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就在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桌子擦的真亮。可是這樣的粗活, 不該你來做。”
我沒理他,低著頭把條凳擺正。段亦琛不緊不慢的說:“我不是來看你的笑話的, 也不是想來要把你怎么樣的。我知道你打心眼里不愿見到我,可你好好想想, 我對你何其縱容。我若真是那種惡人,就不會依著你在外頭任性到現在。”
我嘆了口氣,其實也不是不想見到他,只是看到他,心里總是有些怪怪的。既然他都這樣說了,我也不能顯得太小氣,就盡量把他當成普通客人, 問他:“請問想吃些什么?菜牌上都有。”
他說:“一碗面, 不要澆頭。”
我應了,拎著水桶走到灶屋:“戴大叔,一碗素湯面。哦,對了, 面切的寬一點。”
我把桶里的臟水潑掉, 洗干凈手,等面好了,就端給了他。他拿過桌上的筷子,自己動手加了辣,慢條斯理的吃著面。
我走到柜臺里,把裝銅錢的小箱子打開,數了數里頭的錢數。身后傳來他吃東西的咀嚼聲, 這個男人,到底是為什么這么執著于我?對他而言,我不過是個女人而已,他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難道真的是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好在我現在早就心平氣和,不管他有什么想法,我也能淡然處之了。只是,他這個人具有強烈的侵略感,令人防不慎防。
趁我神游的空檔,他已經吃完了面,湯也喝的差不多了。他用絲帕擦了嘴,然后緩緩對我說:“這里的面,很好吃。不過,讓我意外的是,你還記得我喜歡吃寬面。”
我客套的笑笑:“客人喜歡我們的面,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這面一碗五文錢。”
他看了看我:“我還以為這碗面,是你請我的。”
我還是笑:“這位客人,本店小本經營,概不賒欠。”請你?為何要請你?你倒是忘了自己當初是怎么羞辱我跟曲明忠的了?
段亦琛無奈的笑了,從錢袋里摸出一小顆碎銀子放在桌上,我過去拿了那顆銀子,從錢箱子里細細的數了找頭,捧了一大把銅錢放在他面前:“客人,這是您的找頭。”
這可能是段亦琛這輩子第一次見這么多銅錢吧,他看了看,沒說話,用帕子將銅錢包做一包,拿在手里。
然后他站起身來:“念心,我明日再來看你。”說完看了我好一會,我還是那副客套的笑:“客官慢走。”
我的日子漸漸又恢復了平靜,先開始雖然有些流言蜚語,可是我們家所有人全都漠然面對,漸漸的,街上有了別的閑言閑語,我的事情就不大被人提起了。
面館如今已經做出了口碑,宜家面館也算是小有名氣了。我們家的面物美價廉,分量又足,很受尋常百姓人家的歡迎。經常能看到趕集回去的人,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到我們面館來吃上一碗再回去。
曲明忠跟我再也沒有接觸過,霍子祁來了幾回,給我帶來了一些他的消息。第一次他說曲明忠成親一個月都沒有進過新娘子的房里一步,陳將軍也為了這事去鬧過幾次。也不知道曲明忠說了什么,陳將軍居然從此以后都不再提起此事。可是外頭都在謠傳曲大人是個無能。
霍子祁說完還調侃的對我說:“還好你沒嫁給他,不然守一輩子活寡,可不讓人心疼壞了。”我只是笑,并不說話,我知道曲明忠遲早會進她的房里的,只是他需要時間讓自己接受,他知道陳小姐的家室能夠給他帶來什么。
果不其然,兩個月后,霍子祁神神秘秘的跑來告訴我,陳小姐有喜了。我聽到有喜兩個字,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說:“是嗎?那要恭喜他們了。這是好事呀。”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孩子的。
霍子祁說:“你怎么能這么淡然?”我說:“你不知道我是沒心沒肺的人嗎?”
他說:“我早就知道了,不然你怎么到現在還對我如此冷淡呢?讓我這心里好生難過啊。”
我斜了他一眼:“你少在我面前說這種話,你對我什么心思我還不清楚?不過是一時的興頭罷了。我跟你老實說了吧,你要是正正經經的,也不嫌棄我身份低微,我可是很樂意交你這個朋友。”
他的桃花眼轉了轉:“沒想到被你一眼看穿我的心思了,好,以后我們就是朋友了!不過,你說我們是君子之交呢,還是小人之交?”
我笑的很詭異:“自然是君子之交了,所以喝了這杯茶,你就趕緊的走了,別總是在我這里招蜂引蝶,妨礙我做生意!”
霍子祁故意做出痛苦的樣子:“這才剛剛說要跟我交朋友,可還沒說上兩句話,又要趕我走了。”
我笑著把他送了出去:“反正你下回總是會來的。”
實在不是我趕他走,只是再一會的時間,就是段亦琛每天來報道的時候。這個人的脾性我最清楚,要是在我這鬧騰了起來,那可就不好了。所以先把霍子祁打發走,少生事端。
也弄不清楚段亦琛到底是懷了什么心思,只是從那次開始,他慢慢成為面館的常客。每次來都會吃上一碗素湯面,然后去后院跟豆豆待上一會。等到我們打烊回到后頭休息了,他就會不依不饒的跟在我的身后,就算我不理他,他也會跟我說上一回話。看看時辰不早了,就騎上他的寶貝坐騎,回府去。
吳媽媽他們也對他習以為常了,有時甚至會連他的宵夜一起準備。他的口味吳媽媽是知道的,所以總是受到他的夸獎。我不樂意的問吳媽媽:“奶娘,你干嗎對這個人這么好?”
吳媽媽樂呵呵的說:“小姐,侯爺這個人雖說蠻橫了點,可是自打他經常來了以后,小姐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沒有再去想那以前的事了。小姐自己怕是不知道,每次一對著侯爺,你都會來了精神,想著法子不讓侯爺好過。我估計著侯爺也是想讓小姐開心,所以才常常過來的。”
不管他是以什么心態來的,我都不會不會再有什么想法了,甚至不想去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經歷過曲明忠的事,我心里的那扇門,也已經關上了。
可是這段亦琛,到底是個老奸巨滑之人,沒多久我就被他騙了一次。
那天,段亦琛忽然在不該來的時間里,騎著快馬到了面館門口,一下馬,他就面色焦急的對我說:“念心,奶奶病了,她說想見你跟豆豆一面。”
我猶如晴天打了個霹靂,什么?難道說老太君她?我幾乎是立刻沖進了后院,把豆豆抱了出來,然后奔到段亦琛的馬前:“請侯爺趕緊帶我們去。”
段亦琛把我們抱上馬,然后策馬就朝侯府奔去。寒冷的風凜冽的吹在我們身上,我解開外頭穿的小襖,把豆豆包在我的懷里。身后的段亦琛忽然伸手過來,用他的黑色大氅將我們母子兩個裹住。
我的身體被迫跟他的胸膛靠在一起,可是這種時候,我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很快到了侯府門口,段亦琛跳下馬,我正想把豆豆先交給他,他卻一把將我跟豆豆都抱了下來,還把我的小襖拉好,用手拭了拭我跟豆豆的臉:“還好沒凍著。”
我撒腿就往府里跑,都什么時候了,還管我跟豆豆有沒有凍著?我一口氣跑到老太君的院子里,喜鵲正端著一個托盤從屋子里推門出來,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問她:“喜鵲,奶奶怎么樣了?”
她一臉驚訝,有些反應不過來:“老太君她,恩,不是,秋夫人怎么會來的?”
我等不及她說完,就沖進了屋子里,大喊一聲:“奶奶!”
老太君滿面是笑的應道:“念心,你來看我了!”她靠在軟榻上,精神看起來很好。這是怎么一回事?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到了老太君的旁邊,豆豆也在榻上坐著,嘴里塞滿了丫鬟們拿來的零嘴兒。老太君笑呵呵的拉著我的手:“念心啊,我就知道還是你有心,不過你放心,我不過是偶感風寒罷了,大夫說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念心啊,快讓我瞧瞧,怎么瘦了這么多啊。豆豆倒是長的很結實。我的乖重孫,趕緊讓祖奶奶親親。”
豆豆雖然離開了很久,可是嘴還是很甜,一邊叫著祖奶奶,一邊就湊上去親了她一口。老太君笑的合不攏嘴:“好,好,豆豆真乖。告訴祖奶奶,有沒有想我?”豆豆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想。”
我趁著豆豆跟老太君說話的空檔,走到坐在一邊一臉無辜的段亦琛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你給我記住了!”他的兩眼都放著光:“奶奶真的很想你們。”
我默默的走到老太君的身邊,罷了,也是該來看看奶奶了。
這天我跟豆豆在那里待到很晚,老太君才放我們離開,臨走的時候,她拉著我的手,悄悄的說:“念心,奶奶知道當初是亦琛他對不住你,非要趕你們母子出去。可是他跟我說,自己后悔了,想找機會把你們接回來,所以今天我才給他出了這個主意,讓你回來看我一眼。其實只要亦琛他不在乎,奶奶也不會介意你跟曲大人的那些事。只要你愿意回來,段府永遠都有你的地方。”
我沒有把話往這方面說,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請她保重身體。
出了侯府,還是段亦琛送我們回去,只是這次坐的是馬車。豆豆在我懷里已經睡著了,段亦琛的聲音幽幽的馬車里響起:“念心,回來吧。”我笑了:“像我這種水性楊花、人盡可夫的殘花敗柳,能回到哪里去呢?”
段亦琛的臉一抽:“我,我當時是氣壞了,才會說出那樣口不擇言的話。我只要一想到你跟別人在一起,我就恨不得殺了他!還好你現在沒有跟了他。念心,你看到我帶去的荷花燈了嗎?”
我點點頭,他說:“那晚我本來是想沖進房里,把那個男人殺了的。可是我站在門外,卻怎么也邁不開腳。我怕進去了,會真的看見你跟他……只要看不到,我就可以自欺欺人,勸自己其實什么都沒有發生。”
我低頭看著豆豆的小臉蛋,沒吭聲。他忽地從馬車的那一頭坐到我身邊來:“念心,我想過了,就算你跟其他男人有過什么,我也不能沒有你。”
一直到家,我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下了車,吳媽媽幫我開了門。我看看身后佇立著的高大身影,對他說:“今日,雖然你是騙了我,可我還是謝謝你,讓我見了奶奶。”說完我就進了院門,沒有再看他一眼。
我們的日子雖然很平靜,可是邊境卻漸漸不太平了。鄰國的木漢王繼位已有三年,他統一了整個草原,漸漸將鐵蹄朝向了廣闊的大欣。
一個月前,木漢王正式對大欣宣戰,木漢王的戰士個個驍勇善戰。邊境的官兵節節敗退,居然連丟兩座城池。木漢的士兵在城里大肆哄搶百姓財物,并且奸 □□女。皇上龍顏大怒,百姓也都惶惶不安。
京城雖說離邊境很遠,可是要是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難保將來不會怎樣。雖說街上還是跟往常一樣熱鬧,可是我的心里卻總是有些不安。
一連幾天,段亦琛都沒有過來,我知道這種時候,他一定很忙,心里又想,他會不會也去那戰場之上。
晚上,我準備睡下了,卻聽到房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我以為是隔壁的吳媽媽,就去開了門。誰知門口站著黑鐵塔似的段亦琛,一臉凝重的表情。
一股冷風灌進了房里,我打了個哆嗦,問他:“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他的聲音隨著風聲一起灌進了我的耳朵里:“我要出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