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臺宮內。</br> 服侍始皇帝的宦官，宮女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覺得很是夢幻。</br> 嬴成蟜這次來得太快太急，往常提早便被清場的他們，這次還沒來得及被趕出去。</br> “都下去。”始皇帝動作一僵，一邊盯著嬴成蟜，一邊怒聲沉喝。</br> 帝王一怒,伏尸百萬。</br> 宦官，宮女盡皆身體一顫。</br> “唯。”</br> “唯。”</br> “唯。”</br> “……”</br> 他們用最恭敬地語氣應聲，然后排成一排，快步走出章臺宮。</br> 長安君如此忤逆陛下，必定會受到嚴懲，千萬不要被牽連到。</br> 他們如此想著，一個個的腳步更快了,看上去似乎是在逃離似的。</br> “趙高,你守在殿門外。”</br> 待宦官,宮女等人盡出咸陽殿，始皇帝對趙高單獨吩咐。</br> “唯。”</br> 趙高躬身恭敬應下，以小碎步出咸陽殿。</br> 其邊走邊內心輕嘆:若高還為行璽符令事，今日便不必離去，陛下如今似是信任瘟神更多些。</br> 他退到殿外，為殿內兩兄弟關上殿門，轉過身靜靜等候。</br> 沒收到命令的蓋聶,邁步走到始皇帝和嬴成蟜中間,看似是保護始皇帝，實際上,是在始皇帝面前刷一下存在感。</br> 蓋聶:為什么每次都是那舔狗出去，我也想出去透透氣……</br> 嬴成蟜和蓋聶相處日久，太了解蓋聶了，他一看蓋聶動作就知道蓋聶在想什么。</br> 他大拇指指著身后殿門，沖著蓋聶道:“你也出去守著！”</br> 蓋聶冷硬著一張臉，看上去很是不滿的樣子。但他的雙眼卻是微微發亮,側過身扭頭看著始皇帝。</br> 我出去了啊？</br> 剛剛還怒氣布滿整張臉龐的始皇帝,看著蓋聶的面癱臉微微一笑，搖了搖頭。</br> “不可。”</br> 蓋聶冷硬地回過頭，后退三步，重新站在始皇帝身側，白衫亂動。</br> 他和趙高職責都是保護始皇帝，他認為之所以每次都是趙高出去他留下，是因為趙高舔得始皇帝歡喜，他不會舔的緣故。始皇帝故意區別對待，讓他受累讓趙高清閑。</br> 嬴成蟜向蓋聶投了個愛莫能助的眼神，示意他也沒辦法。</br> 蓋聶回了個郁悶的眼神，側目瞅著始皇帝很是來氣。</br> 待著就待著，吾寧死也不做舔狗！大丈夫何至于此？</br> 這一切發生不過是在數息之間。</br> 在宦官，宮女眼中會對嬴成蟜大發雷霆，加以重罰的始皇帝雙手揉了揉臉，最開始的怒意和沖蓋聶露出的笑意，便盡數被疲憊取代。</br> 始皇帝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呼出了所有疲憊，他的手放在桌案壓著奏章。</br> 然后低頭看著桌案,就像是在對著桌案說話似的，沉聲道:“你來了。”</br> 嬴成蟜怒氣爆棚的臉色很快就陰沉下來，他盤腿坐在堆滿奏章的桌案前，也是看著盯著那張看上去沒什么神奇的桌案道:“我來了。”</br> 始皇帝輕嘆一口氣:“你不該來。”</br> 嬴成蟜輕笑一聲道:“可我還是來了。”</br> 始皇帝抬頭，逼視嬴成蟜雙眼，能壓的天下不敢生亂的帝王之威全面釋放向嬴成蟜一人，滿含殺機地道:“來了，就會死。”</br> 蓋聶心臟停跳一拍，手不自覺地握住寶劍。</br> 無論是誰，看到始皇帝和嬴成蟜針鋒相對，聽到始皇帝滿含殺氣地說要嬴成蟜要死這種話，都會認為始皇帝要殺嬴成蟜。</br> 雖然蓋聶內心有一絲異樣感，總覺得哪里怪怪的，這對話好像聽過。</br> 雖然蓋聶想不通，為何始皇帝前段時間連嬴成蟜看奏章都不在意，還讓嬴成蟜批奏章，今日一見面卻要殺嬴成蟜。</br> 但蓋聶很快就將這些拋之腦后，眼下哪里是胡思亂想的時候！</br> 他已做好準備——只要始皇帝下令，殺死嬴成蟜，他就仗劍帶著嬴成蟜殺出皇宮！</br> 嬴成蟜抬起頭，毫不避讓地回盯他親哥，云淡風輕，一副絲毫沒被帝王之威限制住的樣子，輕聲道:“人活著，誰能不死呢？”</br> 蓋聶心臟停跳兩拍。</br> 不只是陛下想殺公子，公子也想殺陛下？那我今日是要幫公子，還是幫陛下？</br> 這個選擇題沒有困擾蓋聶太久，蓋聶很快就做出了決定。</br> 為了天下不生變，陛下不能死。</br> 若今日公子行刺，我便攔之。待趙高和眾郎官趕到，再帶著公子殺出重圍，如此可也！</br> “哈哈哈哈哈哈！”</br> “哈哈哈哈哈哈！”</br> 兩陣大笑讓心神緊繃的蓋聶，差點拔出腰間寶劍，劍舞章臺。</br> 面癱劍圣看著剛才還要殺死對方，現在就互相對著哈哈大笑，看上去很是開心的兩人，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迷惑不解。</br> 此是為何？</br> “我以為皇兄日理萬機，平素看的都是《商君書》、《呂氏春秋》、《韓非子》、《論語》等諸子著作。沒想到也會去看古龍小說，形象崩塌了啊。”</br> 嬴成蟜嘖嘖稱奇，連連嘲諷。</br> “朕以為朕弟學貫百家，看遍博士署所有書籍。不說可以在百家紙上再開一家，至少也可寫出一本傳世著作。沒想到寫出來的都是一些僅供消遣的俗物，于國無益，于民無利，朕真是失望。”嬴政反唇相譏，冷笑不已。</br> “那非我之所寫，書者筆名古龍，我不過是抄書而已。”</br> “金庸，古龍，梁羽生……朕就不懂，嬴成蟜這三字就如此令你不喜，每次寫些什么都要換個名字？”</br> “那真不是我寫的！”</br> “那你倒是說說，你說的這些人都身在何方？”</br> “……在我夢里。”</br> “最會做夢的狂人莊周也只能夢蝶做一部《莊子》，你這一夢數十小說。若莊周晚生百年，學了你這做夢法。道家多出數十堪比《莊子》之經典，豈非力壓百家而成天下顯學？”</br> 嬴成蟜沒法解釋這種事，他也懶得解釋。</br> “閑話少說，該說……”</br> 他剛要拉回正題，忽感一股鋒銳無匹之氣生于宮內，且就是奔著他來的！</br> 他定睛看去，一點寒光映入他眼簾，那是蓋聶腰間出鞘的半寸寶劍！</br> 絕世劍客終于想起來，剛才為什么會覺得嬴政和嬴成蟜對話異常熟悉了。</br> 嬴成蟜曾和他說過有一絕世高手叫上官金虹，以一手子母龍鳳環稱雄于世，時間難逢敵手，其已練到“手中無環，心中有環”的地步。</br> 那時蓋聶還追問過，什么叫“手中無環，心中有環”。</br> 嬴成蟜告訴他和他的“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一個意思。</br> 蓋聶極于劍，他對與他一樣極于一對子母環的上官金虹有知己之感。</br> 所以在嬴成蟜后來與他說上官金虹事跡時，便記住了一些。</br> 其中，便有一段上官金虹與他人的對話，與今日嬴成蟜和嬴政對話極其相似……</br> “所以這世上根本沒有極于‘子母龍鳳環’的上官金虹，此人與陸小鳳一樣，都是長安君杜撰出來的。”蓋聶冷硬道。</br> “前些日方知長安君武功奇特至極，聶近日必會登府討教。”</br> 誰要和你這變態打……</br> 嬴成蟜暗暗叫苦，急忙禍水東引道:“好啊，莽夫最近手癢得很，嚷著要和你比試很久了。想要和我比試，先打過莽夫再說。”</br> 蓋聶冷硬道:“可。”</br> ……</br> 長安君府。</br> 一處庭院內，滿天樹葉飛舞，白衣莽夫持有一把匕首，在這些樹葉中連連戳擊。</br> 正練的興起的莽夫忽然心神一顫，手中匕首便偏了一寸。</br> 莽夫從空中摘落七片樹葉，收勢停手，看著在常人眼中七片樹葉正中心的孔洞，皺了皺眉。</br> 在莽夫眼中，這孔洞并不在樹葉正中心。</br> “失手了，偏了一寸，剛才的心血來潮是怎么回事？”</br> ……</br> “莽夫是誰？”</br> “你不認識。”</br> “你告訴朕他的姓名，朕看看認不認識。”</br> “告訴你干嘛？”</br> 始皇帝盯著和他頂牛的嬴成蟜半晌，忽得呵呵一笑。</br> “你既不想說，朕不問便是，不知長安君此來為何？”</br> 嬴成蟜怒容上臉，咬牙切齒，道：“吾為皇兄想了二策，你為何一策不用？”</br> “你不需要知道。”</br> “皇兄你到底如何想的！真就是意氣用事？”</br> “告訴你干嘛？”</br> 嬴成蟜:“……”</br> 好熟悉的感覺……</br> “哈哈，不鬧了不鬧了，皇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br> 章臺宮內的燭火明亮照人，那光芒卻沒有嬴成蟜臉上光芒照人。</br> 嬴成蟜站起身，撿起被他打落在地的奏章，拍拍上面的土。</br> 然后他一屁股坐在始皇帝身邊，一手摟著始皇帝脖子，一手拿著奏章遞給始皇帝：“要不皇兄你先批？我等你批完咱哥倆再聊？”</br> 始皇帝嫌棄地拿下嬴成蟜胳膊。</br> 嬴成蟜死皮賴臉得又摟了上去，晃得始皇帝頭上通天冠的珍珠互撞，叮當作響。</br> 蓋聶:這么多年，原來舔狗就在我身邊……</br> 始皇帝第二次沒有推開嬴成蟜，任憑嬴成蟜摟著，沒好氣地道:“莽夫是誰？”</br> “……荊軻。”</br> 始皇帝身體僵硬一瞬，聲音中壓抑著怒氣，道:“圖窮匕見，若非你在朕身邊，就差點殺了朕的那個荊軻？”</br> “額，皇兄你開玩笑，夏無且就在你身邊。我不在，他一個藥箱砸過去荊軻就起不來了，你哪有性命之憂。”</br> “呵呵，好，好啊，真好啊……”</br> 嬴政一邊皮笑肉不笑地說著，一邊平舉右臂。</br> 蓋聶默默得取來秦王劍，還貼心地拿下劍鞘，將劍柄放到始皇帝手中。</br> “朕活劈了你！”</br> 始皇帝怒而爆起！他左手去抓嬴成蟜，右手持秦王劍劈下！</br> 嬴成蟜又不是嬴扶蘇，不閃不避。</br> 他屁股上就像安了彈簧似的，瞬間彈起竄了出去。</br> “豎子！你別跑！”</br> “皇兄，殺人者誅，秦律上可寫著呢！你殺我你也得死！”</br> “秦律上寫刺王者死，包庇等罪，朕就是按秦律殺你！”</br> “放屁！秦律明明寫的是刺王夷三族！你當我是那裝瘋賣傻的二十七博士？我要求廷尉府公正審判，我不接受私刑！”</br> “這等答案，廷尉府做不了主，最后依舊是朕來審理。你站住！朕現在就告訴你結果，朕活劈你一個就行，朕饒你三族！”</br> “沒必要，我們一家人感情深厚，死要死的整整齊齊。我侄子侄女巨多，天天看著都心煩，皇兄你一個都別給我留，都咔嚓了最好！”</br> “……豎子！你竟敢要朕絕后！你站住！朕要剁你五肢棄在章臺宮外！”</br> 兩人在章臺宮追逐，跑鬧了一陣，終是嬴政體力不支，扶著桌案氣喘吁吁。</br> 嬴成蟜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一邊給嬴政捏胳膊捏腿活血調理，一邊賠笑著道:“皇兄，你看我滿足了你，你也得滿足我吧？咱們明日下一道詔書，把郡國并行制和推恩令發布一下？”</br> “君無戲言，你當朕如你一般，愛找借口，食言而肥？”</br>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皇兄心胸寬廣知錯便改。當初的皇兄的《逐客書》和李斯的《諫逐客書》，不但如今是一段美談。且能流傳千古，為后世所敬仰。美談這種事哪有嫌多的，咱們再來一段！”m.</br> 始皇帝歪著頭，珠簾斜垂擋住了他面孔，他似是在認真思考。</br> 良久，始皇帝的聲音才在這宮內響起。</br> “那你打個樣，你領雍地，朕今日便下詔。”</br> “辦不到。”</br> 嬴成蟜動作一停，面色變冷，聲音如三九寒風般凜冽。</br> “我不殺她，已是看在皇兄顏面。吾在一日，這輩子，她都別想出雍地一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