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梅蕭仁已經重拾紅妝,披著鵝黃齊腰的小斗篷,與她爹站在檐下看煙火。她筆直的身影融入飛雪里,就像一剪傲然立雪的寒梅。
“小梅,你這一走就是一年,連個音信都沒有”
梅蕭仁輕輕一嘆:“頂頭上司讓我去讀書,我能怎么辦。”
“你能去宣州,爹替你高興,只是這下隔家遠了,爹要見你一面真不容易。”
梅蕭仁早有別的打算,借機道:“爹,您老人家現在有這個財力,不如咱們搬回宣州”
“談何容易,咱們家在那兒連生意都沒有,將來怎么糊口”
“這你不用操心,我總有法子治得了囂張的商賈,宣州那么大,憑什么讓他把生意都給做完了”梅蕭仁淡淡道,“何況,他還欠著我們。”
當初她爺爺剛走,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要分家,但不知怎么的,最終祖宅和商鋪通通都歸到了她伯父名下
“小梅,爹到了這個年紀,已經誰也不怨了,你祖父膝下就爹與你伯父兩個,我與你伯父做不成至親也不能成仇人。”她爹感嘆,“何況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咱們去爭,就怕爭得個兩敗俱傷讓別人趁機而入。”
梅蕭仁沉默不語。她爹又嘆:“小梅,你別恨他們,當初老太太讓分家,爹也是點了頭的,后來的事都是命罷了。”
“可是宣州才是我們的故里。”梅蕭仁轉眼看向她爹,輕聲勸道,“女兒當初一心想去宣州做官,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讓爹你風風光光地回去,另外我還能護著咱們家的生意。”
她爹搖了搖頭,“你弟弟就在城郊,爹要陪著他,哪兒也不去。”
梅蕭仁無奈,扶上他爹的手臂淡淡道:“我沒想過要置誰于死地,但是女兒話說在前面,他們最好安分守己,千萬別有求官府的時候,否則我會丟了所謂的親情和道義,見死不救。”
她爹總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依你依你,你能進州府為官多不容易,他們惹了事那是他們自討苦吃,咱們不管。”
她也跟著莞爾,“這還差不多。”
正月初三。
照宣州的習俗,今日應當給已故的親人掃墓。梅蕭仁如往年一樣,和她爹去了城郊,看看她弟弟。
她弟弟蕭松本葬在宣州,是她爹在云縣立足后讓人將蕭松的墓遷來了云縣郊外。
旁邊不遠處就是楚家的祖墳,她爹這么做的用意很明顯,是要與楚家世代交好,做生死之交。
她和她爹掃完墓走出樹林,抬眼就看見旁邊林子人頭攢動,那是楚家人在祭祀。
她爹看見這一幕,忙問:“小梅,子豐那孩子呢我還以為他與你在一塊兒。”
“我怎會把他帶在身邊,不出事也得礙事。”
她爹皺起了眉頭,有些焦慮:“壞了,我告訴你楚伯伯說子豐與你一道去了宣州,子豐回不來,我怎么怎么圓這個說法”
“我讓他去了夏國。”梅蕭仁又沉默著想了想,然后轉眼看著她爹道,“爹,我與你說實話,但要不要告訴楚家,你自己衡量。”
她爹看著她,神色越發急切,就等她開口。
“楚子豐不知怎么的惹上了
朝廷的人,有人要殺他,所以我讓他去夏國避避,否則他留在這兒就是死路一條。”
她說得一本正經,著實嚇了她爹一跳。像她爹這樣的本分商人,一向不愿和朝廷打交道,因為畏權,能生殺予奪的權。
“丫頭,誰要對子豐下手”
“我不知道,總之是個我招惹不起的大人。快一年了,我也不知人家肯不肯放過他。”梅蕭仁頓了頓,又言,“爹,咱們對楚家已經仁至義盡,您老人家不用覺得愧對誰,楚子豐能否回來得看他的造化。”
“唉”她爹面對這種無可奈何的事也只能嘆氣,沒再說話。
楚子豐回不來,他的親族還能代他給祖宗掃墓,可是有個人,楚家沒人愿意代他吧。
梅蕭仁停下腳步,喚了仆人拿來香燭,然后讓她爹先走一步。
林子里還有幾個楚家的人,而楚家人極賣她的面子,她想打聽一座墓塋的所在不是難事。
一年過去,石碑已舊,可墳塋周圍沒有叢生的雜草,好似平日里有人打理。
但是今天這個滿城都在祭奠逝者的日子里,這座墓碑前卻空空蕩蕩,沒有誰來過。
梅蕭仁挎著籃子走到墓碑前,蹲下來,拿出香點燃,朝墓碑拜了拜。
她總覺這樣的祭奠得有些唐突,于是邊插香邊道:“伯母,我是楚鈺的朋友,今日路過附近,順道來看看你。”
她在墓碑前靜靜地燒著黃紙,一舉一動早已被人看進了眼中。
兩個奉命守墓的護衛就藏在密林里,他們長年累月地守在這兒,從沒見過有誰來祭奠老夫人,這蒙著面紗的女子是第一個。
傍晚的時候,梅蕭仁回到府中,清了清她的首飾。她常年在外,這些東西閑置著可惜,倒不如挑幾樣拿去給飛花戴戴。
飛花那個年紀的小妮子戴金釵什么的不合適,花鈿還好。她挑了一些,又摘下發髻上新買的堇色珠花包起來,準備一并帶回宣州。
她這次回家還是只能待幾日,她爹分外珍惜,成天守著她,此時也坐在一旁看她拾掇首飾,忽然開口道:“小梅,你在外一年,缺銀子了吧,吃苦沒有”
“缺銀子”梅蕭仁忍俊不禁,“你女兒我會缺銀子”
她也不知她爹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問這個,直到她爹伸出手來指向她的手腕,有些嫌棄地說:“你什么時候戴過這等成色的鐲子。”
梅蕭仁低眼看了看,無奈解釋:“這是我朋友給的,街邊鋪子隨意拿的。”
“哪個朋友,為什么要送你鐲子難道他識破了你”
“沒有,是我與他立了約定,得有個信物為證而已,無需太貴重,也不用計較是什么。”
“約定,什么約定”她爹頗有些憂心,皺著眉頭嘆息,“小梅,你獨自在外得當心,別把自己給賣了。”
“約定等我升入上京,就”
她頓住了,只因她話還沒說完,她爹就已經站起來背著手朝門走去,好似不想聽她癡人說夢。
梅蕭仁深知不宜與她爹談什么抱負,對她爹而言,她能升入宣州靠的是運氣,想升入上京就是在做夢。再者,她升官還不如給他招個上門女婿來得讓他高興。