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你們阿母！”</br> 嬴成蟜一把掀起桌案砸過去，打翻了數個桌案酒席。</br> 這些賓客匆忙閃避，有些不免還是衣衫濺上油點酒水，一個個臉色鐵青。</br> “嬴成蟜！你要與大家為敵否！”</br> “這里不是長安君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br> “若非陛下護你，今日秦國哪有長安君爵！”</br> 一個身穿青衣俠客衫，腳邊放著一個大鐵錘的魁梧男人最是氣憤。</br> 他身高九尺，滿臉絡腮胡，一臉兇相，看上去比外表偏瘦的嬴成蟜足足壯了兩倍。</br> “欺人太甚！”</br> 魁梧男重重一拍桌案，這一掌下去，實木制的桌案竟有一道裂痕順著他落掌處蔓延出去。</br> 要不是身邊有人攔著，魁梧男早就用他那沙包大的拳頭給嬴成蟜好看了。</br> “張兄不可！秦國不比燕國！在外私斗，先動手者是要徒刑六月的！”</br> 魁梧男身邊的貴公子橫臂相攔。</br> “明明是這廝先動手！怎能說是我先動手！”魁梧男叫嚷著一臉不忿。</br> “我的張兄啊！長安君只是掀了桌案，需要賠官府桌案費用，并沒有動手私斗??！”</br> 貴公子敲著桌面上的裂痕，苦笑道:“這桌案在外不足十錢，在樓臺可就是一金，張兄看在我破費的份上，坐下可矣！”</br> “什么！一金！秦國搶錢否！”</br> 魁梧男大急，他出身鄉野，一金足夠他那個小鄉村一家三口一月花銷。</br> 打壞一張桌案就要賠一金，他從未聽說過這等高價。</br> “我壞他一張桌案！賠他一張新的便是！哪里用的了一金！”</br> 嬴成蟜把嚇懵了的女管事摟進懷里，斜睨著魁梧男道:“好叫你這燕人知曉，秦國不是燕國那等不法之地。秦國法治，秦法最大！秦法規定:打壞樓臺桌案就是一金，少一錢不行，多一錢不要，賠一張新桌案你想都別想！不想賠錢，就去驪山修兩月陵墓去！”</br> “那我便去驪山修兩月陵墓！”魁梧男聲如雷霆，寧可去受徒刑，也不愿讓貴公子出錢。</br> 貴公子深吸口氣，用力拉了一把魁梧男，施以嚴厲的眼神。</br> 說來也怪，剛剛還義憤填膺的魁梧男，面對他這位大腿沒他胳膊粗的貴公子，竟神色訕訕，偃旗息鼓了。</br> 貴公子沖嬴成蟜躬身行禮。</br> “長安君見諒，我這兄弟天性如此，我在此替張兄給長安君賠罪了?！?lt;/br> “嗯，你不錯，和這群蠢貨不一樣，叫什么名字？”</br> “張姓，單名一個子字?！?lt;/br> “張子？”</br> “正是?！?lt;/br> “子”這個字，是當代文人最高贊譽，是尊稱。</br> 眼前的貴公子名就叫“子”，可謂是極稀罕的事。</br> “你阿父阿母對你期望不小?！辟上f真心說道。</br> 父母給孩子起這種名，肯定是期望孩子以后能拿到一個“子”字。</br> 世上文人不知凡幾，又有幾人能獲得這個“子”字？</br> 嬴成蟜在這閑聊，那些被砸的賓客哪里能看得下去？</br> 其中一個賓客怒著一張臉，對著躺在嬴成蟜懷里的女管事說道:“管事！你今日是鐵了心要偏袒嬴成蟜嘛！”</br> ……</br> 與此同時，咸陽城，距離樓臺不遠處的一處街道上，少年儒生張平憤怒地道:“老師！你今日是鐵了心要偏袒嬴成蟜嘛！”</br> 張平身邊的青年儒生神色鐵青，青年儒生的腰間只有劍鞘沒有佩劍。</br> 兩個師長帶他們離開樓臺時就像逃難似的，連青年儒生的佩劍都沒來得及撿。</br> 眼看兩位老師恍若未聞，只顧著帶著他們大步行走，青年儒生也忍不住了，怨聲道:“孔子說，士不可以不弘毅。孔子教導我們要勇敢剛毅，老師怎么能帶著我們臨陣脫逃呢！”</br> 兩位年長儒生還是不理會，黑著臉帶著兩個學生悶頭趕路，行色匆匆。</br> 四人一路疾行，直到來到一處府邸，敲了大門進去庭院。</br> 兩位年長儒生眼看著大門關閉，互相對視一眼，那兩張鐵青的臉忽然笑了起來，且越笑越大聲，完全收不住的那種。</br> “哈哈哈哈哈哈！”</br> “哈哈哈哈哈哈！”</br> 張平，青年儒生不知道兩位老師到底在笑什么。</br> 被那豎子如此欺辱，有什么可笑的？</br> 兩位老師是怒極生笑，還是換了癔癥！</br> 看著弟子們一臉不忿，怨氣難平的模樣，中年儒生忍著笑意。</br> “師弟，我去與淳于兄稟報此事，你來給這兩個孩子解惑。”</br> “哈哈哈哈哈哈！師兄自去便是！”</br> 年長儒生一身狼藉，卻還是開懷大笑，止都止不住。</br> 這間府邸正是儒家門生聚集地，是他們討論學問交流政見的地方，主人便是淳于越。</br> “老師，你們到底在笑什么！”</br> “師伯，請給我二人解惑！”</br> 眼看兩個孩子急了，年長儒生摸了摸沾染油漬的油乎乎胡須，搖頭晃腦地道:“我問你們，我四人去樓臺所為何事？”</br> “讓那豎子現出原形！他不配注釋《論語》！”</br> “讓嬴成蟜道德有失！再不能詆毀我儒家經典！”</br> “然也，如此，可想明白了？”年長儒生考教道。</br> 張平和青年儒生還是一頭霧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br> 想明白什么？</br> 那該死的隸臣自愿趴在那里，嬴成蟜的德行并沒有受到影響啊。</br> 反而是我們，被潑了一身油汁菜葉，狼狽逃竄，顏面丟盡。</br> 年長儒生期待地等了幾分鐘，看眼前倆孩子還是說不出來，不由得在心里給二人打上“不夠聰慧”的標簽。</br> “罷了，你們不用再猜了，我來告訴你們吧?！墩撜Z》有言: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這句話是說，射箭只要射穿箭靶就行，而不在于力氣有多大，這是古往今來的道理。”</br> “我們說他不拿人當人，是為了說他品行低劣，目的是要嬴成蟜失去注釋《論語》的資格。你們為什么要本末倒置，一定要去揪著他不拿人當人這一點來說呢？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打了我們，對我們做了這么無禮的事，不也是品行低劣的表現嗎？”</br> 聽了年長儒生解釋，張平和青年儒生恍然大悟，這才發現竟然不知不覺中，已經完成了目標。</br> 張平眼睛亮晶晶地道:“我們沒有還擊，就意味著這是那豎子單方面的暴行！匆匆離開，是怕那豎子反應過來引誘我們攻擊，再生變數！”</br> 年長儒生滿意地捋著胡須，對張平的評價變成了“略顯聰慧”。</br> “孺子可教也！”</br> ……</br> 章臺宮。</br> 始皇帝嬴政被嬴扶蘇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br> “孺子不可教也！”</br> 站在門口的蓋聶，強忍著轉身一劍劈了嬴扶蘇的想法，默默地在內心加了一句。</br> 朽木不可雕也！</br> 無論始皇帝嬴政如何分說，都改變不了嬴扶蘇內心想法。</br> 嬴扶蘇就是執著地認為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就應該恢復周禮，以禮治國，天下大同。</br> 以嚴酷法令約束平民百姓是不對的，是要被摒棄的，是殘暴的。</br> 在嬴扶蘇的想法中，治國應該怎么治呢？</br> 有人偷東西，那就讓他知道偷東西是不對的。其他人都不偷東西，都品德高尚，只有他一人偷東西。那他就會愧疚，就會去改正，就會不偷東西了。</br> “你所設想的國度是不可能實現的！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私心！就會有爭斗！這個天下不是人人都能當圣人！”</br>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所有人一出生都是純善的，后面人之所以會互相爭斗，是因為環境的影響。史書記載:周公作《周禮》，人民習之，愛人如愛己。八百年前的周國都能做到，秦國有什么做不到的呢？”</br> 嬴政怒不可遏。</br> “朕與你說了！《周史》乃是謊言！其上所述不為真者多矣！”</br> “這是父皇偏見矣！”</br> “你這逆子！朕殺了你！”</br> 嬴政氣急，蹦起來摘下墻上秦王劍，抽劍出鞘斬向嬴扶蘇。</br> 劍在離嬴扶蘇脖子有一寸處停住了，嬴政怒道:“為何不躲！”</br> “父而賜子死，尚安復避。”</br> 父皇要我死，我有什么好躲的呢？</br> 伸手輕推開脖子上的秦王劍，嬴扶蘇直身而立。</br> 嬴政見狀冷笑:“逆子！你言行不一！終是畏死！”</br> 嬴扶蘇搖搖頭。</br> “我起身不是畏懼死亡，是畏懼父皇名聲因為我而變壞。我死在章臺宮，死在父皇手上，天下人會說父皇殘暴無仁心。我請求父皇讓我拿一柄寶劍在我自己的寢宮自殺，這樣父皇的名聲就能得以保全。”</br> 嬴政氣極，手上拿的秦王劍不斷顫抖！</br> 他看的出嬴扶蘇句句發自肺腑，但正因如此，他才會如此生氣！</br> 說死就死！</br> 朕怎么會有如此癡愚之子！</br> 朕和成蟜的苦心都白費了！</br> 朕先前怎么會屬意這逆子繼承秦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