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身上，真的說不上有多少殺氣，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一絲殺意。</br> 嬴政的殺氣殺意別說和王翦，王賁，蒙恬，李信這等血火掙扎之將帥相比。</br> 就是和一個普普通通的征戰士卒，嬴政也是萬萬比不過的。</br> 但可笑的是，就是這么毫無殺氣的一個人，毫無殺意的一句話，咸陽殿內的陰影，卻好似濃郁了幾分。</br> 一眾人等，無論是創下潑天之功的天下名將王翦，還是權傾天下的左右丞相。</br> 每個人的心臟都驟停了一下，一絲涼意從他們骨子滲了出來，穿過他們的四肢百骸，化作一層細密的汗水，鉆出他們體表，讓這涼意席卷他們全身。</br> 他們低頭的幅度微微加大，正坐的姿勢愈加標準，呼吸的節奏有意或無意的放緩，就連一直為淳于越開脫的李斯也是如此。</br> 陛下生氣了。</br> 這是所有朝臣的想法。</br> 這個時候，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想引起嬴政注意，為淳于越分擔始皇帝怒火。</br> 咸陽殿外的血腥氣還沒散，那白玉欄桿上，暗紅色的干涸血跡是如此顯眼。</br> 一十八位因執意勸諫而死的秦臣鬼魂，就在殿外，等著莊嚴肅穆的咸陽殿內，有人觸怒嬴政，被切成四塊拋尸于此，與他們為伴。</br> 淳于越正正衣冠，滿懷希望地最后看了眼嬴扶蘇。</br> 有些留戀，有些不舍，有些不甘。</br> 真想看看我儒家學說，成為天下正統的那一日啊。</br> 他低頭再拜，朗聲沉喝：“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也！舍生而取義者也！”</br> 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似是有著無窮的浩然正氣。</br> 本已失望至落魄的嬴扶蘇，一聽這話，胸中那團本已熄滅的火焰，忽然又再度燃燒！</br> 老師，定是有苦衷的！</br> 他剛要開口為淳于越向嬴政求情，一直壓在他頭上的那只手掌適時用力。</br> 那股曾撫平他亂緒的暖流，這次封閉了他的經脈，讓他一時什么也做不了。</br> 嬴成蟜嘆了口氣。</br> 本以為能偷個懶的，沒想到終究還是要上臺表演。</br> 他都不需要去看，只是感受手底下嬴扶蘇的掙扎力度，就知道他這大侄子是何等焦急。</br> “陛下。”</br> 嬴成蟜朗聲叫著。</br> 在公共場合，他從來沒有管嬴政叫過皇兄。</br> 這是為了嬴政威嚴，為帝王者，稱孤道寡，沒有親疏。</br> “好不容易有個替我說話的，能不殺嗎？”</br> 嬴成蟜說的很是隨意，讓靜默的群臣生出了滿腦袋問號。</br> 陛下是真的在發火啊，是要殺人的那種！你這說話好像陛下在鬧著玩似的！</br> 果不其然，嬴政怒火偏移。</br> “再敢多言一句，罰你三年俸祿！”</br> 朝臣有些私下悄聲說著：“此事皆因這豎子而起，陛下應罰他十年俸祿！”</br> 淳于越出事，不管與淳于越是敵是友，都會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覺。</br> 但嬴成蟜出事，所有人都只會有幸災樂禍的感覺。</br> “陛下就不好奇，淳于仆射素來與我不合，今日緣何為我說話嗎？”</br> 嬴成蟜根本不在乎什么俸祿，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道。</br> “只是淳于越與你不合嗎？這朝堂之上，你可能找出來一個與你合的臣子？”</br> “咳咳咳咳。”</br> 嬴成蟜嗓子發癢，清咳數聲。</br> 提醒自己的兄長說兩句得了，趕緊給我個臺階往下說。</br> 他不需要看，也知道所有朝臣對嬴政的話都深以為然。</br> 一群沒有見識的豎子！</br> 嬴政不知嬴成蟜要說什么，但兄弟倆多年的默契，他自然懂得嬴成蟜是要他配合。</br> 當下也不繼續戲耍嬴成蟜，隨意道：“不過你之所言，倒也頗有幾分道理，你且說說，何時與淳于越交好至此了？”</br> 嬴成蟜彎腰，從身前桌案上拾起一份竹簡，仔細看，上面還能看到濕濕的口水痕跡。</br> 嬴成蟜掂量著竹簡，洋洋得意。</br> “那自然是我聰慧無雙，幫了儒家一個大忙，將《論語》全文注釋了出來。”</br> 你注釋《論語》做什么？</br> 《論語》還需要你注釋嗎？</br> 嬴政有些迷惑。</br> 《論語》是孔子弟子記錄孔子言行語錄的一本書，成書之日起就自帶注釋，是孔子諸弟子合力創作注釋的一本儒家經典。</br> 這個時代，還沒有聽說過誰去為《論語》注釋。</br> 畢竟你再了解孔子，能有孔子那些弟子了解嗎？</br> 更何況注釋論語的孔子諸弟子，可是有不少都是大賢之人，誰再二次注釋，那不是班門弄斧了嗎？</br> “注釋《論語》？這倒是有幾分，新奇。”</br> 出于對嬴成蟜的信任，嬴政雖然有些迷糊，但也只能是順著往下說。</br> 一個不學無術之輩，還能注釋《論語》？陛下還是恩寵這廝，給他留了面子。</br> 朝臣們可不信嬴成蟜說的。</br> 在他們看來，嬴成蟜也就能給樓臺姑娘排個名次。</br> 至于什么學問征戰一類的事宜，統統與這個豎子無關。</br> 為嬴成蟜說話，心存死志的淳于越，帽子差點沒帶穩。</br> 你把《論語》壓在身下睡覺，口水都淌上去了。對待《論語》如此，還說注釋了？</br> 你所謂的注釋，怕不是在《論語》上畫了兩幅春宮圖？《論語》在你手上，真是糟蹋書籍！</br> 等等！</br> 這豎子再如何不堪，總不會編造此等絕不可能的借口，他莫非另有用意？嬴氏一族不可小瞧，且等等看。</br> 朝臣中，沒人相信嬴成蟜能注釋《論語》。他們以為嬴政說的新奇，是如他們一般，嘲諷嬴成蟜妄想注釋《論語》。</br> 卻不知道，嬴政從未懷疑過此事，他只是對嬴成蟜注釋《論語》的動機表示好奇。</br> “《論語》自成書之日起，便被那些注釋曲解了真意，原有注釋的那些人根本不明了孔子真實想法。我不愿孔子受世人誤解，故淺讀一遍，重做注釋。唉，天不生我嬴成蟜，儒道萬古如長夜！”</br>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br> 朝臣中，儒學博士伏生實在是沒忍住，大聲咳嗽不止。</br> 博士是秦國中一個很特殊的官職，他們沒有實權，平日也沒有什么事情。</br> 但他們有參政的權利，簡單來說，他們就是皇帝的智囊團。</br> “長安君是說，孔子弟子所作注釋，都是錯的？顏回，子路，冉求等賢者，還不如長安君了解孔子？”</br> 伏生的質疑，也是朝臣的質疑。</br> 朝臣們只是不愿意蹚渾水，卷入這場爭端，但他們都對嬴成蟜的大話很是無語。</br> 天不生你嬴成蟜，儒道萬古如長夜？好大的口氣！</br> 就算再看不上儒家，所有人也得承認，儒家作為天下顯學，是有獨到之處的。</br> 你這話說的好像儒家不是孔子所創，而是你嬴成蟜所創的一般，你也配？</br> “對啊！這不是很明白的事嘛！”</br> 面對伏生質疑，嬴成蟜答應的異常痛快，一點猶豫都不帶有的。</br> 就算始皇帝嬴政的陰翳依然籠罩在咸陽殿，群臣依舊是沒忍住，安靜不下去，個個面皮抽動。</br> 這廝，當真是厚顏無恥！</br> 他怎么說得出來這種話的！</br> “要不然淳于仆射為什么幫我說話？就是因為他聽了我的注釋，才知道先前學的《論語》都是錯的。我知道你不信，我現場一字一句給你講解，包你聽了之后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要不要試試？”</br> 伏生是什么人？</br> 研究一輩子儒學的人！</br> 伏生這個名字在秦朝不起眼。</br> 可若按照正常歷史發展，到了漢朝，伏生可是名滿天下的大儒。</br> 就連漢文帝都要派遣御史大夫晁錯，來千里跋涉，向伏生請教《尚書》真意。</br> 可以說漢朝儒生對儒家經典的理解，有一大半都是來自伏生的解讀。</br> 若是談論別的，伏生肯定默不作聲，但涉及儒家文化傳承，伏生絕不會坐視不理。</br> 他沖著嬴成蟜深施一禮，沉聲冷靜道：“請長安君賜教！”</br> “好說，那我就指點指點你。”嬴成蟜也不回禮，隨意地道。</br> 敷衍自大的態度，令群臣都忍不住想錘他兩拳。</br> 一會有你丟人的！</br> 伏生對儒學學問的理解，朝堂內都有所知，那是淳于越都要請教的存在。</br> 為什么淳于越是儒家隱性領袖？</br> 就是因為儒家專門研究學問那一批人，都把伏生當做了領袖，而不是淳于越。</br> 而伏生只讀書，對外事宜一概聽淳于越做主，所以這批只做學問的儒生看在伏生的面子上，也任由淳于越做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