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多。
她拿著包早早出了工作室, 開著車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再回來的時候遇上城里堵車。
安旭停了下來，望著前方看不到頭的車流。
車窗外又飄起了毛毛細雨。
今年這春日, 雨水總下不停。
干燥的路面被淋得漆黑, 天也是灰沉沉的。
安旭降下車窗，支起胳膊搭在車窗上。
腦袋發(fā)空地看著陰沉沉的天，忽然又回過頭拿起柯瑜給買的那個手機。
下載短視頻APP，漫長的等待過程中, 前方的車流慢慢開始動。
安旭把手機放下, 掛擋起步，跟著車流龜速行駛。
挪了一段距離, 前方出現(xiàn)了紅綠燈。
交警站在十字路口指揮著, 旁邊還停著白色公安用車。
安旭瞇了下眼, 注意力全在公安車旁邊的警察上。
下一秒，左側(cè)車頭突然襲上一股大力的撞擊。
“哐——”一聲。
她也跟著嚇了聲聲音出來，忙往右?guī)Я税逊较虮P，急踩剎車。
俯沖的力度，使得她整個人往前飛出去，安全帶又勒著她帶了回來。
馬路上一片鳴笛四起，后面的車輛紛紛停下，又繞開她走了。
路邊的交警立馬圍了過來。
肖回洲站在車邊, 側(cè)頭看了一眼, 見到熟悉的面孔, 也緊跟著過來。
……
兩輛車被交警帶著轉(zhuǎn)到下個路口。
不是安旭撞的，是別人撞上來的。
左側(cè)車道的司機見她開得慢, 想要超車。
然而安旭看窗外去了沒注意, 兩輛車就這樣撞在了一起。
好在車速都不快, 甚至車頭都沒撞壞，只有對方的前車燈瞎了一只。
雙方私下和解，安旭賠了修理費，對方就開著車跑了，剩下她一個。
肖回洲過來和交警說了什么，交警走了，他走過來問：“有沒有受傷？”
安旭搖頭，指了指他手里的單子，“給我看看？”
肖回洲把單子遞給她。
是交警開罰單開了一半的廢單。
安旭看了幾眼，把單子遞給他，說：“謝謝。”
隨后拉開車門轉(zhuǎn)身上車。
肖回洲捏著紙單，叮囑道：“一路小心。”
安旭點頭，開著車走了。
肖回洲看著遠去的車輛，捏了捏紙張下涼涼的硬物，隨后走回公安用車，坐上去開著走了。
安旭沒回去，開著車去了4S 店檢查維修，把車交給維修的工作人員后就出了4s店。
她拿著手機正要叫滴滴，身后傳來一聲輕喊：“旭姐！”
安旭轉(zhuǎn)頭，是工作室的化妝師夏瑩瑩。
夏瑩瑩跑到她身邊，“旭姐你也在這里。”
安旭奇怪，“你怎么在這里？”
夏瑩瑩：“這后面就是車展，給我們工作室的迪葵老師跟妝來著。”
安旭點了下頭，隨后問：“他們呢？”
夏瑩瑩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道：“走了。”
“怎么不帶上你？”
“散場的時候我去了趟新洗手間，出來他們就走啦，應(yīng)該是沒注意到。”
安旭沒說什么，叫的滴滴到了，“一起回去吧。”
“好。”
車行至半路，安旭改了行程，滴滴車最終停在了離工作室不遠處的大型商場。
“去逛逛去。”
夏瑩瑩搓搓手道：“好呀好呀。”
安旭不是第一次帶工作室的女孩子們出來逛街了。
她出手闊綽，工作室的女孩子們也不跟她客氣，能跟著她一起出來逛街全憑運氣。
兩人上了商城，安旭說：“喜歡什么盡管挑。”
夏瑩瑩點頭。
逛了一會兒，兩人進了一家護膚品體驗店。
夏瑩瑩挑了套護膚品，之后就沒挑了。
安旭進了GUCCI，看了會兒挑了一件連衣裙。
又逛了片刻，都沒有要買的了，安旭帶著她去吃飯。
兩人口味都差不多，選了家中式餐廳。
進去在位置上坐下，夏瑩瑩負責點菜，安旭則靠著椅背打開短視頻APP。
今天都沒好好看過這些年來周照的視頻。
五年過去，他拍的視頻多達五百多條，粉絲達三千多萬，視頻總點贊十億多。
隨便點了個進去，是周照在半桂苗寨的山里挖山藥的高清視頻。
夏瑩瑩點完菜，聽到熟悉的音樂，開心問道：“旭姐你也看阿照的視頻啊。那天我還說要把真農(nóng)的老板介紹給你看呢，沒想到你也看他視頻。”
安旭彎了彎唇。
視頻里周照已經(jīng)挖了很多山藥了，是劉二自己拍攝時站不穩(wěn)摔了下去，相機高高掛著把所有都錄進去的搞笑視頻。
“為什么喊他阿照？”
“大家都這么喊。聽說早期的粉絲都喊照哥，然后好像新老粉撕架，后來的新粉為了跟老粉區(qū)分開就喊阿照了。”
安旭一言難盡地看了她一眼。
夏瑩瑩摸摸鼻子，跟著看了會兒，“旭姐我去趟洗手間。”
安旭點頭，繼續(xù)看。
夏瑩瑩去了。
回來的時候路過一桌，袖子把人家放在桌面上的飲料掛倒了，整個桌面被潑了一層的飲料。
夏瑩瑩連忙鞠躬道歉，服務(wù)員也過來。
幾秒后，她跑了回來，歉意道：“旭姐，你看能不能跟人拼個桌？我把人家那邊的桌子搞濕了……”
這家開在商場里的中餐廳很火，兩人座幾乎沒有了，服務(wù)員給她們兩位女生開的是四人桌。
安旭遠遠看過去，隨后收回視線，頷首。
夏瑩瑩又跑了回去，說了幾句，那邊的一男一女端著菜過來。
服務(wù)員手里拿著毛巾，不解的看了眼他們。
明明是可以擦干凈了繼續(xù)用餐的，不過既然人家客人要和別人拼桌，他們也不會阻止。
把毛巾收起來，和夏瑩瑩在后面幫著端剩下的。
安旭頷首后就沒管了，靠椅背刷著周照的視頻。
音樂不是特別大，如果在一桌上，剛好聽得到。
前面的幾人過來，夏瑩瑩在安旭旁邊坐下，熱情地招呼道：“兩位請坐，這是我老板。”
胡雪梅過來就看見跟那小姑娘一起來吃飯的人是誰了。
高臨下看著安旭，在她對面坐下，不陰不陽道：“喲，老熟人吶。”
安旭抬眸看向說話的人，一張大眾的女性面孔，化著濃妝。
她沒見過，正想開口懟回去，旁邊的夏瑩瑩一把關(guān)了安旭的手機，悄悄道：“老板不用看視頻的，真人在對面。”
安旭：？
目光移了過去，正和深邃的眉眼對上。
他也在看著她，唇邊帶著些笑意。
安旭目光又轉(zhuǎn)到他旁邊的女人身上，低低哼了一聲，垂下視線什么都沒說。
胡雪梅見不得她這副不待見周照的樣子，冷嘲熱諷地說：“安總是大人物咯，在申城混得風生水起，當然不認識我們這些鄉(xiāng)下來的，見怪不怪了。”
安旭抬眸，輕飄飄地看了眼，終于開口：“你誰啊？”
一口老血梗在心口，胡雪梅胸口都起伏了。
周照開口：“先吃飯吧。”
安旭又收回視線，過了片刻突然站起來，拉開椅子往外走。
周照倒水的動作停住，抬眸看她。
安旭提著包走人，夏瑩瑩懵逼了一下，馬上要跟著她走。
安旭把她按在椅子上，轉(zhuǎn)回身說：“把飯吃飽再回來。”
夏瑩瑩只好在座位上坐下，遠遠看著她老板把單結(jié)了往外走。
“什么破爛脾氣，說都說不得了？”胡雪梅氣得不行。
還想再吐槽兩句，周照沉沉的聲音就響起了：“閉嘴。”
夏瑩瑩悄悄看了眼臉色由晴轉(zhuǎn)陰的男人，低下頭。
她覺得很詭異，明明剛剛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她低頭玩著手機過來，都沒注意到袖子是不是真的碰到人家的飲料，可偏偏飲料就是在她胳膊肘下倒了，灑了一桌。
她看見是周照，一下子都忘記去糾結(jié)了連忙道歉。
周照卻說桌子濕了，影響吃飯的心情，她腦袋一抽就問愿不愿意拼桌。
問完又覺得自己蠢，人家視頻粉絲三千多萬，豈是她這個三千萬分分之一的能請得動的。
可周照居然同意了，隨后還利索地收拾桌面，看樣子就要端起來，她才連忙跑回來問她老板來著。
早知道周照身邊的女人這樣陰陽怪氣，她就是再給他們換一桌都不會問拼桌了。
夏瑩瑩看了看對面沉著臉色的周照，又轉(zhuǎn)回看了看已經(jīng)走遠的老板，什么都不敢說。
過了幾分鐘，有兩個人過來。
夏瑩瑩抬頭一看，水嗆在嗓子口說不出話。
居然是真農(nóng)的董事長，還有周照的攝影師。
都說他們的公司就是從小地攤起步的，所以真農(nóng)的董事長和其他一些領(lǐng)導都特別接地氣。
有好幾次，很多粉絲都能在某個城市的街邊地攤上看得見他們的身影。
陶家銳拉開椅子坐下，“餓死了，你們怎么換桌了？進來都沒找到。”
劉二看了一眼桌面，后知后覺沒他的座位，他把抱在懷里的小寶寶抱給胡雪梅，“老婆你抱一下。”
胡雪梅接過鬧騰的孩子。
劉二側(cè)頭看一眼低著腦袋的夏瑩瑩，視線投向周照：這誰啊？
夏瑩瑩坐不住了，這么多大人物在著，她小腿都抖抖抖了。
立馬拿著包退出來，“你們坐你們坐。”
周照站起來，“你坐下吧，記得把飯吃飽。”
隨后拉開椅子，“劉二坐這。”
“欸？不是，那你呢？”
“我出去一趟。”
說完人就大步出去了。
夏瑩瑩這分鐘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胡雪梅逗著孩子，哼了一聲道：“你老板都讓你吃飽飯再回去了，你就坐著吧，別到時候又說我老板欺負人。”
劉二喝了口水，問夏瑩瑩：“你老板誰啊？”
夏瑩瑩還沒說，胡雪梅就搶答了，“安旭啊，還能是誰。”
劉二喝水動作一頓，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陶家銳笑了笑說：“難怪飯都不吃，估計追出去了。”
夏瑩瑩死死垂著腦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們到底在說什么？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安旭出了商城，晚間的細雨來得又急又猛。
春寒料峭，凍得人瑟瑟發(fā)抖。
她攏了攏衣服，有些后悔把車開去檢查維修了。
低頭拿起手機，在想是要繼續(xù)打滴滴呢還是給橙園的司機打個電話來送她一下。
過了片刻，一輛黑色的奔馳大G開了過來，在商城的臺階前停下。
車門打開，黑色西褲包裹著的長腿邁了下來，周照拿著傘走過來，一把撐開大步過來。
安旭捏著手機看他。
這個樣子的周照，很陌生。
記憶里的周照要么是苗族的便服，要么是簡單的日常穿著。
她完全就沒想過，他穿起西裝是什么樣的。
沒想到短短兩天就讓她看了個遍。
剛剛都沒注意到，今天這身不像昨天那身那么花俏。
一整套純黑的西裝，黑色外套扣著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襯衫，紐扣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領(lǐng)口打著領(lǐng)帶，正卡在喉結(jié)下面。
他撐著黑傘來到她面前。
對視著誰也沒說話，兩廂沉默幾秒。
周照把傘撐過來一些，說：“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安旭收起手機，倒也沒扭捏，走到他的傘下。
細雨慢慢轉(zhuǎn)為大雨，天空和大地都是濕漉漉的。
吸進肺里的空氣中，除了雨水的潮濕，還有淡淡的橙香味，至于是誰的，誰也說不清楚。
周照撐著傘走在她一側(cè)，雨傘把她嚴嚴實實遮著。
細雨透過傘檐，飄在他肩頭上，打濕了一片布料。
商場前的臺階有三臺，她穿著高跟鞋。
周照自然地伸手握著她的胳膊，安旭抬手撐著，一步一步下去。
到了臺階下，她放了手，他卻沒放開。指尖滑下去，虛虛地搭著她的指背，勾到微涼的指尖，五指穿了過去，卻又頓住。
他們來到車旁了，她在看著他，目光清冷。
周照收回手，給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安旭坐了進去。
他撐著傘，大步繞過車頭，進了駕駛室，把傘收起來關(guān)了車門。
車外大雨磅礴，春雷乍起。
周照沒急著開車，他把身上的西裝脫了下來，蓋在她腿上。
他們今天參加了個活動，活動結(jié)束就找了個地方吃飯。
陶家銳還提議讓胡雪梅把孩子帶著出來跟他們一起吃。
剛點完菜，小孩子就吵著要出去玩，劉二帶著去了。
過了會兒，陶家銳出去買煙，剩下他和胡雪梅干坐著。
見到她進來的時候，他就一直找機會要想她說句話，但又怕她像之前一樣不理他。
他看著她，輕聲問：“冷不冷？”
安旭一怔，扭頭看他，視線從他頭發(fā)絲到面容上，一寸寸地滑下來。
周照還想再牽牽她的手，見她看著自己，下意識停住小動作，“怎么了？”
西裝裹了他身上的溫度，透過布料傳到她腿上。
一如既往的干燥。
安旭支起胳膊搭在車窗上，“發(fā)展不錯啊，周……總？”
周照睨了她一眼，“別這么叫我。”
“那要怎么叫？”
“怎么叫你知道的。”
沒意思。
安旭轉(zhuǎn)回頭看了眼車窗外。
大雨灑在地上，路面全是一片片濺起的水花。
周照發(fā)動車子，往馬路上開著去了，過了會兒問：“住哪？”
安旭說了地名。
周照不認識，拿出手機給安旭，道：“你給我導航一下，”
手機屏幕是她早年在苗寨穿著百鳥衣拍的照片，她看著愣了一下，隨后點開導航，把地名輸進去開始導航。
她把手機遞給周照，他開著車，隨手接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指。
兩人都怔了一下。
“前方靠左側(cè)車道行駛……”手機里機械的語音播報著。
安旭猛地把手收了回來。
周照看她一眼，將手機放在中控臺上。
雨點噼里啪啦打在車窗上，兩人沒再說話，車內(nèi)霎時安靜成一片。
車子開過一條又一條的陌生道路。
雨夜里四處都是亮著燈光的車輛。
雨刮器呼哧呼哧工作著，擋開一道道水幕。
回到了小區(qū)外，安旭沒讓他繼續(xù)開進去了，就停在大門口。
周照抿唇，想多說幾句話，見她要下車，只能把手邊的雨傘遞給給她。
雨依舊很大。
安旭接過傘，沒跟他說客氣話，撐開就下車了。
他透過雨幕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區(qū)門口。
垂首點燃一根香煙，靜靜地坐著，看著。
天很暗，車子停在大門口一直不走，引起保安室內(nèi)的保安注意，拿著熒光棒遠遠地揮了揮。
周照回神，掐滅煙，掛擋，倒車。
安旭回了她買的小公寓，在申城一片豪華公寓區(qū)里。
她住的這棟樓沒什么特別，就是典型的一層雙戶的公寓。
進了單元樓，關(guān)上雨傘乘著電梯上樓。
腳上的鞋子已經(jīng)全部濕了，她回家泡了個熱水澡，倒床上就睡著了。
半夜一點被餓醒，她又覺得自己有病，下午飯都沒吃就走人。
白白便宜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