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鳥殿。</br> 三個儒生還在喝罵。</br> 始皇帝第九次望向門口,還是什么都沒看到,面上露出絲不耐之色。</br> 目光掃過三個儒生,他揮揮手道:“拖下去。”</br> 自有郎官上殿,將這三個不斷喝罵的儒生脫下玄鳥殿。</br> 李斯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沒有作聲。</br> 他只和淳于越有舊,和這三個儒生沒有什么關(guān)系。</br> 群臣也是眼睜睜看著,沒有作聲。</br> 他們巴不得始皇帝盡早處理好儒家這幾人,然后趕緊分土。</br> 嬴成蟜望了眼玄鳥殿大門,輕皺眉頭,慢飲清酒。</br> 始皇帝問在場僅剩的三個儒生,道:“爾等還有話說否。”</br> 三個在淳于越被推出去梟首剜眼,就重新坐下瑟瑟發(fā)抖的儒生一起搖頭,竟是連話也不敢說一句。</br> “諸公可有未完之語?”</br> 群臣盡皆搖頭。</br> 他們只想分土,不想搞事。</br> 始皇帝點點頭,拿起竹簡,拿起毛筆勾畫。</br> 群臣皆眼巴巴地看著,等始皇帝繼續(xù)分封。</br> “李斯,你認(rèn)為朕應(yīng)如何處置這三人。”</br> 始皇帝沒有抬頭,手上動作不斷。</br> 李斯內(nèi)心一沉,以為前面幫助淳于越說話,讓始皇帝心生不滿。</br> 斯此刻順陛下之意,或還有救……</br> 當(dāng)下拱手恭敬道:“同行者等罪,其三人亦應(yīng)受同等刑罰。不罰,不足以顯陛下之威。”</br> 淳于越被推出梟首剜眼。</br> 剩下這三位儒生性命,李斯根本不看在眼中。</br> “那便照你說的去做吧。”</br> “唯。”</br> 李斯轉(zhuǎn)身,不留情面地大手一揮。</br> 郎官入殿,將三個哭喊不休,悔恨不已的三儒生帶走。</br> 群臣暗中點點頭,這才是他們印象中的李斯。</br> 法家對待儒家,就該如此才對,看來李斯只單單和淳于越有舊。</br> 始皇帝繼續(xù)書寫,還是沒有抬頭,再問李斯道:“李斯,你對今日之事如何看。”</br> 陛下還要對儒家發(fā)難。</br> 淳于越已死,儒家這些門生性命與斯何干?</br> 殺之反而于我有利。</br> 李斯眼中閃過一絲狠辣,沉聲道:“《韓非子》有言:儒以文亂法。昨日廷尉大牢已被儒生填滿,今日這些儒生又膽敢辱罵陛下。像儒家門生這般不尊法令,不尊陛下的人,應(yīng)全部處死。”</br> 這一句話,像是一陣?yán)滹L(fēng),吹進(jìn)群臣心中,讓群臣心中一凜。</br> 儒家門生,全部處死?</br> 還未等他們就此事發(fā)表意見。</br> 就聽李斯繼續(xù)說道:“其既想恢復(fù)周制分封,要陛下分土,陛下可將土盡予他們。臣建議以土埋其身,將其盡數(shù)坑殺。”</br> 群臣大多面露不喜,不滿之色。</br> 有些是心中正義使然。</br> 七個儒生言語冒犯,便要坑殺整個儒家,這處罰未免太重了些。</br> 有些是內(nèi)生兔死狐悲之情。</br> 今日他李斯能諫言坑殺儒生,明日便能諫言滅我等滿門。</br> 有些是單純對李斯不滿。</br> 若非這李斯提出郡縣制,今日哪有這般說辭?</br> 這些朝臣正要站起言說,已有起身動作。</br> 始皇帝的話語聲先他們一步,響徹在玄鳥殿。</br> “那便按你說的去做吧。”</br> 這些要起身臣子看著仍舊沒有抬頭的始皇帝,重新又坐了下去。</br> 他們心中的正義感,兔死狐悲之情,對李斯的不滿。</br> 在這一刻,都敗給了他們內(nèi)心對始皇帝的敬畏之情。</br> 玄鳥殿如今已沒有儒家門生。</br> 坑殺儒生對于這些朝臣而言,不管往近往遠(yuǎn),其實都是利大于弊。</br> 近看。</br> 朝堂上的位子總共便那么些,伏生,淳于越這些人沒了,空出來的位子自然由他們來填補(bǔ)。</br> 遠(yuǎn)看。</br> 始皇帝同意坑儒,日后秦國自然全面禁儒。</br> 儒家學(xué)說被打死,那么他們所學(xué)的其他學(xué)說生存空間自然變大。</br> 即便是有些朝臣對于廟堂位子,學(xué)說之爭都不感冒。</br> 但要他們只為了己身念頭通達(dá)不為任何利益,硬頂著始皇帝之怒火,為今日連番辱罵始皇帝的儒生仗義執(zhí)言。</br> 他們做不到。</br> 他們沒那么高尚。</br>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br> “趙高。”</br> 始皇帝筆停,呼呼吹了兩下竹簡。</br> “臣在。”</br> 趙高恭敬上前。</br> “宣旨。”</br> 始皇帝將手中竹簡遞給趙高。</br> “唯。”</br> 趙高恭敬接過。</br> 攤開在手上,面向群臣,朗聲道:“朕決意秦國境內(nèi),不許見儒生,不許聞儒學(xué)。廷尉牢獄所有關(guān)押儒生,立刻盡數(shù)坑殺,埋在大鄭宮下。”</br> 群臣皆是內(nèi)心一顫,這才知道。</br> 李斯所言并不是李斯之意,而是始皇帝之意。</br> 在李斯說出坑殺這些儒生之前,始皇帝可是已伏桉書寫圣旨了。</br> 他們內(nèi)心只有一個想法——儒家完了。</br> 淳于越以為他死了,始皇帝便能對儒家網(wǎng)開一面。</br> 是以腰伏生去長安君府求取嬴成蟜版《論語》注解,期望要始皇帝認(rèn)為儒家無野心。</br> 是以在儒府分裂儒家,壯士斷腕,以秦律將大部分儒生困在廷尉大牢。</br> 是以今日一心求死不斷作死,給始皇帝名正言順殺他的借口。</br> 但他不會想到,在他被推出玄鳥殿后,始皇帝會立刻下達(dá)一道“坑儒生,禁儒學(xué)”圣旨。</br> 李斯以為始皇帝要對儒家下手,要對儒家宣泄怒火。</br> 是以在發(fā)現(xiàn)保不下淳于越,立刻轉(zhuǎn)而對儒家進(jìn)行攻訐。</br> 此刻這位大秦左丞相已邁開步子,和趙高一起去廷尉大牢提儒生。</br> 廷尉之職,目前還是李斯兼任。</br> 皇后阿房這次手沒有伸出拍人,只是眼神看向四公子嬴恩。</br> 這回你可以去了。</br> 嬴恩點點頭,敲著有些麻酥酥的雙腿剛站起,就感覺后背還是被拍了兩下。</br> “不必。”</br> 一個嬴恩很是熟悉的聲音。</br> 嬴恩轉(zhuǎn)頭,看到是一臉笑意的嬴成蟜。</br> 開心地叫道:“叔父。”</br> “叔父好久沒陪我玩了。”</br> “叔父抱抱,抱抱。”</br> “叔父你怎不早過來,母后不許我們亂跑。”</br> “……”</br> 眾多公子,公主見到嬴成蟜,一個個都很是活躍,嘰嘰喳喳地圍上來。</br> 有幾個年齡較小,看上去只得五六歲的。</br> 拽著嬴扶蘇的褲腳,舉著胖乎乎的小手,蹦跶著要嬴成蟜抱在懷里。</br> 在始皇帝下達(dá)坑殺所有儒生的圣旨后。</br> 這些大秦公子,公主,為嬴成蟜走過來而歡呼著,雀躍著。</br> 始皇帝極其重視教育,且受秦國風(fēng)氣影響,對子女教育較為鐵血。</br> 就像剛才皇后阿房很是自然得,對四公子嬴恩說嬴成蟜斬殺十七女一般——秦國王室教育沒有什么避諱。</br> 這些大秦公子,公主們?nèi)贾揽託⑹鞘裁匆馑迹仓浪朗鞘裁匆馑肌?lt;/br> 他們知道,他們的父皇這一道圣旨,將會要了許多人的性命,將會讓許多人失去夫君,失去兒子,失去阿父。</br> 但,那又如何呢?</br> 那些人的死,與他們何干呢?</br> 怎么能影響他們見到最喜愛的叔父,所萌生的歡喜之情呢?</br> 李斯,趙高。</br> 一個嚴(yán)肅,一個恭敬得向外行去。</br> 他們送廷尉大牢關(guān)押著的百來名儒生去死。m.</br> 群臣默然。</br> 縱使他們心中,其實沒有多少悲傷之情。</br> 這個時刻,大秦公子,公主們的鬧騰聲音就有些大了。</br> 這些小家伙們的笑聲,與玄鳥殿整體的氛圍,格格不入。</br> 有些正義感較強(qiáng)的朝臣覺得這些公子,公主們很是吵鬧。</br> 而大秦公子,公主們覺得,宴席該熱鬧一些,這些大人們真是沉悶。</br> 人類悲歡,并不相通。</br> 人間悲喜,從不相融。</br> 嬴成蟜抱起三個小娃娃,抱在懷里逗弄著,坐在皇后阿房身邊,一點也沒有要和皇后保持一定距離避嫌的意思。</br> 群臣見之。</br> 暗觀始皇帝無異樣,暗嘆一聲“做個豎子也沒什么不好,至少不會引起陛下疑心。”</br> “叔父你吃這個,這個好吃。”</br> “叔父我喂你,我喂的好吃。”</br> “叔父不要吃十一的,他剛在吃手,手上都是他口水。”</br> “二十你出來,叔父抱你很久了,該抱我了!”</br> “父皇說了,想要什么就要自己爭取,不要想著別人會讓給你。這是我爭來的,憑什么讓你?”</br> 小家伙們獻(xiàn)著殷勤,不住地投喂嬴成蟜,往嬴成蟜懷里鉆。</br> 嬴成蟜含笑逗弄著一眾小家伙們,不再向玄鳥殿殿門再看一眼。</br> “叔叔有何想法。”</br> 皇后阿房沒有看嬴成蟜,以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br> “說好只得三子去,皇嫂何以又要遣人。”嬴成蟜反問阿房。</br> 他摸摸嬴恩的頭,湊過去帶著笑意道:“又被陰嫚那丫頭欺負(fù)了罷。”</br> 嬴恩十二歲,懂事不少。</br> 自然不會像弟弟,妹妹們那般胡鬧。</br> 聞言只是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哪怕他很想問問他叔父連殺十七女是怎么回事。</br> 嬴恩知道,往日有些懼怕母后的叔父主動坐在母后身邊,定是二人有話要說。</br> “你往日如此看重扶蘇,今日就不得再給次機(jī)會?”</br> “不要自欺欺人了。”嬴成蟜笑著搖搖頭,道:“三子叫他不得,莫說再給一次機(jī)會,便是十次百次,他也出不來。”</br> 阿房見嬴成蟜視線一直在眾多公子,公主身上梭巡,輕嘆口氣。</br> “宴畢,我自會去放大侄子出來。”嬴成蟜輕聲道:“從今往后,他只是我大侄子。”</br> “朝堂諸公青睞,文韜武略嫻熟,又有長子之名分。萬事俱備,只是心性優(yōu)柔寡斷些。叔叔亦曾言,諸公子公主,唯有扶蘇有顆仁心,再看看罷。”</br> “成也仁心,敗也仁心。他仁過頭了,這秦國,他把握不住。”</br> 嬴成蟜雙手托舉一個胖都都稚童,笑著道:“小十八,你喜不喜歡你大哥?”</br> 稚童約有七八歲大,被嬴成蟜抱起來笑的很是歡暢,一臉天真地道:“喜歡,胡亥喜歡大哥,大哥從來不嫌胡亥煩。”</br> “那一會叔父帶你去找你大哥玩,好不好?”</br> “好!”</br> 這個在原本歷史上,一紙詔書逼死長公子嬴扶蘇,將兄弟姐妹盡數(shù)殺個干凈。</br> 上位后任用趙高,加重賦稅刑罰,驕奢淫逸,逼殺忠良。</br> 在泱泱大秦就此亡國,占據(jù)不可推卸責(zé)任的秦二世——大秦十八公子胡亥。</br> 拼命地點著小腦袋,為一會能與大哥嬴扶蘇玩耍而滿臉開心。</br> “快下來。”</br> 皇后將一臉不樂意,卻不敢說的嬴胡亥,從嬴成蟜手上抱下來。</br> “兩位太后也很喜歡扶蘇,叔叔再考慮一下。”</br> “今日我不能在玄鳥殿看到他,天王老子喜歡他也沒用!”</br> 嬴成蟜露出一絲怒意。</br> 這絲怒意讓皇后阿房心下一沉。</br> 叔叔是真的惱扶蘇了……</br> 被剛剛放下的嬴胡亥,又跑回到嬴成蟜懷里,胖墩身體有些發(fā)抖地抱住嬴成蟜。</br> “叔父,胡亥怕,胡亥不要叔父帶著去找大哥了。”</br> 嬴成蟜以為是他剛剛沒控制好情緒,發(fā)怒導(dǎo)致嬴胡亥害怕。</br> 摸著嬴胡亥的腦袋瓜道:“不怕不怕,叔父沒生氣,一會便帶你去尋你大哥。”</br> “胡亥不是怕叔父,胡亥是怕大哥。”胖墩墩的嬴胡亥舉起胖墩墩的小手,指著玄鳥殿門口道:“大哥拿著劍,身上沾了好多血。大哥肯定是殺人了,胡亥怕他把胡亥也殺掉。”</br> 嬴成蟜眼中精光綻放,勐然轉(zhuǎn)頭。</br> 玄鳥殿門口。</br> 有人踏步而入。</br> 面如千年寒鐵。</br> 一身白衣盡赤。</br> 斜提染血寶劍。</br> 大秦長公子嬴扶蘇,其目光森然無比,全沒有往日的和煦。</br> 在其身后,是二公子嬴高,三公子嬴將閭,五公主嬴陰嫚。</br> 四兄妹步步前進(jìn),逼著外面把守的郎官步步倒退進(jìn)玄鳥殿內(nèi)。</br> “長公子莫要為難我等,今日陛下大宴,不得手持利器!”</br> 嬴扶蘇一言不發(fā)只顧前進(jìn)。</br> 他走過的路,血腥氣刺鼻。</br> 五公主嬴陰嫚認(rèn)真地道:“速速讓開,大哥剛殺了幾百人,不介意再殺幾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