時候，和縣委領導的談話也到了尾聲。
    他看了眼手機，站起來跟縣委領導握了個手出了鎮政府。
    開著車回到大雜院，安旭見他回來，直接說：“我要去州上。”
    周照看著她沉得不能再沉的臉色，走過來，摟著她的腰往廚房帶，“先吃了飯，吃了飯我帶你去。”
    安旭閉了閉眼，給周照道歉：“對不起，連累了你。”
    “說什么呢？”周照側目，比起她的怒，他要平靜得多，“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再說。”他抬手勾了勾她下巴，“應該是我感謝你呢，要不是你來，我們寨子的橙子就賣不出去了。”
    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安旭臉色好了點。
    柯瑜已經通過周靈的嘴巴知道了來龍去脈，聯想到大雜院外不見了的車，她一瞬間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短視頻下面的評論區吵得不可開交，有粉絲維護的，也有渾水摸魚的，評論是平時視頻下的翻倍。
    陶家銳一直在評論區里安撫各位粉絲，他的昵稱從‘槐序大富豪’改為‘半桂水果店老板’。該賠償的陶家銳都核對好訂單記下來做最后一步核實。
    因為要去州上，十點多他們就開始吃早飯了。
    吃到一半，周照電話又響了，這次是石大哥的。
    周照接起：“石大哥？”
    “周老弟。”石茂昌沉沉呼了口氣說：“我們的橙子被整車退了回來。”
    石茂昌現在專門負責給網上下批量訂單的大客戶運送長途的橙子。
    周照頓住，問：“什么原因？”
    石茂昌蹲在路邊，抹了一把一夜沒睡的臉龐，說：“他們開箱檢查，說我們的橙子爛了，就整車打回，還讓我們退定金，估計一會兒小陶要給你打電話了。”
    周照沉了沉臉色，說：“我知道了。”
    石茂昌問：“那這一車橙子怎么辦？”他緊接著說：“我上午已經把這邊的市場跑了一遍，都沒有人要……”
    周照沉默片刻，說：“先拉回來吧，放倉庫還能擱一段時間。”
    石茂昌再次抹了把臉，道：“好。”干啞的聲音里有著濃濃的疲倦。
    周照：“石大哥，你先休息好再拉回來。”
    “好。”
    掛了電話，陶家銳的果然就來了，他才開口說第一句，周照就知道是石大哥剛剛說的批量訂單要退定金的事。
    他道：“退吧。”
    陶家銳也沒辦法，只能恨恨道：“老子得扣他三分之一的定金。”
    周照沒說話，隨他去處理。
    掛了電話后一桌的安靜。
    事情太嚴重了，完完全全在斷他們的財路。
    安旭拍了筷子在桌上，站起來就出去。
    周照忙放了碗筷跟著出去，她走得快，他追出去的時候她已經出了大門口。
    周照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
    安旭被拉得停下了腳步，直直站著，她胸口耿著一口咽不下去的氣。
    周照嘆了下，拉著她往側邊走，離開了大雜院的門口，他手從她胳膊上放下去，握住她捏得緊緊的拳頭。
    一點點把握緊的拳頭掰開，像藤蔓一般纏進去五指緊扣，他問：“你要現在就去找他嗎？”
    安旭沒說話，吊著的眉眼和筆直的身體姿態說明她的態度。
    周照靠近她一些，伸手抱著她，低聲問：“你去找他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安旭才仰頭看他，“什么意思？”
    他沒回這句，抱緊她，低沉的語氣里夾了絲不易發覺的求，卻又很平緩。
    “你不要去找他。”
    “不行！”她想都沒想。
    冬日的寒風終于開始肆意地吹，露在外面的皮膚不一會兒就凍得發麻。
    安旭忽然就有些茫然地想，這兒要是會下雪就好了。
    那種鋪天蓋地，白茫茫的大雪，把一切骯臟的、多余的、不要的統統覆蓋。
    她深吸了一口，好像是真的有聞到漫天大雪的味道。
    冰涼的，刺骨的。
    她側頭靠在他肩窩，再吸一口，原來是他身上的味道。
    安旭軟了聲音：“我必須要去找他。”
    周照緊了一下手，像是異想天開，又像是自我鼓勵：“你不要去找他，就陪在我身邊，一切困難都能解決的。”
    寒風吹過面孔，一絲一縷被吸進身體里，也將她吹得清醒。
    “我在你身邊也解決不了問題。”她說：“你要知道這次面臨的是什么？”
    “我知道，會有辦法的。”
    安旭冷笑了兩聲，不信他的話。
    半桂苗寨的貧苦她又不是沒見過。
    幾十口人就憑借著秋收的一畝三分地來解決溫飽，就只是橙子賣不出去而已，他們也像是天塌下來了一般。
    百姓斗不過資本，資本面前什么話都不好使。
    過了會兒，安旭拍了拍他的脊背，說：“周照，有些事，別太當真。”
    周照抱緊她，閉了閉眼，什么話也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