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被匈奴突襲,一夜之間被驟然攻破。五千銳士死于頃刻,以九原郡為中心的各大村郭盡數為匈奴屠戮。恬兒急怒攻心,大堂上是無心之言,別往心里去。”</br> 蒙武擔憂地看著馬背上縱馬馳騁,視野中越來越小的蒙恬,輕聲和身旁李牧解釋道。</br> 李牧點了一下頭,摸著粗糙的城墻垛口。</br> “比起真正的蒙恬,牧更喜歡今日的蒙恬。”</br> 沖動,恣意,驕縱,自信,這才是我兵家門生。</br> 老謀深算,言談有鋸,一句話中潛藏了七八個意思,那叫奸佞小人!</br> “呵呵。”</br> 蒙武被李牧逗笑。</br> 李牧側目,眼中有些不滿,有些不解。</br> 牧說的不對?我兵家中人不該如此乎?</br> “你和我師很像。”</br> 蒙武望眼天空,似乎他師便在天上看著他,告誡他不要多說話。</br> “一樣驕傲,一樣單純。”</br> “雖然牧知道你師是白起,但牧聽不出你是在夸贊。”李牧幽幽地道。</br> “哈哈哈哈哈哈哈!”</br> 蒙武朗笑。</br> 清越笑聲在空曠無垠,天空連著地面的大漠傳出去極遠距離。</br> 城樓門下,值守的兵士們都聽的清清楚楚。</br> 蒙武將軍在笑什么?如此歡喜,可是雁門,九原有捷報傳來?</br> 唉,怎就沒被蒙恬將軍選入征戰軍伍,又失去了一次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br> 值守兵士們有些沮喪。</br> 人世間的悲喜,并不相通。</br> “本就不是夸贊,我師為秦國征戰一生,命喪于秦王之手。你為趙國一生征戰,若沒有蟜兒,已死在趙王之手。李兄覺得,汝二人值得武夸贊否?”</br> 蒙武嘴角是笑,臉上是笑,但是看著李牧的眼中卻有著一絲哀意。</br> “百戰百勝的將軍不會死在戰場上,只會死在君王手,何其悲哉……”</br> 李牧不屑一顧。</br> “這便是你兒城府深的理由?便是你十載不為戰的借口?好好的兵道不教,盡教些獻媚君王的奸佞之舉。</br> “若非你對君上尚可,若非君上說蒙恬伐匈之能不次于我。牧早便讓爾等二人歸咸陽,在秦王面前做個不戰將軍。</br> “白起一身本事盡數交于你手,你不在這天地間展示一番。反而學那個沒歷戰事,先寫兵書的尉繚,還是子,哈!”</br> 嗤笑一聲,說出最后定論。</br> “可笑!”</br> 李牧轉身向城樓下行去,沒有了繼續與蒙武攀談的興致。</br> 道不同,不相為謀。</br> 蒙武隨著李牧笑,扯了扯嘴角。</br> 望著天空,背對著李牧,道:“武與李兄說些家師之事罷。”</br> 李牧腳步停頓。</br> 白起的事?聽聽倒也無妨。</br>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長平之戰戰畢……”</br> 秦昭襄王?秦國之人怎會如此稱呼?不應是說昭襄先王乎?</br> 李牧疑惑著,思緒被蒙武帶入那一片不為世人所知的往事中。</br>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長平。</br> 空中是腥甜的鮮血氣味,不難聞,但是很惡心。</br> 地面一片赤紅,掘地三尺,也難找到一粒黃土。</br> 殘肢,斷臂,缺手,少腳之人躺在死尸堆,身著秦甲的不管吭不吭聲。</br> 都會被收斂戰場的秦軍從鋪滿戰場的尸體堆里扒拉出來,隨手丟在地上。</br> 摔得醒就搬回去找醫者,摔不醒,那就是死了。</br> 偌大的戰場,只有少數幾個幸運兒,是被認識的戰友尋到,才能免受這種摔打叫醒法,被響聲清脆的輕柔掌錮拍醒。</br> 至于那些身穿趙甲的趙軍,昏死過去是他們最好的選擇,這樣他們還能在毫無痛覺中死去。</br> 有些睜開雙眼清醒過來的,只能左眼絕望,右眼恨意地看著計數軍功的秦軍,手持秦劍逼近過來。</br> 抓著他們的頭發砸在地上,踩著他們的后背固定支點,割下一個個能讓秦軍加官進爵的軍功。</br> 咯咯咯~</br> 戰場上到處都是這種聽之讓人牙酸,身體打機靈的切割聲。</br> 人的骨頭很脆弱,有時摔個跤都能骨折。</br> 但人的骨頭又很堅硬,堅硬到鋒利的青銅秦劍,要如同鋸子般。</br> 在連接趙軍頭頸的脊椎骨上來回切割十數下才能割斷。</br> 才能出現在動脈血壓作用下,頸噴一米多高一生只得一次的鮮血噴泉。</br> 這些趙軍傷員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秦劍沒割到他們喉管,破壞他們發聲能力的時候。</br> 用早就饑寒交迫的身體,發出一聲聲尖銳的嚎叫,讓割頭顱的秦軍皺皺眉,內心暗罵一聲聒噪。</br> 或有幾個骨頭特別硬的趙軍,青銅秦劍要多割數下才能割斷他們脊椎骨。</br> “秦狗!”</br> “天殺的秦狗!”</br> “割快點!沒卵子的秦狗!”</br> “……”</br> 著親兵裝的蒙武,看著眼前這光怪陸離的戰場,抿著嘴唇,上牙齒咬破下嘴唇表皮。</br> 他舌頭在口中舔過血絲,忍著惡心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吞下帶有腥甜的血水,覺得這味道比鼻子中吸入的空氣淡多了。</br> 嘩啦~</br> 其身后的大帳帷幔被一只手掀開,身著將軍甲胄的白起自內探出半個身子,瞅了一眼站在帳外久久不動的關門弟子。</br> “慈不掌兵,入內。”</br> 嘩啦~</br> 帷幔放下。</br> “唯!”</br> 蒙武宣泄式地大聲應著。</br> 一手扶著膝蓋,一手摳著嗓子眼,干嘔了幾下,吐了幾口酸水,揉揉很是難受的胃。</br> 肚子里沒食,再惡心也吐不出來了,絕對不能吐在大帳內了。</br> 我是白起弟子,我是蒙驁之子。</br> 我不能給老師丟臉,不能給阿父丟臉。</br> 抬手擦去嘴邊殘留,帶有難聞氣味,很難說是胃液還是口水的液體,轉身進帳。</br> 老師方才語氣,好平淡。</br> 是習慣了么?武要多久才能習慣呢?</br> “鳥人!鳥人!”</br> 甫一入帳,蒙武便見其阿父眼若銅鈴,滿臉怒容,瞪著其師大罵特罵。</br> 阿父又罵老師了……</br> 站到漠然不語的老師身后侍立。</br> 砰砰砰~</br> 身穿副將甲胄的蒙驁一巴掌又一巴掌,大力拍打著桌案。</br> 啪嚓~</br> 新換的桌案不堪連打,又碎了。</br> “王上說不打,你偏要打,你是王上乎?秦國是你這個鳥人說了算?痛快回咸陽!”</br> “放肆!”</br> 和蒙驁一樣身穿副將甲胄的王齮勃然大怒,點指蒙驁。</br> “你這鳥人是副將!不是主將!武安君說甚便是甚,再聒噪乃公就抽劍干你!”</br> “你瞎了否?你聾了否?你看不著王令還是聽不見這鳥人說甚?”</br> 蒙驁撿起隨著桌案破碎而掉落在地的王令,拿在手上,在白起,王齮兩人眼前來回晃。</br> “我不認字,你們不認字?王上讓我們回咸陽不打了,看沒看見?”</br> 站在主將面前。</br> “你聽聽你說了什么屁話。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屁話!你跑到長平你就不是秦將了?是將就得服王令!不服王令就是鳥人!”</br> 剛還說要抽劍干戰友的王齮臉上有絲尷尬之色,呵呵干笑兩聲。</br> “武安君,這鳥人說話粗歸粗,但還是有幾分道理。我們是將,不是王,不能逆著王令由著性子來啊。”</br> 由著性子……</br> 起是由著性子……</br> 白起回頭看了眼侍立不動,不敢有絲毫聲響發出的弟子。</br> “武兒,趙國能滅否?”</br> 總是這樣,老師每次和阿父沖突就把我拿出來……</br> 蒙武頂著阿父威脅的目光,心懷對其師的萬分信任,硬著頭皮道:“可。”</br> “可個屁!你這鳥人打了幾次仗,就敢在這里說屁話!”蒙驁掄起巴掌在空中。</br> “你干甚!”</br> 呲~</br> 王齮抽劍怒視蒙驁。</br> “你這鳥人敢打我侄子,我砍了你!”</br> “你聾了否?你聾了否?”</br> 蒙驁唾沫星子在戰友臉上飛,王齮嫌棄地一把推開。</br> “趙軍還剩四十數萬呢,拿什么滅?你這鳥人就護著他!大鳥人護小鳥人!”</br> “是俘虜,不是趙軍,俘虜怕個鳥?”王齮不屑,猛一瞪眼,道:“你才是大鳥人!”</br> “現在是俘虜,等我們滅趙的時候他們就是趙軍!你這鳥人會眼瞅著咸陽被打下來干瞪眼乎!打下趙國,兒郎們剩不下幾個,秦國也要死!”</br> 王齮說不過蒙驁,扭頭不理,一臉桀驁。</br> “趙軍沒有人了。”白起漠然道:“坑殺。”</br> 蒙驁大驚失色,繼而暴怒。</br> “你這鳥人要殺俘!你說的這是甚屁話!你……”</br> 白起自懷中掏出另一份王令,示給脾氣火爆的部下看。</br> “乃公不識字!”</br> 白起把王令遞到弟子手里。</br> “念給你阿父聽。”</br> 身心脾胃腎,盡皆為老師“活埋”兩個字震顫的蒙武顫抖著雙手,抖抖嗖嗖地展開王令。</br> 嘴皮子邊打顫邊道:“將趙軍……”</br> 嘩啦~</br> 王令失手掉落。</br> 蒙武雙眼無神,夢囈般道:“就地坑殺,閱后即焚。”</br> “屁話!屁話!都是鳥人!哪有這么干的!哪有這么干的!”</br> 一把抓起地上王令,蒙驁死盯著那個唯一認識的王印,像是要看出這是為人所仿。</br> 良久,無果。</br> 王印無誤,如假包換。</br> 白起自部下手中拿走王令。</br> 當啷~</br> 丟入鐵盆,點個火折子扔進去,燃起的火苗照的臉上陰晴不定。</br> 起愿背負千古罵名。</br> “坑殺,滅趙。”</br> 后腦一痛,眼前一黑,白起暈倒。</br> “你這鳥人要造反乎!”</br> 為“坑殺”命令所震驚,剛剛反應過來的王齮一把拉過主將在身后。</br> 提劍,讓生死相交的戰友,愛護有加的侄子全部在自身面前,臉上寫滿警惕。</br> 突然給了白起一下狠的蒙驁張開雙手,試圖讓王齮警惕心少一些。</br> “乃公造誰的反?秦國是王上的秦國,還是武安君的秦國!王令回去,武安君要打。不打暈武安君,趙國打不打下來乃公不知道。</br> “乃公知道,這帳內幾個人都得被夷三族!王上肯定這么想:這幾個鳥人能不聽王令滅趙,就能不聽王令滅秦!”</br> 王齮神情微動,想要按壓白起大穴讓白起醒來的手停到半途。</br> 蒙驁眼見其狀,向著大帳外行去。</br> “你去做甚?”</br> 王齮神情再度有些緊張。</br> “埋人!”</br> 蒙驁嗓音低沉,不復先前高亢。</br> “王令不是燒了乎?”王齮攔在老友面前,道:“直接回去罷。”</br> “我是齊人,我要在秦國立足。”蒙驁撥開王齮,道:“燒了的王令,也是王令!”</br> 行到帷幔前。</br> “身高未及輪彀者,放。”</br> 白起聲音忽然響起。</br> 蒙驁愕然回頭,就看見其子蒙武站在主將身邊,扶著白起身子。</br> 就在剛才王齮,蒙驁兩人大帳帷幔前言說這一會,蒙武把老師叫醒了。</br> “武安君你醒了。”</br> 王齮大喜,迎上去。</br> 白起凝視著由動嘴升級到動手的部下。</br> “蒙驁犯上……”</br> 啪~</br> 沒說幾個字的白起后腦熟悉地一痛,眼前熟悉地一黑。</br> 這兩個鳥人!</br> 暈過去前的白起內心大罵。</br> “你叫醒武安君作甚!”王齮一把推開一臉不忿,還想二次搗亂的侄子,扭頭沖著呆愣的老友喊:“你這鳥人還呆愣著作甚?埋人去!”</br> “你這鳥人還行了一回!”蒙驁罵罵咧咧掀開帷幔。</br> “別忘了身高未及輪彀者不殺!”王齮高喊著囑咐。</br> “用你說!”</br> 蒙驁出去。</br> 沒有一息,帷幔掀起,蒙驁又回來了。</br> “回來作甚?下不去令我來下,你來看著武安君。”</br> 踏踏踏~</br> 蒙驁大踏步走到其子前,一巴掌拍在其子后腦勺。</br> “這小鳥人不能醒著,壞事!”</br> 這是蒙武暈厥前,耳中所聞最后的聲音。</br> 上郡城頭。</br> 蒙武自李牧身邊走過,邊走邊道:“當年的我和你所想,和老師所想是一樣的,只想著兵事。老師沒有別的想法,他就是覺得滅趙機會千載難逢。</br> “老師有什么錯呢?兵家門生所思所想,不就是攻城略地,開疆辟土這點事乎?秦昭襄王和羋太后母子爭權,范雎,魏冉兩人奪政,這都與老師有甚干系?</br> “趙武安君以為然否?若趙國沒有郭開,秦國沒有蟜兒,武安君以為汝可扭轉乾坤否?兵道,真的就只是戰場上的事乎?蟜兒寫過一本小說岳飛傳,君可看看。”</br> “牧看過。”李牧冷哼一聲,快走幾步跟上蒙武,道:“那不過是君上胡亂編撰罷了。”</br> “呵呵。”蒙武輕笑,道:“我知蟜兒定與你說過許多此類道理,你總是不往心里去。武知說服不了你,但你幫扶恬兒一把,武不做些事總覺得虧欠于你。”</br> 兩人順著夯土石階,一前一后,走下城樓。</br> 下了城樓,臨別之際。</br> “牧想知道白起怎么死的。”李牧看著蒙武,道:“牧想聽你親述。”</br> 岳飛是杜撰,白起不是。</br> 再沒有比蒙武這個關門弟子,對一代人屠之死了解更深的了。</br> 當年名震天下的秦武安君,莫名其妙死于秦地,是天下之謎。</br> “君若愿聽,武自無不說之理。”蒙武展顏一笑,道:“改日。”</br> “何時?”</br> “恬兒奪九原,雁門之時。若君到時仍愿聽,武備酒菜,攜犬子宴請武安君。”</br> 咸陽。</br> 阿房宮。</br> 始皇帝今日很歡喜,做家宴。</br> 出席者太后趙姬,皇后阿房,親弟嬴成蟜。</br> 與往常的分餐食不同,今日阿房宮中擺了一張烏木大圓桌,其上則是一個小一號的紅木圓盤。</br> 紅木圓盤可以旋轉,美食佳肴放在紅木圓盤上,想吃哪道菜便轉哪道菜于身前可也。</br> 此時此刻,紅木圓盤上已擺滿了菜肴,趙姬身前也放上了一壇沒有標識,看上去很是稀松平常的酒壇。</br> 始皇帝揮揮手,要眾服侍的宦官,宮女都出去。</br> “蓋聶守在門外。”</br> “唯。”</br> 處理完瑣事,先夾了一筷子鹿肉放到其母趙姬碗中。</br> “新年后朕將事務繁忙,恐無嫌隙。故今日開個家宴,今日無皇帝。”</br> 一句話為今天這頓飯定了基調,將身份摘了出去。</br> “真的?”</br> 嬴成蟜偏頭,一臉不信之色。</br> 這豎子又要做甚!朕在修復你與阿母裂痕,你老實點。</br> 始皇帝給了不受管的豎子警告眼神,和顏悅色地笑了笑。</br> “自然為真。”</br> 當當當~</br> 嬴成蟜持著青銅筷子,連續不斷敲擊身前碗盤。</br> 叮當聲響或許在演奏之時很是悅耳,但在這個宴席上,明顯很是惱人。</br> 趙姬眉毛一豎,眼看就要開口,始皇帝急忙先一步張嘴。</br> 內心急促,但語氣平緩異常,溫聲細語地道:“成蟜,你在作甚?”</br> 有阿房在,這豎子怎么還是如此無理!</br> “朕敲敲碗怎么了,嬴政你管的有點寬啊。”嬴成蟜語氣極不耐煩。</br> 趙姬眼角眉梢怒意呼之欲出,阿房有些想笑但是強行忍住了。</br> 始皇帝深深吸氣,呼氣,如此反復三次。</br> 朕忍!</br> “哥這是關心你。”語氣很柔和。</br> “大可不必,你跟朕說話不要用夾子音。”</br> 什么叫夾子音?朕溫言說話叫夾子音?這有什么關聯?</br> 始皇帝眼中閃過一絲疑惑。</br> 這豎子竟然還敢自稱為朕!</br> 嬴成蟜沒改自稱,趙姬更為不爽,看在始皇帝面子上沒有發作。</br> 陛下溫言細語,言吐如春風和煦,這夾子音三字應是夸贊。</br> 阿房知道始皇帝此次家宴目的,想要緩和場面氣氛,柔聲問道:“何為夾子音?”</br> “就是這樣。”嬴成蟜掐著嗓子,如同卡痰卡不出似的,故意用極其低沉聽上去極其腎虛的語氣道:“哥這是關心你。”</br> 松開手掌,用內力把臉憋紅,然后夸張得扶著桌子用力咳嗽不止。</br> 瞄著始皇帝變得略為難看的臉色,以及放在烏木大圓桌上略有輕顫的手。</br> 道:“夾著嗓子說話,就叫夾子音。小政啊,朕差點掐死自己都夾不到你那聲音,你這得昨晚射了多少次才能這么虛?”</br> 想讓我和趙香爐和好?</br> 想把我的擋箭牌毀掉?</br> 做夢去罷!老子堅決不上班!</br> “放肆!”</br> 趙姬一聲厲喝,鳳目含煞。</br> “豎子焉能與陛下如此說話!敢以朕自稱,有意王位行謀反之事,該殺!”</br> 嬴成蟜略有詫異地看了眼沒有發作的嬴政,扭頭瞥了眼趙姬。</br> 呵,你能忍得住,趙香爐也忍不住。</br> “夷三族。”</br> 趙姬一拍桌子,怒而起身。</br> “你要夷我三族?好啊!莪就知道你要謀害陛下!你這豎子……”</br> “阿母息怒,阿母息怒。”始皇帝起身滿臉討好地扶著其母,賠笑道:“成蟜說的是謀反罪當夷三族,說的是他自己,不是阿母……”</br> 嬴成蟜滿不在乎地道:“夷誰的都一樣,反正宮里的一個都跑不了,無所屌謂。”</br> “豎子你……”</br> 剛被稍加安撫坐下來的趙姬怒火再度上臉,要再起身。</br> 始皇帝死命按下,一邊好言安撫阿母,一邊給皇后打了個眼色。</br> 你趕緊管管這豎子!</br> “叔叔愛吃什么?這都是陛下特意要庖廚照著叔叔口味做的。”阿房輕轉紅木圓盤,笑著,溫柔地問道。</br> 皇嫂對不起了,不是我嬴成蟜不給面子,實在是你男人不干人事啊。</br> 我這么些年收這么些門客,培養這么多人,為的什么?</br> 除了改變歷史,不就是想躺平享受享受嗎?他竟然想讓我上班!</br> 太過分了!</br> 拿著金筷子放嘴里吧唧吧唧,筷頭上沾著口水,插進一個菜里連翻帶扒拉。</br> 不生氣,不生氣……</br> 好脾氣的阿房內心默念。</br> 趙姬眼角三角肌開始跳舞。</br> 始皇帝心臟怦怦加速,在阿母身邊強笑小聲道:“無礙,無礙,那個菜不吃就是。”</br> 嬴成蟜耳朵微動。</br> 呵,天真!</br> 一手抓在紅色圓盤上,稍稍用力緩慢旋轉。</br> 一手拿著筷子,翻完一個菜就放嘴里吧唧兩下好像在嘗咸淡。</br> 然后將滿是口水的筷子插到下一個新菜里,繼續連翻帶扒拉。</br> “小政有心了,雖然做的朕府上豬都不吃。但心意到就行,朕不挑。”</br> 口水筷頭翻菜動作不停,轉頭看著臉色很是難看,聽著始皇帝勸解的趙姬。</br> “這一桌子菜都照著朕口味做的,小政對朕真好。小政對朕這么好,趙香爐不會生氣罷?這里面有趙香爐愛吃的菜乎?”</br> “豎子,你到底要做甚!”始皇帝受不了了,憤怒咆哮。</br> 殿外蓋聶自出了宮門就開始在心里默數,聽到嬴政咆哮乃停。</br> 一百八十一,還以為陛下撐不過一百……</br> “小政你怎么這么說?”嬴成蟜一臉驚詫,滿臉無法理解的模樣。</br> 始皇帝強壓怒火,道:“朕叫庖廚再上一桌,不要再每道菜都這么翻來翻去,這樣朕,阿房,阿母都吃不了。”</br> 還好秦王劍掛在了章臺宮沒有佩在腰間,不然此刻朕定是要拔劍砍這豎子了。</br> “吃不了?”</br> 嬴成蟜神色一冷,手抓在烏木大圓桌邊緣。</br> 內力抵制手心,手臂微隆,手掌用力,用力一掀。</br> 哐當~</br> 通體以烏木打造,極為沉重的的大圓桌被掀翻,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巨響。</br> 嘩啦啦~</br> 紅木圓盤上陳列十數個菜肴盡數摔落在地,杯盤摔落在地發出一連串脆響。</br> 一地殘羹熱炙,滿殿碎片四散,狼藉不堪。</br> “那就別吃了。”</br> 嬴成蟜突然發難,不僅是始皇帝,阿房措手不及。</br> 連最為敵視嬴成蟜的趙姬都愣了一下,沒有及時作出反應。</br> 三人正不知作何表情之際,嬴成蟜已是轉身離去。</br> “趙香爐數次險些置我于死地,我看在皇兄面上不會殺她,這已是我能做的最大限度。我不會與這鳥人和解,皇兄不要枉費心力了。聽說衛國要”</br> 砰~</br> 踹開阿房宮殿門。</br> 砰~</br> 用力關上阿房宮殿門。</br> 兩聲開門關門巨響,讓阿房宮內三人知道了嬴成蟜虛假的怒火有多熾盛。</br> 殿門外,蓋聶看著嬴成蟜背影,臉上面癱依舊。</br> 公子裝的挺像……</br> 阿房宮內。</br> “囂張跋扈至此!此子斷不可留!”趙姬憤然無比,厲喝道:“我聽聞這豎子讓將閭去往匈奴地,要我兒將匈奴地封給將閭!這是要作甚!要分裂大秦帝國乎!”</br> 逼視始皇帝。</br> “你能殺盡我手下,對這豎子之行為,怎能容忍至此!”</br> 始皇帝心情雖然十分煩躁,但還是耐心地解釋道:“阿母放心,朕已讓國尉府八十石以上官員盡皆休沐。國尉府一日不運轉,兵事除朕親理外,一日不得行。”</br> “荒謬!”趙姬聞言非但沒有平息怒火,反而更怒,道:“為一子廢國尉府!你當的這是什么王!”</br> “政事便不勞阿母費心了。”始皇帝面上也有些冷意,道:“朕已拜成蟜為國尉,相邦。以成蟜之能,比能使大秦蒸蒸日上。”</br> 趙姬又驚又怒,驚站起身,手指顫抖地指著始皇帝。</br> “你竟真如此做!其子本就難以控制!你拜其為國尉,相邦!是要助他篡你王位乎?你要如何控制得了!”</br> “朕當然能控制!”</br> 始皇帝為讓趙姬寬心,做出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br> “朕讓國尉府八十石以上官員盡皆休沐,國尉府萬事皆系于他一身,他不能理也。不能理兵事,將閭亦不得出也。朕只要略施手段,他便無可奈何,萬事皆休。”</br> 吱嘎~</br> 阿房宮宮門開了一個縫,蓋聶把頭伸了進來,一臉面癱。</br> “陛下,臣打聽到,國尉府已正常運轉矣。”</br> 要讓趙香爐繼續針對公子,早晚有一天公子厭煩趙香爐把她刀了。</br> 然后為陛下所不容,然后逼不得已就要篡位坐上王位……</br> 始皇帝臉上表情僵住。</br> 這消息不能等朕回章臺宮再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