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地宜陽。</br> 近兩日常有染血的鴿子羽毛自空中掉落,鷹啼之音不時響起。</br> 這些極為反常的事,讓有些宜陽百姓感到不安,不清楚是不是什么天災人禍的征兆。</br> 但或許是因為近些日為世家采鐵所得到的錢財實在是太多了的緣故。</br> 不安的百姓只是少數,大多是則沉浸在努力工作,賺錢過肥年的情緒里。</br> 街道上的運鐵車依舊是絡繹不絕,每個鐵匠鋪都叮叮當當比著賽似的敲打鐵礦。</br> 呂氏商會要求不高,不需要打出什么鐵劍,鐵鍬之類的工具。</br> 只需要將鐵礦簡單提純出生鐵,呂氏商會就收。</br> 呂氏商會一間商鋪內。</br> 剛送科學家歸秦的呂不韋,仰躺在竹子編織的搖椅上晃來晃去,聽著手下人匯報近況,老神在在。</br> 竹子搖椅吱扭吱扭輕響。</br> 神色本就緊張的二十二人個個眼瞅搖椅,心有厭煩,忍住不言。</br> “這兩日所有鴿子盡數為鷂鷹所擒,我們所豢養的鷂鷹數量遠不及張家,已盡數殞命。如今令不出宜陽,要操控其他城郡,只得以快馬相送。”</br> “紙張落入張家手中,重新涂寫為張家重新送入各城郡。各城郡不知宜陽近況,依紙上新令行事。有提升鐵價到二十倍,有提升鐵價到三十倍,多數陷入混亂。”</br> “君上在韓地所存之糧,僅余韓地百姓七日之食。我們維持韓地糧價不變,維持不了多久了。”</br> “……”</br> 二十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完,將近日消息盡數告知,等待商人發令。</br> 到了今日,這些在各自地區都是一等一的商業人才對呂不韋怨聲極重。</br> 無緣無故高價收鐵,不聽人勸,又散盡糧食為穩定韓地糧價不變。</br> 錢糧花費無數,最終就得到一些在韓地隨處可見的鐵,簡直是蠢貨行為。</br> 此怎么配得上商人這個外號,君上定是被蒙蔽了!</br> “聽起來沒有好消息啊。”呂不韋閉眼笑道。</br> 吱扭吱扭~</br> 搖椅響聲依舊。</br> 你還知道啊?</br> 眾精英內心暗道。</br> “信鴿不能飛便不能飛,多花了一些錢也無傷大雅。快馬傳訊,停止售賣糧食。韓地這個缺糧口子,讓智者去填罷。”</br> 二十二人面面相覷,眼中寫滿迷惑。</br> “不停止購鐵?”</br> 一人忍不住反問。</br> “韓地與關中不同,韓地不缺鐵。關中斷鐵可令一地生亂韓地不行,兩者不可一概而論。”</br> 又一人出言附和。</br> 隨后,大多數人盡皆出聲,這命令實在是太爛了!</br> “足夠韓地百姓月余的糧食,低價售賣到只剩七日,此是為何?”</br> “恢復不了信鴿傳訊,我等獲取信息永慢張家一步。先手弱于人,豈能有勝算?”</br> “此時應請君上遣馴鷹能者入宜陽,我等不能以信紙傳遞,要張家也斷送此路!”</br> “……”</br> 眾人越說越起勁,將內心想法盡數言說,指點商人行商戰。</br> “諸君。”</br> 搖椅停靠,呂不韋一腳點地維持搖椅不動,扭頭看著眾人。</br> 眾人越說聲音越小,在商人的平靜注視下盡數安靜下來,大多數人的頭都有了一些微下垂。</br> 怎么會有如此大的上位者壓力?比見到郡守壓力還大。</br> 呂不韋真實身份對外保密。</br> 他們只知道商人,而不知道商人是呂不韋。</br> “按我說的做。”</br> 眾人默然半晌,不想從令。</br> 他們看不出商人到底要做什么,也看不出如何能贏。</br> “唯。”</br> 忽有一人,受不住呂不韋平靜眼神,低著頭應聲答道。</br> 多米諾骨牌第一塊被推倒。</br> 呂不韋向第一個應聲之人點頭表示知道了,看向未言語的眾人。</br> “你們呢?”</br> “唯。”</br> 一人輕嘆口氣,低聲言道。</br> “唯!”</br> 一人應聲頗大,心有微怨。</br> “唯!”</br> 一人扭頭邊走邊應,憤怒之情溢于言表。</br> “看你如何與君上交代!”</br> 一人一臉桀驁不馴,不但不應,還點指呂不韋大膽訓斥。</br> ……</br> 上郡。</br> 郡守府。</br> 大秦太子嬴扶蘇坐在原本應屬于郡守位置。</br> 在其座下。</br> 左手第一人是韓非,依次是郡守,郡丞。</br> 右手第一人是李牧,依次是蒙武,蒙恬。</br> 上郡七位身份最為尊貴之人坐于室內,商議匈奴入侵一事,已是到了尾聲。</br> 右手末位的蒙恬起身抱拳,對著自小看到大的,內心視作侄子的嬴扶蘇,沉聲道:“恬不復雁門,九原,愿死于匈奴刀下!”</br> 嬴扶蘇面有猶豫,拿不定主意。</br> 叔父說外事不決問李牧。</br> 他輕輕扭頭看向閉目養神,從會議開始就一言不發,似乎對這場戰局毫不關心的李牧。</br> “武安君以為,蒙將軍出擊可否?”</br> 李牧眼不睜,嘴角噙上一絲冷笑,道:“屋內只得蒙恬,哪得蒙將軍?”</br> 秦朝時期,將軍這兩個字正確用法是稱呼領兵出征的武將。</br> 將為率領。</br> 軍為大軍。</br> 將軍的意思便是率領大軍。</br> 如果武將不領兵在外,按理來說不應被稱作將軍。</br> 將軍稱呼泛濫。</br> 一是因為“將領”這兩個字對于武將來說,就像是“美女”對于女人,投其所好。</br> 二是因為始皇帝對于這些繁文縟節,完全不在意,不管。</br> 屋內只得蒙恬,哪有蒙將軍,這便是反對。</br> “李牧,你打擊恬于長安君府輕你之仇乎!”蒙恬瞪著李牧睚眥欲裂。</br> 九原郡是他的封地,在他手上失落于匈奴之手。</br> 他的兵,他的親信,他的戰友,盡數埋在他的封地。</br> 他日夜期盼殺回去。</br> 李牧冷笑笑容變大,其中夾雜了半數嘲弄,其依舊閉著雙眼。</br> 那副神情在蒙恬眼中,就是牧懶得搭理你,你也配與牧說話?</br> “趙人焉敢如此欺我!”</br> 蒙恬怒抽腰間佩劍。</br> 呲~</br> 一把寶劍先蒙恬之劍自這大堂內閃亮。</br> 蒙武站在蒙恬面前,黑著臉,斜提寶劍,滿臉殺氣地看著李牧。</br> “武兒不可出,武出如何!”</br> 李牧打了個呵欠,似乎有些疲累,雙眼依舊未睜。</br> “你不姓蒙?”</br> 屋內沒有蒙將軍,姓蒙的都不配做將軍。</br> “趙狗敢辱我阿父!”</br> 蒙恬抽劍,憤怒前沖。</br> 蒙武橫臂攔下。</br> 蒙恬怒眼視父。</br> 阿父為何攔我!</br> “犬子無禮,趙武安君見諒。”</br> 蒙武說著話,提著寶劍前走一步,距離李牧更近了。</br> “然今日趙武安君若說不出我父子二人不得出的緣由,莫怪武劍鋒利!”</br> 李牧不應,臉上表情不屑一顧,似乎在說你倆不配讓牧解釋。</br> 眼見蒙武,蒙恬父子怒氣勃發,就要上陣父子兵。</br> 嬴扶蘇給蒙武,蒙恬一個不可妄動的眼神,扭頭輕聲對李牧道:“武安君可否言說一二。”</br> 李牧這才睜開眼,臉色緩和了許多。</br> 不正眼看堂上站著的蒙武,蒙恬父子,李牧冷聲道:“牧聞聽蒙恬兵敗九原,九原為匈奴攻破當日,如一條失去了主人的野犬跑回了上郡,懇求蒙武發兵。郡守,郡丞,可有此事?”</br> 和我們說話什么口氣?當我們是你手下的兵了?</br> 郡守,郡丞不想說話。</br> 嬴扶蘇投去嚴厲眼神。</br> “有。”</br> “嗯。”</br> 郡守,郡丞無奈,不情不愿地道。</br> “丟邊郡于匈奴,此是戰不利。”</br> 李牧冷聲道。</br> “九原只得五千兵馬,趙武安君能守下?”</br> 蒙武沉聲道。</br> 以上郡五萬兵馬方能鎮守為例,雖說這是上郡為西北之屏障,留守兵士較多。</br> 但與上郡同為郡的九原郡只有五千兵馬也實在是不該,且九原還是直對匈奴的邊郡。</br> 五千兵馬守不住九原郡,看上去是應該的,不應該被歸類到戰不利。</br> 要是非說我兒戰斗不利,那就請你李牧告訴我,五千兵馬怎么守得住九原。</br> “呵。”李牧失笑一聲,隨意道:“牧在九原,一人便要匈奴不敢南下。”</br> “狂妄之語!”蒙恬冷笑道。</br> 孫子,吳子,孫臏復生也做不到以五千兵馬守住九原,你就吹罷!</br> “聒噪!”蒙武回頭憤怒一喝。</br> 蒙恬不解。</br> 蒙武深吸口氣,斂去了臉上怒色,像李牧深施一禮。</br> “雁門,九原十年無虞,皆仰仗趙武安君余威也。我兒失卻九原,戰不利。”</br> 李牧聽聞此話,扭頭看著蒙武,盯了兩息。</br> “那原是我趙國邊疆,牧非為你秦國而打。”</br> “既受余蔭,便當認之。”</br> 郡守,郡丞心里很不舒服,紛紛暗罵。</br> 秦將拜趙狗,真是丟人!</br> 韓非暗中打量著屋內每個人的臉色,神態,表情變化,不知在盤算著什么。</br> 坐在首位,具有絕對主導地位的大秦太子身子往后靠了靠,忍住了要說些什么的沖動。</br> “兵道不行,做人尚可。”李牧平靜道。</br> 蒙恬怒火中燒,上前兩步。</br> 蒙武死死按住兒子肩膀,壓抑著嗓音道:“請趙武安君繼續賜教。”</br> “還需說什么呢?”</br> 李牧語氣嘲諷意味十足,足到蒙恬雙目血絲暴漲。</br> “匈奴打下九原后,你子逃回上郡竟然言說匈奴未全占九原,指著天邊狼煙說是求援。就是初學兵道的人都知曉,那是匈奴點燃的狼糞,引誘上鉤。</br> “你子連這都不知道,給他兵馬去九原作甚?送匈奴人頭乎?你蒙家為蒙驁所闖,是秦國武將世家。蒙驁當初便敗仗不少,你子又不知淺顯兵理。</br> “你這個夾在中間名氣不如父不如子的,又能有多厲害?秦國自白起往后,以王翦為最。其兵強于牧兵數強于牧,如此仍攻牧不下,為牧所破,斬副將于邯鄲城外。”</br> 李牧閉上雙眼,臉上變得平靜,淡然道:“牧以為王翦便是領頭秦將之末。未曾想,爾等一代不如一代,悔未與白起交戰。”</br> 啪~</br> 蒙恬掙開其父按壓在肩膀上的手,滿臉猙獰之色。</br> “誰說我不知匈奴設伏?我知矣!然就算如此,給我一萬銳士,我有信心率兵大破匈奴也!那日如此言說是想要阿父出兵,故作不知!”</br> “是這樣乎?”李牧閉著眼隨口道:“你有信心?你信心來源何在?是讓秦軍二十萬命喪于楚地,還是讓秦軍五千殞命于匈奴彎刀?”</br> “你!”</br> 啪~</br> 蒙武轉身,重重地抽了蒙恬一個嘴巴。</br> 蒙恬猝不及防挨了這一下,頭顱側歪,嘴角滲血。</br> “逆子!還嫌丟人丟的不夠乎!武安君可有一句說錯!”</br> “蒙武將軍息怒。”太子嬴扶蘇道。</br> 李牧閉目養神,不再言說,似乎對接下來的商議沒有興趣。</br> 蒙恬舔舐了一下嘴角鮮血,轉過頭,沒有責怪其父為什么要打他。</br> 看著右手第一位的李牧,雙目血紅,道:“恬想問……”</br> 蒙武大怒,出言打斷。</br> “逆子……”</br> 李牧睜眼,冷冷看著蒙武,蒙恬兩父子,出言打斷蒙武說話。</br> “讓他說,牧想聽聽他還能說出何等不要顏面的話來。”</br> 蒙恬擦去嘴角血跡,眼中的熾盛怒火變成了千年寒冰,其聲音與李牧同樣冰冷。</br> “恬想問,你李牧要復雁門,九原,要多少兵馬才可。”</br> 冷笑一聲。</br> “不要與恬說你當年之事,那毫無意義。你只說你現在,要多少兵馬才可復雁門九原!”</br> “牧只要兩萬兵馬可也。”李牧輕聲嗤笑,道:“怎么,你要與牧比一比?”</br> “不錯!”</br> 蒙恬眼中精光爆閃,重重跺腳,雙拳緊握,身子彎下九十度。</br> 其朗聲道:“恬只要一萬五千兵馬可也!愿立軍令狀!三日不下九原,雁門,梟首可也!”</br> 蒙武臉色一沉。</br> “你這逆子……”</br> 嬴扶蘇臉色一變。</br> “蒙恬將軍切不可意氣行……”</br> 兩人話語同時出口,又同時說到半道之時,李牧霍然站起,一聲爆喝。</br> “好!此戰由你蒙恬來打!一萬五千兵馬,一員不多,一員不少。打不下,你便死罷!”</br> “可!”</br> 蒙恬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br> “呸!不過是長安君府小事,便打擊報復。甚趙武安君,就是個心胸狹隘的小人!”</br> 翌日。</br> 蒙恬領一萬五千兵馬出上郡。</br> 上郡城頭。</br> 蒙武與李牧站在一起,看著蒙恬遠去,看著一萬五千兵馬遠去。</br> “說實話,你要打下雁門,九原,要多少人?”</br> 蒙武問道。</br> “一萬人足矣。”</br> 李牧答。</br> 誰讓君上看好這傻小子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